王金发是中国近代历史上最具传奇性的人物之一，其辛亥革命及之前的历史，为众人称赞，辛亥革命后的经历，则争议颇大。

王金发的死

1915年6月2日，王金发被浙江都督朱瑞杀害于杭州陆军监狱。

当时全国各大报纸都进行了报道。

北洋《政府公报》于1915年6月10日刊登其事，6月15日，又以第1115号令，刊登政府批准陆军部关于处决王金发的命令，全文如下：

为遵查乱党王金发，始终图乱，情罪昭著，请依法处决，仰祈钧鉴事。

奉交兴武将军、都督浙江军务朱瑞电呈《乱党王金发，即王逸，始终图乱》一电，据称：“本署军法课及军法审判处会详，讯得王金发于民国二年七月沪宁之乱，随同陈逆其美攻上海制造局，既为内乱犯罪执重要事务之人，并赴宁波运动军队，拟在宁绍掳掠四百万作乱党之资，经前驻宁波旅长顾乃斌陈明在案。复唆使陈逆楚青等在上虞百官镇起事，攻扑绍城，又为内乱犯罪之首魁。败溃潜逃日本，往来港沪，通缉无获。三年十一月，宁波破获陈匪国治在宁起事一案，审系王金发为伪总司令，分发伪委任状、计划书，供证确凿。该犯二年以来所犯内乱之罪，实属情节昭著，法无可原，非明正典刑不足以快人心而申国法”等语。

查王金发系迭次通缉要犯，去年冬间，曾托人向部员密陈，情原（愿）克期拿获韩恢、詹大悲、蒋介石、夏之麒、夏尔屿、陆惠生诸逆，以赎前愆。当因该犯素性狡猾，未敢请呈大总统予以赦免，但为弭乱起见，暂准免缉，以责后效，并派员赴沪监察。讵意延宕数月之久，迄未捕获一匪。反与乱党随时往来，陆惠生等由东回沪匿住其家，迭次饬缉之暗杀犯姚勇忱亦与朝夕聚处，陈其美亦常通信计议乱事，迭据各员报告在案。近复查悉该犯与陈逆其美密谋在浙起事。伏思该犯之投诚并非善意，实欲借此联络运动，遇机起事，如再事宽从，深恐乘机煽乱，贻祸地方，该犯供犯之内乱恶，并未呈经赦免，兹复密谋构乱，始终不悛，拟请如该将军所拟，依法处决以死刑，用为图乱者戒。是否有当，理合具呈，谨乞大总统鉴核，训示施行，谨呈。

批令：已据呈明发矣，此批。

中华民国四年六月十一日

朱瑞的报告显示，之所以要处决王金发，是因为王金发从1913年起参与二次革命“内乱”“法无可原”，不杀“不足以快人心而申国法”。一句话：以叛乱罪定其死刑。

1913年，宋教仁案发生以后，孙中山、陈其美等聚集上海，决定举行“二次革命”，推翻袁世凯政府。王金发积极参与，立即回浙召集旧部，自称浙江驻沪讨袁军总司令，配合陈其美进行武装革命。但因敌我力量对比过于悬殊，“二次革命”很快就失败了。

王金发

“二次革命”失败后，参与者均以“国事犯”遭到通缉，孙中山、陈其美、黄兴等等均被迫逃亡国外。唯王金发则在上海租界藏匿了起来。

1915年初，王金发投诚于袁世凯的北洋政府。

有关王金发“投诚”的经过，谢飞麟在王金发死后2个月所写的《王季高君行述》记载最为详细，也是比较可靠的：

1914年冬，一位朋友来王家探望其母亲，说“季（指王金发）固有用之才，但须因时乘势耳。今袁氏假共和行专制，陆军部总长方延揽人才，母何不出面代季呈请陆军部转达大总统，自愿悔过投诚，为国效力，当无不允许。”王母深以为然，托人“依客说缮禀，迳呈陆军部。”1915年1月11日陆军部发来批示：“据察已悉，尔子王逸既未附合乱党，已准免缉，嘱其安分读书，养才待用可也。” 但要王金发“赴京谢释”。“奉部批准免通缉，母大喜，强迫季赴京谢。”王金发带了两万元酬金，赴京感谢并投诚。

当然，投诚都是有代价的，从北洋政府1115号令的内容可知，王金发当时投诚的条件是“情原（愿）克期拿获韩恢、詹大悲、蒋介石、夏之麒、夏尔屿、陆惠生诸逆，以赎前愆。”这样的投诚条件，明显与王金发的为人所不相符，应是陆军部开出的投诚条件，王金发当面无法回绝，是默认了的，但实际并未执行。

王金发的投诚，客观上的影响是很坏的。被革命党人看作是一种失节行为，有的人在媒体上发文攻击他，有的人甚至扬言要暗杀他。王金发本人也是意志极端消沉，每天花天酒地，豪赌冶游。

蒋介石与王金发原是盟友，两人很要好。自从王金发投诚以后，蒋介石一度在沪差点遇险，也一直怀疑是王金发在背后告发自己。由蒋介石亲自修订的《蒋介石年谱初稿》和《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均详载此事：

世凯啣公甚，下令通缉，并嗾本党王金发暗图，因王与公友善，且愿献媚袁自赎也。尔时公失意无聊，夜间辄至张人杰寓消闲。是晚，以伴侣未集，枯坐闷甚，乃复暂出访他友。而王之侦探先见公入，即驰报捕房，少顷，捕役麕至，围宅大肆搜索。公彳亍来，见门外人声如沸，疑为捉赌，避去获免。

蒋介石的意思是说：袁世凯通缉蒋介石，由于王金发与蒋介石是好友，所以，希望通过王金发暗中抓他。有一天，蒋介石去张静江家消闲，由于牌友不够，就暂时离开了。谁知道，蒋的行动被王金发的侦探发现了，立即报告巡捕房，即来搜捕。当蒋从外面回来，发现张静江家正在搜查中，急忙躲避，逃过一劫。

从文章中我们也能看出，蒋介石也仅仅是怀疑王金发的侦探告的密，事实究竟如何，谁都不知道。

王金发投诚这是事实，陆军部1915年1月11日发文，暂时免予通缉，也是事实。陆军部要求王金发暗中抓捕韩恢等革命党人，实际也就是将王金发发展为陆军部的“线人”。

时隔半年不到，又把王金发抓起来，并处决了，如果这是出自陆军部的决定，从逻辑上是讲不通的。

王金发是1915年5月3日到杭州的。

由于王金发是“暂免通缉”的，他的行动还是受到“监察”，并非完全自由。所以，当王金发离开上海之前，先要向上海镇守使郑汝成察告， 并以“调查旧部动静，消弹乱萌”为辞，得到郑汝成的同意。郑汝成还预先电告浙江都督朱瑞，要求对王金发给予“保护接洽”。

朱瑞是浙江海盐人，原光复会成员，在辛亥革命中，与王金发一起为光复杭州出过力，是同个战壕里的战友。

已有资料显示，朱瑞与王金发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重大过节。无非是辛亥革命以后，南北和议，两人在政治上分道扬镳了。

王金发来杭州，事先上海镇守使郑汝成已经电告，并要求“保护”，同时也知道王金发是投诚之人，陆军部专门发文，“已准免缉”，所以，王金发在杭州，最初朱瑞对其是以礼相待的。并设宴款待，把酒言欢。

那么，为什么后来出现180度的大转弯，将王金发打入大牢，并实行枪决呢？

难道在杭期间，王金发出轨了？现有资料显示，王金发到杭州来，主要目的是圈地建房，盖别墅，并无什么革命企图。朱瑞杀王金发的理由，就是两条，一是说他1913年参与“二次革命”，一是说1914年宁波陈国治的叛乱与王金发有关。这两条罪状都发生在王金发投诚之前，所以，实际都是站不住脚的，朱瑞不可能连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显然，这两条罪名都是朱瑞事后编织的。

王金发是陆军部的“免缉”之人，朱瑞杀王金发难道就不怕得罪陆军部？

王金发是1915年6月2日被处决的，但是，袁世凯批准处决王金发的命令是1915年6月9日签发下达的，显然，这是一件先斩后奏的事。且王金发被捕以后，王家人立即又向陆军部求救，陆军部于6月2日电咨朱瑞：“如王逸无新刑犯，准其交保释放。”谁知道，朱瑞收到电报，王金发已人头落地。

在杀王金发这件事上，朱瑞到底遇到了什么？

当年出版的施伯侯的《王金发传》，则隐约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由沪至杭，浙江都督朱介人瑞，闻金发之来，意颇嫉视，密遣侦探数人，潜蹑其后，亦步亦趋，随其所至。金发微觉之，浼友质询，介人不承。金发虽频年挥霍，耗资大半，然所蓄犹十余万金，拟购地宝石山，营建别墅，为久居计，益为介人所不欲。有越人某者，清季居浙抚幕，助纣为虐，破坏革命。金发为分府都督时，曾籍没其家。某憾之切齿。故与袁世凯有旧，入总统府司机要。闻金发回浙，乃矫袁命，密电介人，“相机除之”。介人意决，遂令宪警逮金发，囚于百岁坊巷之军人监狱。

从《王金发传》可知，朱瑞对于王金发并不怎么欢迎，但还不至于心存杀机。关键是中间出现了一个“越人某”，在清代曾当过浙抚的幕僚，残害革命。民国初，在王金发当绍兴都督时，曾对他“籍没其家”，对王金发有仇。现在当上了总统府的机要秘书，于是借机，假造袁世凯的命令，要求朱瑞“相机除之”，以致朱瑞作出了杀害王金发的决定。

这个“越人某”是谁？施伯侯写《王金发传》时，此人还在台上，所以不敢直书其名，实为绍兴人章介眉也。

说起章介眉，大家最熟悉的是鲁迅先生写的《论“费厄泼赖” 应该缓行》。鲁迅先生在该文中写道：

秋瑾女士，就是死于告密的，……革命一起，她的故乡就到了一个都督，——等于现在之所谓督军，——也是她的同志：王金发。他捉住了杀害她的谋主，调集了告密的案卷，要为她报仇。然而终于将那谋主释放了，据说是因为已经成了民国，大家不应该再修旧怨罢。但等到二次革命失败后，王金发却被袁世凯的走狗枪决了，与有力的是他所释放的杀过秋瑾的谋主。

鲁迅文中所说的“谋主”就是章介眉。

由于鲁迅的文章是1925年所写，所以，其中的某些记忆有点出入。章介眉不是清代浙江巡抚张曾敭的幕僚，没有参与1907年杀害秋瑾的决策。章介眉是浙江巡抚增韫的幕僚。他在担任幕僚期间，极力怂恿掘毁西湖边秋瑾之墓。所以，辛亥革命以后，王金发任绍兴都督，以“贪污纳贿、平毁秋墓等罪”逮捕章介眉的。

王金发主政绍兴初期，逮捕章介眉，并调集案卷，邀集证人，打算举行军法会审，替秋瑾烈士报仇。据当时知情者回忆，“王金发曾派兵把章介眉押到轩亭口示众，他头上套着一个铅套，哭丧着脸，不敢抬头，围观的群众对他怒目而视，嗤之以弃。” 仅仅过 了一个多月，王金发又突然下令释放章介眉，还派卫队十六人护送他回家。当时很多人无法理解，现在知道，革命党领袖黄兴、陈其美得知王金发要杀章介眉，不但发电报阻止，还派特使赶到绍兴敦促他放人。所以，王金发突然释放章介眉也是出于无奈。

     章介眉参与杀害王金发，应该是有动机和作案条件的，所以，《王金发传》怀疑章介眉从中落井下石，矫造袁世凯的批示，要求对王金发“相机除之”。对此，谢飞麟在写《王季高君行述》时却未曾提及，只是说朱瑞收到“统率办事处”的命令，按照上级命令执行而已。由于章介眉正在“统率办事处”任机要秘书，所以，施伯侯在写《王金发传》时，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合理解释了朱瑞奉统率办事处命令，杀害王金发的事实。

对于朱瑞先斩后奏的历史，章介眉是否参与杀害王金发，如果存有原始的档案，真相也就真正大白于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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