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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涓、谢谦丨澹归散佚诗文辑录与探析(下)
来源:书目文献微信公众号  作者:薛涓、谢谦  日期:2021-04-13

赵秋屋,名延年,为瞿式耜孙瞿昌文之挚友。瞿昌文于兵荒马乱中芒鞋草袜,从常熟往桂林寻找祖父瞿式耜,赵秋屋为朋友仗义护行,历千辛万苦,出生入死,助瞿昌文寻亲[35]。在这首诗中,澹归褒扬赵秋屋的豪侠忠义品格,对其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于艰难中竭力辅助友人成就义举的仁义深感钦佩。此游侠精神与澹归的耿直性情颇为契合,是以澹归乐于为其作歌表彰,所谓“尔得我存忠与孝,我得尔成义与仁。”然而在诗歌最后,亦流露出对自己右脚残疾,心灰意冷的哀伤。

同书在澹归《赠赵秋屋旧作》之后,有瞿式耜《赠赵子秋屋》[36]更详细地交待了赵秋屋仗义帮其孙昌文寻亲的艰难经历,极写感激赞赏之意。与澹归之诗歌一起,颂扬赵秋屋义举。

)《金堡和双忠倡和诗》

《金堡和双忠倡和诗》见于《(光绪)临桂县志》,创作于桂林陷落,瞿式耜、张同敞被囚禁时。时金堡已于桂林茅坪庵出家,瞿、张二公被囚禁于城北一家民舍,三人诗筒倡和频繁。对此《(光绪)临桂县志》转引《栖霞寺志》记载称:“性因,明给事中道隐金堡也。仕永历,以罪谪戍清浪,行至临桂,祝发为僧,居茅坪庵。当是时,留守瞿公、督师张公在临桂,皆性因旧友也。二公囚日相与赋诗,辄寄性因,辄和之以诗,往复者匝月。”[37]张同敞在临难之际,将绝笔诗托瞿式耜寄给澹归,称:“被刑一月,两臂俱折。忽于此日右手微动,左臂不可伸矣。历三日,书得三诗,右臂复痛不可忍。此其为绝笔乎?敢烦留守师寄雪公、道公,两师如别山之左右手也。”[38]道公,即金堡之字道隐的简称。被张同敞视为左右手,可见金堡与瞿、张二公生死之交,极为亲密。诗共八章,耿介之气回荡其中。辑录如下:

即到沙场亦醉眠,岂能乞活奈长年。三更白月黄埃地,一寸丹衷紫极天。身在简编看不老,心如墙壁破无缘。何须更说空生死,有劫难灰独朗然。  

出师尽瘁许岩疆,取义成仁一再商。刀戟仇雠知我厚,衣裳鳞介债难偿。莫教儿女攀新冢,未有英雄恋故乡。我亦夔怜还起舞,剑铓无处割愁肠。  

几世曾依日月光,二毛终不变星霜。相公气比秋山静,司马生当厉鬼狂。舌断犬羊羞卫律,身轻蝴蜨吊蒙庄。山僧顶礼何时了,佛火新添忠义香。  

乘危时自薄君臣,坐躐元公岂一人。各拥金章难请剑,兢吹铁血看移燐。有心许国惟多病,无计强兵只益贫。变起劳他文吏死,可怜儿戏捉官身。  

有荼无荠不堪尝,狱底生还止自伤。抗疏敢先开贯索,借刀谁复误封疆。随缘布帽犹难著,得佐松寮未忍忘。却忆昔贤高义在,变名伏侍故人傍。  

偷生岂易学无生,二老何尝肯待清。欢喜刀头偏下种,贪痴海底得忘情。灯寒一碧千秋血,凤吐双丹万里声。大义从来无短祚,中天日月看长明。  

难将火聚起灰心,尺寸山河又陆沉。一部春秋天地正,十朝功德祖宗深。镜边短发梳还喜,枕上高吟韵好寻。欲寄君王多少泪,满天风雨共萧森。  

忠臣无命亦难求,空冢题碑唤莫愁。臂断不辞连颈断,心留何必定身留。雪庵未证东来果,柴市能超北去囚。死死生生俱努力,人天无碍约同游。[39]

清兵陷桂林,桂林留守瞿式耜、张同敞誓与桂林共存亡。被俘后赋诗言志,各抒临难不惧、视死如归的报国豪情,发胸中悲壮激昂、回肠荡气之慷慨壮志,吐故国沦陷、地崩天裂之悲愤恸楚[40]。金堡与之唱和,同样悲壮淋漓,豪情万丈,浩然之气充斥其间;同时亦充满丧失故国的悲愤及自我遭遇的感伤。纵观八首诗,主要思想有:(一)对瞿、张二公誓死报国的理解与支持。以“一寸丹衷紫极天”“取义成仁”“灯寒一碧千秋血,凤吐双丹万里声”等表对二公赤胆忠心的赞美,以“舌断犬羊羞卫律,身轻蝴蜨吊蒙庄”“柴市能超北去囚”对二人杀身成仁、宁死不屈的铮铮气节予以讴歌。将二人比之文天祥,以其坚贞之气讽刺投降异朝的“卫律”们。同时以“大义从来无短祚,中天日月看长明”肯定两人为国捐躯的意义,认为这种与日月齐晖的气节是明朝不亡的希望所在。“得佐松寮未忍忘”则表将不忘二人高义,要以“变名伏侍故人傍”来报答二公知遇之恩;(二)对故明的眷恋和对朝廷忧患的担忧与无奈。“几世曾依日月光,二毛终不变星霜”,强调其身为大明子民的身份及不降清朝的决心;“欲寄君王多少泪,满天风雨共萧森”流露对明代帝王的眷恋,又以“乘危时自薄君臣,坐躐元公岂一人。各拥金章难请剑,兢吹铁血看移燐”对朝廷权奸误国行为进行控诉与抨击,并以“变起劳他文吏死,可怜儿戏捉官身”慨叹此时永历南逃,文臣皆未能追随的荒唐局势。(三)抒发被权奸算计的悲愤、见弃于朝廷的尴尬、报国无门的悲痛处境所带来的无尽忧伤。以“抗疏敢先开贯索,借刀谁复误封疆”回顾南明被陷入狱的经历;“心如墙壁破无缘”“剑铓无处割愁肠”“狱底生还止自伤”,生动刻画与描绘了一片忠心却见弃于朝廷的悲伤心境,同时以“我亦夔怜还起舞”“有心许国惟多病”表达想要报效朝廷,却因刑狱之灾身遭残疾的无奈。并以“佛门新添忠义香”表明其遁迹佛门的打算。八首诗字里行间流露出重义轻生、侠骨义胆之浩然正气,却也有无可奈何的深深自伤。这八首《金堡和双忠倡和诗》无异于澹归此时心态各面向之细腻呈现,生动展示出他内心的痛楚、无奈与迷茫。

据李世熊《寒支集》二集卷六《兵部尚书总督学士张公传略》载:“(澹归)书上未报,而吴江义士杨硕甫踊哭收其尸,具衣冠并殓瘗于北门之园,拾二公囚中与性因唱和诗,授瞿公孙昌文。还嘱性因序且跋之,曰《浩气吟》。”[41]查继佐《瞿式耜传》亦云:“先是,给事中金堡苍梧之狱,式耜具疏者七,得戍清浪,养屙招提,皈命三宝,更名性因。既感式耜义,和《漫赋》之诗八章,而跋式耜与同敞合稿,因上书定南,请得以衣冠棺殓两公,并恳恤式耜幼子,王许之。”[42]可知澹归唱和瞿、张二公狱中诗作为实,《(光绪)临桂县志》所载《金堡和双忠倡和诗》,当即查继佐所谓“《漫赋》之诗八章”。上述两则材料皆言澹归曾跋瞿、张二人之作,惜今所见版本不传。《(光绪)临桂县志》为时任知县吴征鳌主持修纂,“历十寒暑而告成功”,“考证之精,体例之正,允足补胡、朱二公(旧志)所未逮。”[43]所录诗文可信度较高。《浩气吟》传开后,一时唱和、题跋,借以抒发亡国悲痛者众多,钱澄之[44]、钱谦益[45]、陆世仪[46]等都有关注。《(光绪)临桂县志》录澹归诗歌,大概因其唱和与瞿、张所作同时同地,且因其有《上定南王》一书,较后来诸作更有现场感。此时期澹归之诗文俱遗,可资补之。

)《易水诗》

杨钟羲《雪桥诗话》记载澹归《易水诗》一首:

相视不以目,明明易水心。樊生一语痛,田子数言深。剑术留铜柱,罗衣耻断琴。九原无悔色,成败未知音。[47]

借易水这一掌故抒发诗人无限感慨,语气悲壮沉痛。杨钟羲评价说:“亦见志之作”[48]。此诗具体创作时间虽不可考,但由“易水”这一主题推测,此诗所见之“志”当为抗清复明决心。同时期钱谦益有《春日过易水》[49],程嘉燧有《过易水怀古》[50],屈大均有《重过易水》[51],均通过“荆轲刺秦”这一典故隐晦地表达反清复明的愿望。据何宗美《明末清初文人结社研究》称,屈大均等人所创西园诗社“对荆轲这一历史人物更感兴趣,该社举行以《燕台怀古》为社题的诗会,与屈大均、陈恭尹的北行是否有关难作定论,但至少反映了社中诸子的复仇心理和尚侠精神”,并认为“西园诗社之咏‘荆轲击秦’,有异于通常的怀古,不是发古人之幽情,而是屈向邦所说的‘多有此想’”[52]。可见“易水”已然成为故明遗老心中一种难以忽视的情结。澹归《徧行堂集》中,多与西园诗社成员如王邦畿、陈恭尹、陈子升、张穆等人酬唱之作,虽不见其直接参与该社活动的文献,但他对该社情况有一定程度了解应是不争的事实。

单就这首诗来说,情感较钱谦益、屈大均二人之诗更为悲壮,强化了坚定的复仇决心;又化入樊于期、田光二人典故,以“一语痛”“数言深”增加诗歌的曲折复杂性,含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情态。其中“剑术留铜柱,罗衣耻断琴”句或与崇祯皇帝断琴事有关。据陈子升《崇祯皇帝御琴歌》自序:“道人屈大均自山东回,言济南李攀龙之后,其家藏百琴,中一琴名‘翔凤’,乃烈皇帝所常弹者。甲申三月,七弦无故自断,遂兆国变。中官私携此琴,流迁于此。”[53]“断琴”暗示国变,澹归可能在此诗中,以之隐晦地表达对国变的痛心。此诗推测或为遭永历朝廷廷狱之后所作,流露出虽不被朝廷信任重用,却依然难舍故明情结的复杂心态。若是作于澹归出家后,则其僧服儒心、思想中依然存留有强烈的民族国家气概这一事实又得一有力注脚。

)快阁诗一首

《(同治)泰和县志》收录位于泰和县东、澄江上之快阁的相关诗词,录金堡诗一首,云:

前贤遗阁近千秋,春晚凭栏宿雨收。娬岫直横青玉案,澄江新涨白苹洲。莺花寂历轻云散,人物荒凉逝水流。怀古几回风景异,孤城极目转生愁。[54]

《(同治)泰和县志》同处对“快阁”进行注释,称:“快阁,在慈恩寺普照院南,前临大江,旧名慈氏阁。”[55]北宋黄庭坚一首脍炙人口的《登快阁》使这座亭子具备了浓重的文化气息,并因黄庭坚的遭际、登临时的情感抒发,赋予了它深厚的情感内蕴和广阔的意义空间。登临快阁并咏怀述志成为后代文人士大夫乐此不疲之事。澹归于此凭阁远眺,见暮雨消歇,轻烟袅袅萦绕一脉青山;薄云散去,莺啼花开,水涨江阔。千年遗阁仍在,往事却已成过眼云烟。留下的是身处天地间的“寂历”,物是人非的“荒凉”,“怀古几回风景异”的斗转星移,昨日不再的万般愁肠。整首诗格调低沉,怀古伤今,缠绵哀伤。《徧行堂集》有《快阁次鲁直先生韵》:

我来快阁寻山谷,恰好风生雨后晴。树杪浮青萦岫远,帆边沉碧映沙明。半肩睥睨天涯阔,一角须弥世界横。且喜宜州老归客,至今不负白鸥盟。[56]

这首次韵诗亦是作于雨后的快阁,举目所见景物大致相同,但格调明朗爽快,颇见豪健气概,迥然不同于前诗之低徊感伤。联系澹归出家岭南期间,曾多次往来于庐陵与丹霞之间,当不止一次登临快阁,两诗或即在不同心境下所作。

《(同治)泰和县志》先后经宋瑛、吴纯锡、高廷桢三任县令之手修纂而成,历时三年,“一切规模具见凡例,凡旧志渗漏者补之,讹谬者正之……为时虽经三载之久,而采访确实,所载所纪要皆信而有征,举凡偏徇之私,游移之见,师心之智,皆务绝去”[57],可见此志的编修材料选取上颇为谨严。结合澹归行迹所至,所收录之诗有较大可信度。

)《季秀才传》

《(嘉庆)常德府志》卷四十二收录澹归《季秀才传》一篇,未见于今存集子中。《府志》据《旧志》先对季秀才进行简要介绍,称:

季嗣先字创初,号洗庵,武陵人。府学生,有才名。献贼破常德,为所获。贼伪守周圣楷旧与嗣先交善,力救之。嗣先叱曰:“节义文章成就在此,无多言。”与弟嗣宗俱延颈受戮。(《旧志》) 

释性因(按:性因即明末给事中金堡隐于僧) 《季秀才传》曰:

嗣先幼聪明轶群,事母最孝。友于两稚弟,抚之成立。无闲言,好读书。重然诺,轻财乐施,未尝以词色加人,人无不爱且敬者。庚午,已飞而复戢,八战棘闱,卒不克。每曰:“士当知身后事耳,岂功名富贵已乎!”游入闽,涉三吴,遇佳山水,放怀诗酒,益落拓不事家事。戒子勿近阿堵,曰:“此物能黑人眼,汝曹谨避之!”大学士杨嗣昌出督师,厚币延之,使三子北面为弟子。嗣昌声势赫奕一时,嗣先介马而驰,所遇官吏望风一见颜色。每以馈遗介绍进者,悉峻拒不受。入夷陵幕中,语不及私。嗣昌曰:“卿故不易衣食者,然经世之士,忧先宗社,何不勉就一官,与我同心办贼乎?”嗣先顾笑且谢,三月许即辞归,语人曰:“杨公有才而少度,恐未易成功。若侧翅依人,坐观胜败,非吾志也。”癸未冬,张贼陷常徳。嗣先初画策城守,城守者已画策。走,遂被执。伪知府周圣楷将救之,使所亲道意。嗣先曰:“吾宁洁而死,不能污而生也。”贼索嗣昌冢甚急,或指嗣先是杨氏戚属,且为师。贼诘之,不对。胁以刅,怒骂曰:“吾秀才,读圣贤书,知忠孝大义,岂卖友求生者!”遂遇害。弟嗣宗不忍去,同遇害。呜乎!人属有患难,当小得丧,不难嫁祸自全。终不以生身易死友,岂非烈丈夫哉!子浑官大行伏阙上书,陈大节。既奉恤旨,遭两粤大变,窜身蛮峒,抗志不屈。越岁馀,来石幢,备述梗概,因为传之。初嗣先在夷陵幕府,嗣昌当斩一爱将,谓曰:“是伟男子也,以法故不能不割爱,卿试从壁衣中觇之。”适有献生功七十二者,因谓杨曰:“诚然伟男子也,但吾观七十二人皆村氓,公无滥杀。”杨遂命审实释之。以片言活七十二人,而卒死于兵,岂种芝得棘者?然以书生担荷名教,视死如归,共不肯自陷为贼之心,即其不肯陷七十二人为贼之心,安得与脰侸同断耶?国朝祀忠义。[58]

据文中“两粤大变”“越岁馀”等信息推断,这篇传记当做于永历二年(1648)前后,此时澹归亦避居湖南辰溪山中。该文为表彰死于逆贼之义士而作,寥寥数语间,季秀才大义凛然之形象跃然纸上。文笔酣畅淋漓,慷慨激昂,读之使人想见澹归创作时满腔激愤感慨状。季秀才友爱谦恭的秉性,坚守忠孝大义、绝不屈服苟活的气节,危难时不卖友存身的忠贞,皆是澹归所欲表彰以风后人之处。

澹归《徧行堂集》中,为故朝忠孝节烈者所作表旌文字颇多。在《黎忠愍公传跋》中公开颂扬为明死义之黎美周[59],又在《祭明故死节桂林伯督师大学士瞿公稼轩文》中沉痛悼念不屈受戮之南明忠贞瞿式耜[60]。冼玉清《广东释道著述考》“今释”条中也称:“今核集中诗文,多禅门往来文字,惟《祭明故死节督师瞿公文》《祭持平刘大中丞文》《敦烈郑公传》《嵩道人传》《汪孺人传》《米忠烈公传》《杨总督传》等,叙述沉痛,凛凛有生气,故犯清廷之忌。”[61]这些作品与上文《季秀才传》一样,是澹归表达他对故明眷恋情怀的途径与方式,也是其作品遭遇禁毁的重要原因。

《(嘉庆)常德府志》为嘉庆知府应先烈承修,聘请嘉庆举人陈楷礼编纂。陈楷礼勤于治学,著述甚丰。且据王葆心《清代方志学撰著派与纂辑派争持评论》,认为今存《(嘉庆)常德府志》底稿篇目,为清代著名方志学家章学诚拟定[62]。由此可知,所录文献可信度较高。且《季秀才传》一文生气凛然的文风、饱满激昂的情绪、管急弦促的语气,与澹归所作其他此类传记文如出一辙,当确为澹归作品。

)《路公别传》

  叶廷琯《鸥陂渔话》收录澹归《路公别传》一文,并对收录原因及目的交代甚为详细。全文如下:

《路公别传》一卷,方外今释撰,并书。亦吴姓所藏。今释号澹归,即明臣金堡。堡在永明王时官给事中,言事颇伉直。后廷杖,编戍清浪,乃为僧,故卷尾署名尚系清浪字(堡为僧,初名性因,后改今释)。前一行题“路文贞公别传”,“文贞”之谥,为永明王所予。传中历叙公被谤事,可补明史本传所未及。今所传澹归《徧行堂集》,刻本无此传,因全录其文曰:

天下既乱,士之能自立者,必蜚语中之,盖气运之流,小人亦应于不得已。而君子常有以独见,故祸不足避,利不足取,是非之实不足争也。路文贞公令泾阳时,魏珰生祠遍薄海。公以一县官忤诸同官、上官意,不肯祠。使珰不速祸,公岂复有完身哉?珰死,公劣得满考。入为御史,劾宜兴乌程巴县三阁老、一太宰、二抚军,皆人所不敢言者。已按闽,抚海寇,歼倭夷入犯,纪功矣。复按吴,卒以海虞狱事,触当轴之忌,回翔谪籍。数年起督漕运,抚凤阳,剿剧贼王道善、张方造等,徐泗底宁。未几,北天陨,公障两淮,声大义,焚贼书,磔其使于市,诛海州迎贼官吏潘启遇等,叛弁赵洪祯等。遣诸将分道进攻,擒伪佥事吕弼周、伪游击王富斩之,复徐州。俘伪防御使武愫于京师,败贼将董学礼、杨之藩于下相。当是时,马士英柄政,有憾于公,从中扼公。而抚宁侯朱国弼者,与公共漕事,闻国变,挟饷南窜,公动色争之。顾,冒翊戴功,晋保国虞公,发其覆,扬言公弃淮,使江右无赖宗子统挺身诬公侵饷倡逃。盖将有党锢之衅,公其一也。缇骑未发,而留都不守,公于苫次起兵震泽。(潘麐生锺瑞曰:“相传公起兵震泽时,借赛会为名,严勒队伍。至今东山猛将赛会极盛,旌旗蔽野,钲鼓喧天,犹有当日军容也。”)奉□□□□召入闽,以纶扉掌铨,恩礼尤渥。公成就君德,有言必尽。裁郑芝龙无厌之请,且诫诸浮薄躁进者。于是诸躁进者哗之,公不顾。丙戌秋八月,□将自剑津幸章贡,公承命督师安关。甫抵大横,敌兵猝至。芝龙扬言公已迎降。公返天兴,劝芝龙无迎降,反覆陈利害甚切,芝龙不听。公约其弟定卤侯鸿逵,其子忠孝伯赐姓成功,皆曰如约。公乃泛海至五羊,五羊已陷。公还闽,与成功保海上,颁正朔戊子。闻今□□正位,号端州,再泛海至五羊而病。勅三召,以己丑夏四月,口占遗表,授其季子勋卿太平,且曰:“余生为明臣,死为明鬼。一点忠贞还之天地。”遂卒。澹归比邱曰:公位至宰辅,值国家多难,为忠孝完节之臣,不可谓不遇矣。然辄起辄仆,辄为宵人齮龁,何哉?公既不肯避齮龁而不为君子,虽一仆不起犹甘之,况口语乎?令泾阳令,以不建祠为珰所噬,故皭然一曲周皓月,不必定为御史、为漕督、为大学士也。温体仁之与钱谦益、今死节督师瞿公式耜修门户之郄也,两造皆在司寇,虽怨家对簿,无一至者。抚按会覆,而公以疏语强直被谪,此小得失,奚足当一吷耶?至以守淮著战功者为弃淮,责国弼侵饷而反得侵饷之谤,劝芝龙勿迎降而先蒙迎降之诬,事虽得白,已大不伦,天下人何可与庄语?刘公念台为人伦望,亦用道路之言,入公斩案。士英辈不败,公遂在一网打尽之中。后有执简而书者,谓国弼统无足论,其若刘公何?然刘公既悔之于前,而公亦不辨之于后,即李庭芝欲杀文天祥,各成一是,何损两贤?彼宵人者,丧身败名,曾不旋踵,而公执蹈海之义,依光日月,竟得考终,盖天有定命,则人不得而移,人有定性,亦天所不得而移也。是故祸不足避,利不足取,是非之实不足争也。公居乡立朝轶事,散见于志状表传。余过洞庭,公冢子中书君泽溥岀而观之,因别为论次,以告于士大夫之能自立者。不独附于路之家乘,故略而不详。

岁次甲午,秋八月廿有六日,庐山栖贤寺比邱清浪今释稽首撰并书。[63]

对于这篇传记,顾文彬《过云楼书画记》有着较为详细的评价,称:

《别传》亦行书,七十五行行十四五字,末署“岁次甲午秋八月廿有六日,庐山栖贤寺比丘清浪今释稽首撰并书”,为我大清顺治十一年,距公卒六年矣。今释字澹归……为僧后有《徧行堂集》,今世所传四十六卷本无《别传》,当是因有违碍语去之。然取校《明史》本传,多所未及。如本传云:“崇祯十六年秋,总督漕运,巡抚淮扬”;而《别传》有剿剧贼王道善、张方造等事。本传云:“明年四月初,闻北都陷,福王立于南京”,而《别传》有诛海州贼官吏潘启遇等、叛弁赵洪祯等事。《本传》云:“五月,马士英欲用所亲田仰,乃罢振飞”;而《别传》有抚宁侯朱国弼与公共漕事,闻国变,挟饷南窜。虞公发其覆,扬言公弃淮,使江右无赖宗子统诬公侵饷倡逃事。本传云:“顺治三年,大清兵进仙霞关,唐王聿键走汀州”,而《别传》有公承命督师安间,甫抵其横,敌兵猝至,郑芝龙扬言公已迎降。公返天兴,约其弟定卤侯鸿逵、其子忠孝伯赐姓成功泛海至五羊事。乃知公因谣诼纷来,特作此传,且以自明心迹也。卷为路氏子孙世守,向在洞庭山,道光间为乡人吴姓所藏。吴县叶明经调笙既跋其后,复取论与《别传》载入所纂《鸥陂渔话》。[64]

顾氏记录了《路公别传》流传的脉络,并详细比较《明史》中路振飞传记与澹归《别传》的差别。与叶廷琯论调一致,认为澹归为路振飞所作传记,在还原历史真相上,较正史中本传更真实,更细致,有更高的史料价值;此外,因为澹归在传记中表达了强烈的个人情感和风世导向,所以可能因“有违碍语去之”,不存于《徧行堂集》中。

《路公别传》就路振飞一生遭遇展开,立足于为士大夫之能自力者树立榜样。认为“天有定命”“人有定性”,肯定天命的不可违,同时又以“人之定性,天不得移”,肯定人在坚守“定性”时所具备的力量,赋予人以自觉自信的气度与信念。最后以“祸不足避,利不足取,是非之实不足争”作结,既是对天下士人要具备担当意识和拯世责任的讽喻,又是对士人处逆境需听天命、安之若素心态的劝导,更是针对自身处境的自我作答与内心剖白。

此文作于清顺治甲午年(1654),澹归已落发四年,传记后尚署名“清浪今释”。以南明朝廷发配戍守地“清浪”冠以释名之前,不得不认为是其自视为南明臣子的标志之一。可见澹归内心深处,对自我的身份认同依然是故国遗民。这一信息,为研究澹归此时思想动态提供了线索,同时也为反驳斥责澹归尽忘儒家面目者,以及盲目揄扬澹归以佛菩萨精神放下夷夏大防,达到“怨亲平等”境界者提供反证。这也提醒我们,在将澹归作为明末清初遗民生存样貌之样本进行研究时,不能粗浅地从表面进行武断总结,务必根据其作品进行探幽抉隐的分析,以动态分析法对其心态进行多角度探究,并基于人性普遍特征与时代语境,对其行为给予“理解之同情”,才能得到更接近人物真实样貌的研究成果。

《季秀才传》《路公别传》等对故明先烈满含敬重与赞颂之意的传记,在澹归作品中并不少见。对前朝先烈的表彰,一则流露其对忠义之士的无比敬爱,同时也是其深厚故国情怀的抒发与寄托,更是他以传记补明史,借对志士慷慨气节的书写,为故明留元气之心迹的体现。

散佚诗文的辑录对澹归研究颇具价值。一方面可推进相关文献整理工作,另一方面通过对文献的发掘整理,使对澹归进行更深入细致地了解成为可能。同时通过对澹归这一个体的考察,可进一步推进明末清初遗民僧这一独特文化现象的整体关照研究。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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