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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龙春:名称、书写及环境所塑造的风格:围绕浙大藏颜真卿残碑的三个问题(下)
来源:三联学术通讯微信公众号  作者:薛龙春  日期:2021-02-01

碑刻的环境与“风格”


 

风格,是现代艺术史研究中重要的分析工具,其背后暗含着艺术家的“创作意图”。考虑到石刻的物质性与工艺程序,亦即碑石的质地、碑刻所处的环境、镌刻的水准、磨泐风化的程度等等,都会对“风格”有所塑造,因此在讨论碑刻书法风格时,我们尤须谨慎。因为除了书家的书写之外,一件碑刻的风格,很可能还是以下一些因素单独作用或合力的结果:

1、钩摹与刊刻是否准确,一些强烈的形式特征是否有钩摹者或镌刻者的习惯与程式?前述颜真卿家童刻碑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而北魏《元鉴墓志》也非常有说服力,这块墓志很可能是两名石工从正、反不同角度刊刻的,故一人手笔,不同局部的“风格”却大相径庭。

2、刊刻的工艺大致非垂直下刀与斜向下刀,通常情形下,斜向下刀的石刻,风化之后点画会越来越细,乃至碑石表面最终完全平滑。

3、石质如何,是松软还是坚硬,与碑石的风化程度极有关系。

4、碑刻所处的环境如何,是封闭的还是开放的?埋于圹中的墓志常常如新发于硎,而摩崖曝露于风吹日晒之下,烈日、火烧、水流(包括反复椎拓),都会导致字口的模糊与残泐。位于山东邹城的六世纪的四山摩崖,岗山刻经诸石多矗立于丛林,但铁山刻经集中于一片没有遮蔽的斜坡,其风化情形完全不同。

5、一些碑石表面长满了积年的苔藓植被,如不剔洗则无法椎拓,但何种程度的剔洗才是恰当的?会不会改变点画的边缘状况?关于这一问题,清代的金石学家多有歧义,如吴式芬(1796-1856)强调将碑石洗刷极净,然后施拓;王懿荣(1845-1900)则反对洗碑,即使古物土花过重亦不欲去之。如果他们拓同样一块碑,差异必然极大。

6、拓工的工艺如何?他所使用的纸墨性能与质量如何?通常情况下,风化严重的碑石,用薄纸淡墨轻拓,只要有字画可辨,可以随其凹凸而拓出轮廓。不过拓工常常偷懒,改用勾描之法,其质量可想而知。关于这一点,清代学者对于《裴岑纪功碑》拓本曾有过详细的讨论。笔者最早获得的《修西亭记》碑阳拓片照片,碑额无字,但后来在1号展厅所见拓本,则辨出“修梁吴兴”四字。这两件拓本分别为两位不同的拓工制作。

7、拓本有没有经过托裱?但凡经过托裱的拓片,有凹凸的纸张遇水拉伸,“白色”的点画通常会比原碑更粗。优秀的装裱工,在处理拓本时工艺与处理书画并不相同。

8、至于拓本是在原碑上制作,还是根据重新翻刻的碑所制作,面貌则相差更大。一些缺乏经验的研究者,常常会将翻刻本当作原碑来讨论它的风格。

以上所举,是拓本“风格”中各种可能起作用的因素。如果数种因素共同起作用,那么这个“风格”也许与书写的“意图”已经是风马牛不相及。

宋人朱长文(1039-1098)称颜真卿大历年间的书法千变万化,《续书断》云:“故观《中兴颂》则闳伟发扬,状其功德之盛;观《家庙碑》则庄重笃实,见夫承家之谨;观《仙坛记》则秀颖超举,象其志气之妙;观《元次山铭》则淳涵深厚,见其业履之纯。余皆可以类考。”其说或自孙过庭(646-691)而来,孙氏观览王羲之(303-361)不同的作品也有不同的感受,《书谱》云:“写《乐毅》则情多怫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恰怿虚无,《太师箴》又纵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这些例子是为了说明书写内容对于书家的刺激,不同的情感因之外化为不同的形式特征。我们并不怀疑内容对于书家情绪可能的触发与影响,但就以程式为主的楷书而言,像孙过庭与朱长文这样的移情体验,很难在一般观众中产生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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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中兴颂》局部


朱长文提到的《大唐中兴颂》(771)、《麻姑仙坛记》(771)、《元结碑》(772)、《颜家庙碑》(780),都是颜真卿大历六年至建中元年这十年间的手笔,前三种甚至是同一年或者只相隔一年。从拓本来看,虽然体势基本一致,但诸碑对于粗细与出锋的处理有所不同,如《元结碑》讲究粗细变化与出锋的爽利感;《颜家庙碑》则反之,粗细变化甚微,但勾画出锋的背势得到充分的强调;《麻姑仙坛记》的出锋更具装饰性,捺画概作“叉脚”。前文引米芾称颜真卿每使家童刻字,家童会主人意,修改波撇,致大失真。虽然有学者不同意米芾的说法,但这些被赋予的夸饰性的“风格”,多少都与刻工的趣味或是程式有关。相比之下,《大唐中兴颂》显得最为特殊,摩崖石刻的石面难以打磨平滑,且字径较大,摹勒、刊刻不易周全,加之曝露山野,风雨剥蚀,故点画显得迟涩而崎岖。根据欧阳修的记载,这种状况自宋已然。不过,清代学者王澍(1668-1743)却从残缺中看出了“浏漓顿挫,态出字外”。他如《宋璟碑》因石面剥蚀较多,造成单字粗细反差甚大,这种类似虚实的视觉感受带来一种奇特的节奏感,明末清初的收藏家孙承泽(1593-1676)因而声称:“碑在沙河县,书法方整中带有虚和,视他书稍异,尤为可宝。”在以“虚和”来讨论此碑的风格时,他并不关心这种特殊的风格是不是石面剥蚀的结果。再如《八关斋会报德记》(772)为八面环刻,在唐武宗会昌年间(841-846)的灭佛活动中遭到破坏,仅存三面,宣宗大中年间(847-860 )重刻。文革期间再次毁损,1993年重刻。可见,人为破坏与屡次重刻都影响到我们对于颜氏碑板风格的体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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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修西亭记》碑侧B面

右上:《修西亭记》碑阴

右下:《修西亭记》碑阳局部

 

本文所讨论的《修西亭记》,或许是我们观察自然外力型塑碑刻风格的一个极好样本。该碑在历代的金石著录中从未被提及,也没有留下任何早期的拓本,因此它不太可能是一个翻刻本,而如同我们前面所论证的,它更不可能是后人根据文集的记载制造出的新碑。笔者推测它很可能在建立不久之后即倒覆苕溪之中,这可以解释它为什么销声匿迹了1200多年。北宋重建此亭时,亭已更名,但方志也没有提到这里有一块碑刻。碑是断后堕水还是在堕水后断裂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碑在下水之后并非平躺在河床之上,而是呈一定的倾斜角度,因此仆入淤泥的碑阴部分,字口最为清晰,点画饱满而有锋芒,可以想见用笔发力的情形,极可能是碑刻当时的原貌;碑侧B面亦陷在泥中,故点画锋杪铦利,接近于碑阴,惜上部多处在挖掘时剜损了字口。碑阳仰于河水之中,冲刷之下腐蚀最为严重(石灰岩也易于腐蚀),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右部大部分字口甚浅,拓本中能辨别的字虽然含糊却显得瘦硬,靠左二行磨泐感较右部程度有所不同,从“由”“理”“胜”“事”等字判断,点画交接处有叠加感,颇显迟涩,与篆刻中印面轻度磨损后的情况相似,这说明这个部分水流冲刷只影响到字口的浅层。碑侧A面与此类似,一些微妙的粗细变化因边缘的钝化无法体现,整体上显得十分含混。比较碑侧A面的“清”字与碑阴的“清”字,不难发现三点水的显著差别。可见此碑堕入河流时保持了一定的倾斜角度,碑石各个方位受到的冲刷程度不一,其腐泐也程度也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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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修西亭记》碑阳局部

右上:《修西亭记》碑侧A面

右下:“清”字比较



如果不考虑碑石的物质性因素,不考虑落水以及落水后在河床上的倾斜角度,我们只看到了碑阴及碑侧B面、碑阳右侧、碑阳左侧、碑侧A面的局部,我们很可能会给出完全不同的风格描述:饱满、瘦劲、迟涩、混沌。也许没有人能想到它们竟然属于同一块碑石。这提醒我们,基于可以获得的拓本与照片来对古代碑刻进行风格描述与归类,很可能存在极大的危险。即如清初朱彝尊(1629-1709)对汉碑三个类型的划分,也同样是建立在所见拓本的基础之上。由此也会引发另外一个问题,对于非手写的墨迹(如甲骨文、青铜器铭文、石刻、刻帖等),我们的风格研究到底应该指向其原初的书写状态,还是指向各种历史和自然力量对它的重新塑造?

虽说米芾“石刻不可学”的说法未免武断——从师法的角度而言,误读常常有其积极的意义,但在研究碑刻时,了解材料、刊刻工艺以及自然外力再加工对于“风格”塑造的作用,却颇有必要。钩勒、刊刻的精粗问题,早已有学者强调,但其他一些因素也应当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比如本文提到颜真卿担心不能经久,有意识地写擘窠大字并将点画写得肥重,当李后主、米芾嘲笑颜楷“叉手并脚如田舍翁”、 “如蒸饼大丑恶可厌”时,当我们以雄强厚重来讨论颜碑的风格时,大概不会意识到肥重的点画只是颜真卿不得不的权宜之计;石质、刻石所处环境(如摩崖、神道与墓圹)的不同导致了不同程度的风化,而经过长时间日晒氧化、水流冲刷、埋土腐蚀或是火烧损毁,碑石的变化也各不相同;此外,后人人为磨凿、刓补、重刊,以及制作拓本的椎拓工艺、甚至椎拓次数,也会影响到我们对于石刻书法“风格”的体认。

当我们在谈论一块碑刻的风格时,我们到底在谈论书家的意图,碑石的意图,匠人的意图,还是大自然的意图?《修西亭记》存世状况的特殊性,将有助于我们对上述问题作更进一步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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