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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越、方宏 | 杜维运教授访谈录
来源:史学理论研究微信公众号  作者:  日期:2020-07-01

杜维运先生,历任台湾大学历史系教授、香港大学中文系教授、台湾政治大学历史研究所教授。杜先生长年从事中国史学史及中西史学比较研究。2005年9至10月间,杜维运先生应邀来到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 华东师范大学等校进行讲学和学术交流活动,我们在对他进行了专访。
  问:杜先生,从上世纪60年代您出版了《与西方史家论中国史学》,直到2004年您撰写完成了三卷本《中国史学史》,在中国史学史和中西史学比较领域出版了多种专著,获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首先想请您谈谈您是怎样走上研治史学史的道路的?
  杜:在中学时代所学的科目中,我最喜欢的是数学,对国文和历史没有什么特殊兴趣。考大学也是想考经济系和外文系,没有想到要考历史学系。学习历史,是受到台湾大学牟润孙教授的影响。牟老师是陈垣先生的弟子,在台湾大学中文系任教,教大学的国文。1950年我考入台湾大学外文系,在外文系读了两年。牟老师看我的国文根柢不错,就劝我转到历史系,我当时并不十分情愿,因为这意味着是从热门专业转到冷门专业。后来,经过考虑,在大学三年级,我从外文系转到了历史系。人的转变就是在一些小的关键点上。我并没有后悔转系,因为我一直感觉我的中文基础要远远好于英语,在我小的时候,受到过比较扎实的国文训练,读《左传》,背书,练字。因此,我最终走上研究历史的道路,这个转变应该归功于牟老师。大学毕业的时候,需要写一篇学士论文,牟老师让我做关于对赵翼《廿二史札记》的考证研究,大约有十万字左右,这个工作进行了两年。牟老师在我本科毕业的时候就去钱穆先生创办的新亚书院了,再说他是中文系的老师也不能当我的辅导老师,但是可以说,实际上我的本科毕业论文的辅导老师是杜老师。
  对赵翼及其《廿二史札记》的研究,是我研究中国史学史的开始。1955年至1959年,在历史系毕业后,我继续在台大的历史研究所攻读硕士,我的硕士论文题目是“清乾嘉时代之史学与史家”,即以清乾嘉时代的史学为研究对象,指导老师是李宗侗先生。以清乾嘉时代的赵翼、钱大昕、王鸣盛、全祖望、章学诚作为研究的起点,我希望从这些一流史学家的所有著作中获得相关资料,进行全面深入的研究,这是研究史学史的方法之一,能够看到史学史的深处,史学史而不流于目录学史,这是一个关键。然后,我就在台大的历史系当了讲师。直到1962年,我公费到英国的剑桥大学去留学,这是我研究历史过程中的一个新的转折点。我在剑桥大学的两年时间里读了很多关于西方史学史、史学理论、史学方法的著作。这样在剑桥大学渡过了两年时间,1964年当我离开剑桥的时候,增加了很多西方史学的知识,但并没有获取学位。我认为我在剑桥大学的两年,表面上好像没有得到什么,但其实我获得了很多知识。
  之后,我又回到台大继续教书。我单独开了“中国通史”这门课,除此之外,与我的两位恩师李宗侗先生和姚从吾老师合作讲授“中国史学史”和“史学方法论”两门课程。授课的方式是:两位老师讲第一学期的课,我讲第二学期的课。同时,仍然研究清代史学家,包括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万斯同等。台大的诸位师长对我的教诲,是让我终身难忘的。姚从吾、沈刚伯、张致远、刘寿民等老师,开启我西方史学的知识;李玄伯、方杰人、夏卓如、劳贞一诸师,奠立我中国史学的基础。
  1974年,我第二次到剑桥大学学习,为时一年。此时,我的想法有了变化,觉得如果只是研究中国史学而不涉及外国史学是很有局限性的,应当用比较的眼光把中国史学放入世界史学的发展中进行比较研究。因此,此次赴英,我决定不写任何文章,也不看中文书,只看英文的有关西方史学、史学理论和史学方法的书,自订每天上午、下午、晚上三个时段,每段限三小时,都是在阅读。这样经过一年的时间,我看了有大约八十种有关的书,有很大收获。
  1977年,我离开台大历史系,应聘到香港大学的中文系任教。这是我的另外一个转变,因为我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当时香港还是英国制度,历史、哲学和中文都同属于中文系,历史方面也只有西洋史和中国近代史,并没有古代史,并且要求授课用英文。在香港大学任教其实是相对轻松的,我主要教的课是“中国近三百年学术思想史”,包括大学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一个星期共教两个小时。还分别和其他老师合开了“史学概论”以及“中国历史”,都是由包括我在内的四位老师合作的。还值得一提的是,我在去香港大学的第一年还开了“中国政治思想史”这门课,但是由于一些原因,一年之后就没有再开了。在香港大学期间,我集中精力,兼采中西史学方法,写了《史学方法论》(初版于1979年)和《中西古代史学比较》(初版于1988年),这也是为了撰写《中国史学史》做的准备。从1987年开始撰写《中国史学史》,经过17年的艰苦努力,到2004年终于完成了三卷本《中国史学史》。
  我在香港呆了12年,1988年我离开香港去了温哥华,当时我59岁。在温哥华我感觉我还是可以继续教书的,因此,就选择了到台湾政治大学当客座教授,后来就转为了正式的教师。在台湾,65岁是法定的退休年龄,70岁时要求必须退休。所以在70岁之后,我就在台湾政治大学兼课,这也是我上课最多的时候,一个星期要上8个小时的课。在政治大学的历史研究所,我主要讲了“历史研究的方法论”,另外我讲授了“中国通史”这门课。这两门也是我教的最久的课。在政治大学期间,我也在台湾的东吴大学当过兼职教授,但只是短期的兼课。到了2003年,我75岁的时候,因为年纪的原因,就停止了教课。
  问:您的研究领域非常广泛,包括清代史家和史学、中国史学史、中国通史、史学方法论、中西史学比较等许多方面,在这些研究领域都撰有专著和论文。请问您从事这些研究和撰写相关著述的经过是怎样的?
  杜:我去英国的剑桥大学阅读了很多西方史学的著作,通过看书我发现很多西方史家对中国史学的认识比较有限,从正统的到非正统的汉学家,他们的一些评论中国史学的观点有的很精辟,但是多数的论点很荒谬。我把我所阅读到的西方史家论及中国史学的观点都记录下来,时间既久,盈积愈多,更觉得他们的观点有些是非常精当足以让我们深省的,有些则显得荒诞不经需要据实予以澄清的。我认为,学术乃天下公器,西方史家以另一背景讨论中国史学,不惟是中国史学之幸,也是世界史学之幸;中国学者论中国史学,必有所蔽,其所蔽者,西方学者开启之;西方学者又新有所蔽,中国学者应与之讨论商榷之。回到台湾之后,我就写了《西方史家与中国史学》一书,字数不到10万字,一是为中国史学做辩护,一是缘于参加当时的一个青年学术著作奖。时任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长的郭廷以先生找我谈话,他认为我的书是可以获得奖学金的,但是觉得这部书可以畅销,所以就帮我出版,不给奖金了,并且帮我改了现在的题目,即《与西方史家论中国史学》。这本书出版之后,销量很好。以后又数次出版,我也逐渐增加了更多的内容。这也是我最早的著作。
  刚才讲到,我在大学和研究所学习期间,就做赵翼《廿二史札记》的考证工作,并由此发展到以清乾嘉时代史学为研究对象,全祖望、章学诚、王鸣盛、钱大昕、赵翼的史学,完全吸引住我,又沉醉于清初的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的史学之中,我对清代的史家做了基础的研究,后来就把这些研究成果集合成了《清代史学与史家》这本书。这是在香港的时候完成的,这与《与西方史家论中国史学》几乎是同时出版的,这也是我的第二本书。
  我从英国回到台湾大学后,姚丛吾师约我在台大历史系共讲“史学方法论”,不久又应台湾辅仁大学之邀独立讲授,渐渐地写成的讲稿达20万言。这门课很受学生的欢迎。我感觉史学方法论是很重要的问题。在近百年以前的史书渊海中,专门谈史学方法的书并不多见。在中国有刘知幾的《史通》和章学诚的《文史通义》;在西方,直到1889年才有“西方史学方法之父”班汉穆(Ernst Bernheim)写出了第一部史学方法论,十年之后,两位法国史学家朗格诺瓦(Charles V.Langlois )和瑟诺博斯(Charles Seignobos)合写了一本《史学原论》, 史学方法自此在西方才正式树起了旗帜。进入20世纪以后,中西谈史学方法的书业出并作,数量大增。这说明,史学方法论必须是在史学自身有了长足发展,史书大量盈积之后,才能出现。没有司马迁、班固的史学,没有魏晋南北朝蓬勃发展的史学,刘知幾怎么可能撰写出颇有系统的史学方法呢?没有刘向、歆父子之学,没有郑樵通史之学,章学诚的辨章学术的方法、撰写通史的方法,怎么能够形成呢?继希腊、罗马史学和文艺复兴史学之后,极为进步的19世纪史学出现了,于是班汉穆、朗格诺瓦、瑟诺博斯的史学方法形成了。因此史学方法这门学问,到20世纪迅速发展起来,是一种必然的趋势。这也说明了这是一门真实的学问,背后有其深厚的史学基础。如何乘势使这门学问发扬光大,应是当今的急务。这就有待建树一套史学方法的方法论了。想写一部理想的史学方法,一定要有一个世界史学的基础,最低限度要兼通中西史学,将中西史学家治史的方法融会在一起,取长补短,因为没有任何一位史学家的史学方法、没有任何一个民族的史学方法,是可以代表史学方法的全部的。认为中国的史学方法无懈可击,是一种迷信;认为西方的史学方法独步寰宇,是盲目的崇拜。积中外无数史学家的治史经验,而史学方法乃大,史学方法乃不流于游谈无根。我万万不敢说已有了世界史学的基础,也不敢说已兼通中西史学,我只是朝着这方面努力,并用尽热诚去钻研这门学问,去撰写这部书。我在台湾大学教书的时候发表了5、6篇关于史学方法论的文章,但是仍然感觉不够,而且不够连贯。后来到了香港大学,我全力以赴写了这本书,用了大约两年的时间,此书得以顺利问世。《史学方法论》出版后获得了“学术著作奖”,也很受读者的欢迎,到2004年已经出了第19版,这本书不久将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简体横排的新版。
  我是从考证赵翼《廿二史札记》入手而开始研究历史的。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将《廿二史札记》引用廿二史的资料,一一与原文相对照,找出《札记》399条错误,自此与赵瓯北结下了不解之缘。在剑桥期间,浦立本师命我以赵翼为中心来比较中西史学,并为赵翼写长传,我们之间讨论的问题,也以赵翼其人其学以及中西史学异同的问题为主。1980年参加国际汉学会议,遇到浦立本师,他再度提及赵翼传的写作情况,我感觉到这次真的要动笔了。于是重新细读赵翼的全部作品,全面涉猎赵翼同时代人的诗文集及专书,广泛搜罗道咸以来论及赵翼的诗及其史学的文章,此外,还曾细心阅读西方史学家吉本(Edward Gibbon)、卡莱尔(Thomas Carlyle)、麦考莱(Lord Macaulay)等人的长传,想从西方学者的著作里得到一些启示。我大约用了两年的时间写成了这部书,于1983年出版。后来我又搜集了一些这方面的材料,但是由于我把精力主要放在了撰写《中国史学史》上,因此也就没有做大的改动。
  我从1987年开始撰写《中国史学史》。当时计划分三个阶段进行:第一个阶段,写先秦两汉的史学;第二个阶段,写魏晋至唐中叶的史学;第三个阶段,写晚唐至晚清的史学。第一个阶段的撰写工作,先是遍读东汉前的载籍,亦关注西方同时代的史学,于是倾全力先写成《中西古代史学比较》一书,以作前驱,而《中国史学史》第一册直到1993年才得以完成出版。第二阶段撰写的原计划是从魏晋写至唐中叶,但是经过反复考虑,觉得晚唐的史学与唐中叶以前的史学不能分开,所以第二册改以晚唐为断限。这个时期是中国古代史学蓬勃发展的时期,史料丰富,头绪纷繁,我用了三年的时间倾力撰写,备尝艰辛。第二册于1997年完成,翌年出版。此后,我暂停了《中国史学史》的撰写,转而撰写《中国通史》。早在1965年,我曾经与三民书局签约撰写《中国通史》,当时约定两年之内写完40万字,可是两年之后,我只写到了东汉的光武帝即位,未能如约完成,感到十分遗憾。我先后在台湾大学、香港大学、政治大学以及东海、辅仁、东吴三大学讲授《中国通史》达40年之久,撰写前两册《中国史学史》时,也非常留心中国通史方面的资料并随时抄录,积久浩繁,同时,我深深感到了时代的变迁,很想写一部比较简单清楚的中国通史,想对时代做出一点贡献,于是又起撰写《中国通史》之意,用时3年,到2000年完成了这部40万字的《中国通史》。此后,继续撰写《中国史学史》第三册,直到2004年完成。至此,三册《中国史学史》前后历经17年终于全部出版。
  问:您谈到在剑桥大学学习的经历,对您的治学产生了很大影响。您甚至牺牲了拿博士学位的机会,以集中精力研读了大量西方史学的著作。这些影响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您为什么会这样做?
  杜:我在剑桥大学的指导教授是浦立本(E.G.Pulleyblank)教授。他看我研究赵翼颇有深度,于是就建议我以赵翼为中心进行研究,这样就可以在两三年之内拿到剑桥大学的博士学位。当时我觉得用中国的题目去拿英国的博士学位是不太光彩的事情,而且我当时很希望多了解西方的史学,不能把眼光局限在拿学位上。当时感觉与其在一个小范围里面兜圈子,不如在西方史学的大原野里驰骋。首先,是眼光扩大了,可以了解到中国以外的世界,了解中国史学以外的西方史学,假如没去过国外实际接触西方史学,那我可能只会通过中国史学谈中国史学,到了国外之后,视野开阔了,有很多研究中国史学的学者,他只站在中国史学的角度来研究,而且他们对中西史学的比较,都是用自己的思想观念来进行比较,这就会存在着很大的局限性。其次,结识了很多新的朋友,我在剑桥大学读书的同时,接触到了很多英国的学者,对我的帮助很大。浦立本教授很严格,他规定每周一的下午四至五时到他的研究室见面谈话,让我先说,然后他来提问题,主要讨论中西史学异同的问题。另外,以前我的英语表达总不是那么理想,通过在英国的学习和交流,在语言方面也有了明显的提高,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你不从语言入手,就很难看出西方史学的真相,很难真正了解西方史学。因此,我认为在英国期间对我的影响很大。
  当时我在英国通过看书和与外国学者的交往,有一个很深的感触,就是西方学者对于中国史学的偏见比较多,而且了解的不是很全面。绵延发展了两千余年的中国史学,与起源于希腊的西方史学,是世界史学的两大遗产,西方史学今天已经具有其世界性的影响力量,其成就与价值,已为举世所公认,而中国史学则因为近代以来国势陵夷而不为世人重视,挟持基督教与近代科学文化背景的西方史家,对中国史学屡有论述,其中正确的地方,我们应拜受其言,但其中的诬罔之论、偏颇之说,则必须要据实辨析,因此我撰写了《与西方史家论中国史学》一书,先罗列西方史家的言论,然后就其有待商榷之处与之详论。同时我也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中西比较史学研究的重要性,特别是中西史学比较对于中国史学史研究的重要性。这可能是我在英国学习期间对我的主要影响。
  问:中西史学比较研究正日益受到国内学术界的重视,而您是这个研究领域的重要的开拓者,从上个世纪的60年代您就已经开始从事这方面的系统研究了。请您简单谈谈您的研究心得?
  杜:从1951年到2005年的55年时间,我一直在研究史学,可谓旷日持久。通过在英国的学习,我逐渐把我的研究方向放在了中西史学的比较研究上,因为只有把中国史学放到世界史学之林中进行比较研究,才能更加清楚地看出中国史学的发展特点,能够丰富认识中国史学的内容,中国史学在有西方史学作为借镜之后,我们可以创新中国今后的史学。因此可以说,比较史学研究的意义价值是在未来。比较是一种出路,把中国史学升华到世界史学之林中应有的地位,因此,中西史学比较对中国史学的发展还是很有帮助的。因为中国史学发展了几千年,是要变的,但是如何变?用少数人的智慧是不够的,要把西方的遗产接受过来,要把它重创。进而创出中国的新史学,我认为这是中西史学比较研究的目的。
  但是,比较研究存在着很多困难。首先是认识的困难。认识中西史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很长时间下功夫去钻研。语言问题也十分重要。我本人不通希腊文、拉丁文,无法直接从原始的希腊文、拉丁文去了解西方古代史学的精髓,而只能从英译作品中得其神似,这是非常遗憾的。中西史学比较研究,如果只是从时间的角度对比,比如,如果只研究同一时期的中国史学怎么样,西方史学怎么样,是没有多大意义的。要突破时间的限制,要从史学的问题着手,无论是研究史学思想还是史学方法等等,都要贯穿中外。但是在实践的过程中,如果你专门挑选某个相关的,就会遗漏很多。
  历史上没有两件事情是完全一样的,历史有类似没有全同,也不会重演,因此,比较研究就很难精确。如果认为中国的司马迁相当于西方的“历史之父”希罗多德,这种比较就不一定完全合适,因为中国的司马迁的史学成就远超于西方的“历史之父”。我曾经想能不能将赵翼和英国研究制度史的梅特兰(Maitland)做比较,后来我发现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是不适合比较的。又如有人拿司马光与吉本(Edward Gibbon)做比较,拿章学诚和柯林伍德(R.G.Collingwood)做比较,我认为这样的比较其实也并不合适。此外,比较研究的成果也不可能很丰富,因为有的可以比较,有的不可以比较。我曾经花费了五六年的时间,将中国的先秦两汉时期史学与西方的古希腊罗马史学进行比较,结果只是写出了一本不到十万字的小书。19世纪之前,中国史学远比西方史学发达,先秦两汉和古代希腊罗马的史学是可以做比较的,从魏晋到宋代,中国的史学是非常发达的,西方中世纪的史学与中国中世纪的史学很难比较,因为这一时期的西方史学远落后于中国史学,西方是基督教神学笼罩了史学,清乾嘉时代,虽然遭到了很多后人的评价,但是同西方18、19世纪是比较接近的;19世纪之后,西方史学迅速发展起来,西方史学远比中国史学兴盛,而中国由于社会的变化,西方列强的入侵,国家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史学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中国史学也大大落后于西方,19、20世纪是中国史学的过渡时期,重建中国史学的新局面,需要我们做艰苦的努力。
  尽管比较史学研究存在着许多困难,但却是非常有意义的,有着十分美好的前景。仅仅局限于中国史学自身来看待中国史学,与站在中外史学比较的高度来看待中国史学,结果是不一样的。譬如,比较中西史学之后,你会发现,中国自上古时代起,是最富历史观念的一个民族;西方也重视所谓历史观念,但是西方直到19世纪之后才有真正的历史观念。中国很早就设有史官,这不是一般的官吏,史官要随时随地记录史事,而且史官的记事有其原则,即所谓“君举必书”,君主行事的善与恶都要记录下来,有着直书的精神。史官制度使中国保存下来了几千年的不间断的历史记载,这在其他民族是没有的。西方史家擅长历史解释,他们从各种角度、各种层面来探讨历史发展的原因、发展、结果,非常有条理。西方的史学理论,如历史循环论、历史进化论、历史相对论、历史决定论等,前后层出不穷,研究史学的方法也很新颖。中国史学长于历史叙事,中国的史学理论与西方的不同,史学方法相对较少。这样的比较之后,我们就知道,中国史学有很多方面需要向西方学习。中国史学家强调良史、实录、直书,记事要不虚美、不隐恶,这是中国史学的一个优良传统。西方史家同样强调历史的真实,尊重历史学家的独立性,历史教师可以自由地讲授历史而不必完全遵循历史教科书,所以在二战期间,不少英国史学家被政府聘用作宣传工作,而这些史家仍然会坚持他们作为历史学家的独立性。比较之后可以看出,中西史学都说明了历史记载应当超然于政治之上据实直书,史学家应当保持他们的独立地位。
  中西古代史学的比较,在中西史学的比较上尤其占有重要地位,研究史学的起源以及史学原理的创获等史学史的重大问题,通过中西史学比较研究的方法,应该能够获得令人兴奋的结论。我写过《中西古代史学比较》一书,即以中国先秦、两汉史学与西方古希腊、罗马史学相比较,尝试在史学起源、史学原理、史学著述的成绩等方面做比较研究。在我的《中国史学史》这部书中,其中有关中西古代史学的比较是专门的,而其他的都不是专门的。因为其他的可能做了很久,可能成果很有限,而且也很片面。此外,我还觉得目前较为妥当的办法之一,是通过史学方法的比较来看中西史学家的同与不同,中西史学方法固然也有差别,史学方法上差别是有,但还是是比较接近的,这个题目可以贯穿中外。中西史学理论也可以比较,中国史学是有理论的,但是比较简短,如何归纳起来和重建一下,这个工作如果做得理想,成果还会是很显著的。中西史学理论比较有很重要的学术意义,但是在比较研究的过程中会遇到很多问题,如哪些是史学理论,哪些是史学方法,哪些是史学思想,三者要区分清楚并加以比较是很难的。中西在历史观方面差别很大,史学理论和史学思想方面差别都很大,如西方的科学思想中国没有涉及很多,中国更多的是人文思想,这些方面都是非常复杂的。其他在具体的问题上,比如说史书的体裁,纪传体西洋没有,又如,纪事本末体,中西的差距并不是很大,所以在史书的体裁体例上,中西史学可以做比较。中国的这种史书体裁为中国留下了大量的历史记载内容,西洋采用的体裁却使他们很多历史内容不见了。西洋认为中国的历史太琐碎了,但是历史其实就是琐碎的,仅仅记载大的事情是不够的。
  

来源于《史学史研究》2005年,内容有所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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