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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成國:王安石文集在宋代的編撰、刊刻及流傳再探——以“臨川本”與“杭州本”關係為核心的考察(下)
来源:宋史研究资讯微信公众号  作者:劉成國  日期:2021-10-18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有兩種元明遞修本。一為鐵琴銅劍樓所藏、黃廷鑒校宋刻元明遞修本《臨川先生文集》一百卷。此本卷首有鈔補紹興十年黃次山紹興重刻臨川文集序、王珏《題後》,題為《臨川先生文集》總目,次為正文,卷末無題跋。瞿鏞著錄曰:



此臨川曾孫珏刊本。前有小序云:“曾大父之文,舊所刊行,(中略)王珏謹題。”又有總目,惟載某卷之某卷、某體詩、某體文。其細目載每卷前,目後卽接本文。每半葉十二行,行二十字。書中“桓”字作“淵聖御名”,“構”字作“御名”,“愼”、“敦”、“廓”字不闕筆。雖有後來修板,謬誤不少,而原書尚是紹興舊刻可知。[93]


中國國家圖書館另藏一種宋刻元明遞修本《臨川先生文集》一百卷,二十冊。此本卷端題為“臨川先生文集”,書口題“臨川先生文集卷第一”。然卷首無黃次山《紹興重刻臨川文集序》,無總目,而徑入正文,亦無黃廷鑑校語,惟卷末有王珏題識。潘宗周著錄曰:

此為臨川先生曾孫珏刊本,卷末有紹興辛未孟秋旦日右朝散大夫、提舉兩浙西路常平茶鹽公事王珏題記,歷述校刊顛末。是本宋避諱至高宗至,蓋為是集最初刊本。惟印本漫漶,且多補刊之葉,然《臨川集》實以是為最古矣。

版式:半葉十二行,行二十一、二字。左右雙欄。版心白口,單魚尾。上間記字數,下記刻工姓名。書名題“臨川集幾”。其有闊黑口者,皆補版,無刻工姓名。[94]





關於“杭州本”和“臨川本”的關係。如上所述,王珏於杭州刊刻王集,所依據的主要是薛家所藏王集遺稿,以及自家所藏王安石遺文。遇有殘缺不全,王珏再據“閩浙舊本”、“臨川本”、“龍舒本”等校正補足。從其自述來看,“杭州本”決非來自“臨川本”,後者充其量只是他所用的一個校本而已。“臨川本”與“杭州本”,理應屬於兩個不同的版本系統,相差甚遠。

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江西巡撫何遷於撫州刻《臨川先生文集》一百卷。由於卷首錄入黃次山為“臨川本”所撰《紹興重刊臨川文集序言》,而在此之前,嘉靖二十五年(1546)象山應雲鸑於臨川知縣任上重刻《臨川王先生荊公文集》一百卷,明嘉靖十三年(1534)劉氏安正堂刻《臨川王先生荊公文集》一百卷,均無黃序,於是人們以為,何遷是據詹大和“臨川本”覆刊。四庫館臣曰:“今世所行本實止一百巻,乃紹興十年郡守桐廬詹大和校定重刻,而豫章黃次山為之序。”[95]此後各目錄學家皆踵武館臣之說,如彭元瑞[96]、陸心源[97]、曾釗[98]、丁仁[99]、張之洞[100]、葉德輝[101]、祝尚書[102],等等,何刻覆宋遂成定說。瞿鏞曰:

覈之明繙詹大和刻本,卷第皆同,惟輓詞類中少《蘇才翁輓詞》二首,集句中少《離昇州作》一首,而多《移桃花》一首,詩云:“舍南舍北皆種桃,(中略)君能酩酊相隨否?”案此詩不似集句,疑當時誤編入也。[103]


瞿氏接受館臣的觀點,認定“何刻本”即“繙詹大和刻本”,然與遞修本相對校,知二者實為同一版本系統,版式、編次均相同,只有一首挽詞、一首集句稍異。余嘉錫引上述文字評論曰:

近人張釣衡《適園藏書志》卷十一記所藏宋刊本,其說與瞿氏同。嘉錫按:黃次山末題紹興十年,王珏序題辛未,即紹興二十一年。序中所稱“臨川本”,正謂詹大和本也。薛昂奉敕編集,搜羅固應完備,所編之本,雖經兵燹散失,珏既訪諸其家而得其遺稿,則其所刻宜與詹本大相逕庭。乃據瞿、張兩氏所言,以詹本與之對覈,僅有詩三首彼此不同,其餘竟無以大相遠。然則珏所謂“是正精確”者,不過文字校勘而已,而初印本又不傳,究之精確與否,尚未可知也。[104]


余氏也先認定“何刻本”為翻刻詹大和“臨川本”,繼而發揮瞿氏之說:既然王珏搜得薛昂遺稿,其“杭州本”理應與“臨川本”大相逕庭。乃據瞿、張所言,以“臨川本”與之對覈,僅有詩三首彼此不同,其餘竟無以大相遠。進而懷疑:“然則珏所謂‘是正精確’者,不過文字校勘而已。”

“杭州本”與“臨川本”理應“大相逕庭”,但以所謂翻刻“臨川本”的“何刻本”與“杭州本”相對勘,“僅有詩三首彼此不同,其餘竟無以大相遠”。顯然,這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何刻本”其實也只是“杭州本”,“直接或間接據杭本重刻”[105];二是“杭州本”直接根據“臨川本”刊印,故所謂翻刻“臨川本”的何刻本與“杭州本”無甚差異。[106]

筆者以為,第二種可能性很小。如王珏所言,“杭州本”是以他家藏王安石遺文和“薛本”遺稿為主體刊刻而成,“臨川本”、“龍舒本”以及“閩浙舊本”等,只是充當了參校補足之用。很難相信,王珏是在信口開河。至於後人將“何刻本”視為覆刻“臨川本”的最重要證據——收錄黃次山序,其實並不稀奇。除了“臨川本”外,黃序尚保存于黃次山(彦平)的《三餘集》中,文字與“臨川本”全同。《三餘集》在南宋孝宗朝便已流傳士人群體中,淳熙十四年(1187),黃次山之子將《三餘集》刊印傳世,謝諤撰序,湯思謙題後曰:“《三馀》詩文,流誦士大夫間有年矣。”[107]之後,《三餘集》流行不絕。《宋史》卷二百八《藝文七》著錄為“《玉餘集》十卷,黃季岑”[108],“玉”當為“三”之訛。元代中後期,黃氏後人在豐城仍然文脈相傳,蔚為地方名家。黃得禮(次山之父)七世孫黃壁重刻得禮文集,揭傒斯為之撰序曰:

豐城文物之盛,(中略)至宋彬彬不可勝載矣。而黃氏居沇溪之上,相望數世,以文章學術顯名天下,葢自柳州公始。公諱得禮,字執中。(略)惟黃氏由金華徙豐城,蓋數百餘年矣。訖宋之世,登進士第者十有三人,而公之子吏部郎中次山,公之孫禮部尚書疇若為最顯。其行事則載之國史,其文章則吏部《三餘集》、尚書《竹坡集》世多有之,故不復論。[109]


《三餘集》“世多有之,故不復論”,可見其流傳之廣。它與《竹坡集》、黃得禮文集,共同構成了豐城地域文化的標誌。下迄明代,《三餘集》仍然廣為流傳,猶存全帙。明《文淵閣書目》卷九著錄:“黃次山《三餘集》,一部二冊,全。”[110]《內閣藏書目錄》卷三載:“《三餘集》二冊,全,宋知邵州豐城黃次山著,凡十卷。”[111]作為江西巡撫,何遷在刻王集時,完全有可能將《三餘集》中黃次山為“臨川本”所撰序言,冠于所刻王集之首。這也是明人刻書的一貫作法。

更重要的是,儘管除黃序、年譜、沿“閩浙舊本”等信息外,我們對“臨川本”的版式、內容等所知無幾,但“臨川本”既已流行,必有不少士人得見。根據南宋士人,特別是高宗紹興朝士人的片言隻語,我們可以大致瞭解其中所收詩文情況,由此將“臨川本”、“杭州本”甚至北宋“薛本”予以清晰界分。周煇《清波別志》卷中載:

王荊公志錢公輔母夫人墓,錢乞改定。公答書謂:“家廟以今法准之,恐足下未得立。得甲科,為通判,通判之廨有池台竹林之勝,何足為太夫人榮?”是固然矣。至云:“諸孫亦不足列,孰有五子而無七孫者乎?”荊公之文,信自有意義,後學焉能窺測?臨川荊公集志公輔母蔣夫人,末云:“孫七,皆幼。”豈從其所請,或後來増入耶?煇頃於故家,得汴都所刊荊公集,無“七孫,皆幼”四字,且以宗室墓誌別為一卷。今臨川本無之。[112]


嘉祐六年(1061),王安石為錢公輔母親撰寫墓誌銘,撰成後錢頗不滿,因墓誌沒有提及錢母有孫七人、有子得甲科任通判等事。於是錢致書王安石,要求改寫,但遭拒絕[113]。此即《別志》所述。周煇生於欽宗靖康元年(1127),長期居住杭州,至慶元四年(1198)時年七十二歲,“壽祉方增”。[114]他所見的“臨川荊公集”、“臨川本”,即詹大和“臨川本”;他於故家所得之“汴都所刊荊公集”,應即北宋薛昂所編王集。周煇曾祖為周種,與王安石有中表親,曾受學于王,政治立場偏向新黨。元祐三年(1088),周種因上疏乞以王安石配享神宗而遭黜[115]。所謂“於故家”,很可能即是同在杭州的薛家。北宋“薛本”與“臨川本”,周煇均曾寓目。據他所言,王安石為錢母所撰墓誌銘中,“薛本”中並沒有“七孫皆幼”四字(這應當是王安石初稿),但“臨川本”中則有。這既可能是王安石最終從錢所請,予以增加,也有可能是上石時喪家擅補。另外,“汴都所刊荊公集”中,宗室墓誌單獨列為一卷,但“臨川本”、“龍舒本”均無此卷。

今按“杭州本”、“何刻本”卷九十八收錄墓誌15篇,墓主分別是御史王公(平)、孔處士(旼)、致仕王君(乙)、員外郎張君(祹)、謝景回、司法參軍杜君(渙)、金溪吳君(蕃)、分司南京沈公(周)、吳錄事(蕡)、郡公宗辯、南康侯仲行、華隂侯仲厖、祁國公宗述、將軍仲夔、大將軍世仍,後6篇即宗室墓誌。而據周煇所言,“臨川本”則無此宗室墓誌一卷(“龍舒本”也僅有宗辨1篇,至於“臨川本”所“仍”之“閩浙舊本”,必然也無此6篇宗室墓誌)。這說明,“杭州本”的確是以“薛本”遺稿為基礎,而非來自“臨川本”。6篇特殊身份的宗室墓單獨列為一卷,這應當是“薛本”獨有,體現了奉詔置局修書的獨特優勢,而王珏將之納入“杭州本”。宗室墓誌之外的9篇墓誌,應是王珏重新分卷編排或取他本所補。“何刻本”與“杭州本”全同,證明“何刻本”決非翻刻“臨川本”,而是根據“杭州本”重刻。至於“孫七皆幼”,“薛本”中無,而“臨川本”、“龍舒本”有,今“杭州本”、“何刻本”皆有。這應當是王珏在刊刻時參校以“臨川本”、“龍舒本”,據以補足。

還有一條堅強的證據。洪邁《容齋四筆》卷七載:


“楊柳鳴蜩緑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荊公《題西太一宮》六言首篇也。今臨川刻本以“楊柳”為“柳葉”,其意欲與荷花為切對,而語句遂不佳。此猶未足問,至改“三十六陂春水”為“三十六宮煙水”,則極可笑。公本意以在京華中,故想見江南景物,何預于宮禁哉!不學者妄意塗竄,殊為害也。彼蓋以太一宮為禁廷離宮爾。[116]


洪邁是南宋著名學者,主要生活于高宗、孝宗、光宗三朝,其《容齋隨筆》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此處所提及的“臨川刻本”,當然即詹刻“臨川本”。《西太一宮》兩首六言詩,是王安石詩歌中的傑作,素有六言冠冕之稱。然而,此篇第一首各本異文相去甚遠。據洪邁所見“臨川本”,是“柳葉鳴蜩緑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宮煙水,白頭想見江南。”而洪邁指出,正確的版本是:“楊柳鳴蜩緑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這與蔡絛《西清詩話》所載是一致的:“元祐間,東坡奉祠西太乙,見公舊題:‘楊栁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注目久之,曰:‘此老野狐精也。’”[117]西太一宮建于仁宗天聖六年(1028)開封西南八角鎮,用以奉安太一神像。蔡絛所言,自是親眼所見,可為定本。且哲宗元祐初年,蘇軾、黃庭堅均有次韻之作,所次之韻便是“酣”、“南”。[118]

王詩原作,應是“楊柳鳴蜩緑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而“臨川本”擅自將“楊柳”改為“柳葉”,將“三十六陂”改為“三十六宮”,遂遭洪邁嘲笑。但王珏刻“杭州本”,前二句與此大相徑庭,作:“草色浮雲漠漠,樹隂落日潭潭一作:柳葉鳴蜩緑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煙水一作宮煙,白頭想見江南。”詩中原注的“一作”,即“臨川本”。可見,王珏所刻前二句自有底本,應當就是沿襲“薛本”,而“臨川本”只是他所用的校本之一。這與王珏題識所言完全吻合。現存“應刻本”、“何刻本”等明刻本全作“草色浮雲漠漠,樹陰落日潭潭”,正說明它們同屬王珏刻宋元明遞修的“杭州本”系統,而決非“臨川本”(“龍舒本”同)。另外,此詩李壁注本作:“柳葉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注曰:“一作:‘草色浮雲漠漠,樹陰落日潭潭’者,非此篇。”又注曰:“‘春’,一作‘煙’。”[119]李壁為王詩作注已是南宋中後期,“杭州本”必曾寓目,故所出異文有“草色浮雲漠漠”。而“春水”作“煙水”,則既非“臨川本”,也非“龍舒本”、“杭州本”,很可能就是“閩浙舊本”。

又如陸游《家世舊聞》卷下載:


先君言:“今《臨川集》中,有《君難托》一篇,是平甫詩,自載平甫集。議者便謂荊公去位後所作,此淺丈夫之論也。”[120]


陸游父親陸宰,紹興十八年去世。他所見的自然絕非“杭州本”,而是詹刻“臨川本”。據他所言,其中便有《君難托》。而現在通行的“杭州本”、“應刻本”、“何刻本”中皆無此詩。

“臨川本”的收錄情況,由其他南宋筆記也可得知一二。《能改齋漫錄》就是考察“臨川本”的珍貴史料:

王荊公有唐律一首《寄池州夏太初》,今集不載。其敘云:“不到太初郎中兄所居,遂已十年,以詩奉寄。”詩云:“一水衣巾翦翠綃,九峰環珮刻青瑤。平生故有山川氣,卜築兼無市井囂。三葉素風門閥在,十年陳跡履綦銷。歸來早晩重攜手,莫負幽人乆見招。”[121]


《漫錄》作者吳曾,字虎臣,政和二年(1112)生於撫州崇仁。夏太初名希道,慶曆年間知繁昌縣,頗有治績,王安石為撰《繁昌縣興學記》,曾鞏為撰《繁昌縣興造記》。《漫錄》所載“唐律一首寄池州夏太初”,今“杭州本”卷三十收錄,題為《不到太初兄所居遂已十年以詩攀寄》,“何刻本”、“應刻本”等同,“龍舒本”無。吳曾既云“今集不載”,則他當時所見的王集,必非紹興二十一年(1151)“杭州本”。其次,北宋“薛本”編成於宣和四年(1122),四年後遭靖康之變,毀於兵燹,僅有遺稿保存薛家。而靖康元年(1126)十五歲時,吳曾方隨伯父入太學,之前一直居住在撫州,入太學後,因遭靖康之變,吳曾旋歸撫州。直至紹興十一年(1141 年)六月,因獻《左氏發揮》,以布衣特補右迪功郎[122]。作為一介普通士人,他幾乎沒有可能接觸到“薛本”。第三,“龍舒本”刻于舒州郡齋,紹興十年(1140)後刊行於世。吳曾在撰寫《漫錄》中此條目時,是否讀過“龍舒本”呢?按《漫錄》卷十一載:

荊公嘗任鄞縣令。昔見一士人,収公親劄詩文一卷,內有兩篇,今世所刋文集無之。其一《馬上》云:“三月楊花迷眼白,四月栁條空老碧。年光如水盡東流,風物看看又到秋。人世百年能幾許?何須戚戚長辛苦。富貴功名自有時,簞瓢捽茹亦山雌。”其二《書會別亭》云:“西城路,居人送客西歸處。年年即問去何時,今日扁舟從此去。春風吹花落高枝,飛來飛去不自知。路上行人亦如此,應有重來此處時。”[123]


《馬上》《書會別亭》二詩,“杭州本”、“何刻本”、“應刻本”等皆收。“龍舒本”不收第一首,但收有第二首。既然吳曾明言此二詩“今世所刋文集無之”,那麼,他當時所見到的王集,也決非“龍舒本”。

從吳曾履歷、交遊來看,他當時所見應當就是與“閩浙舊本”屬於同一系統的詹刻“臨川本”[124]。“臨川本”刻於紹興十年(1140)詹大和知撫州任上,半年後詹去世,其刻本當最先流行於撫州地區。而吳曾於紹興十一年(1141 年)六月因獻《左氏發揮》以布衣特補右迪功郎,之後久不得調,居撫州待闕。紹興二十二(1152)年,方任敕令所刪定官、太常寺主簿、玉牒檢討官等。直至紹興二十七年(1157),著成《能改齋漫錄》[125]。作為居家侯闕的地方鄉賢,他應當可以最先接觸到詹刻“臨川本”。這在《漫錄》中也有跡可尋。雖然《漫錄》未載吳與詹的交往,但吳曾紹興十一年至二十年(1141—1150)居撫州期間,為詹刻本作序的黃次山也一直居於撫州,“肆力於學”[126]。二人均為寓居撫州的鄉賢士大夫,且均對王安石持有同情回護之心,《漫錄》中即有數處引用黃的議論見解[127],可見二人交遊之密切。

既然吳曾所見只能是詹刻“臨川本”[128],那麼通過《漫錄》中所徵引的王安石詩文(吳自文集得見,而非其他詩話、筆記),就可以進一步瞭解“臨川本”與“杭州本”系統的差異。今列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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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漫錄》卷七載:“荊公上曾魯公詩云:‘且開京洛蕭何第,未泛江湖范蠡船。’”[129]此二句出自王安石《謁曾魯公》詩,“杭州本”卷十七作:“且開京闕蕭何第,未放江湖范蠡船。”“闕”下,原注曰:“一作洛。”[130]所謂的“一作”,便應指“臨川本”而言。

至於“杭州本”在何種程度上沿襲“薛本”,由於後者不傳,已無法確認。但從一些異文中,仍可窺見一些珠絲馬跡。例如《與薛肇明奕棋賭梅詩輸一首》,李壁注引吳曾《能改齋漫録》:

荊公在鐘山下棋,時薛門下與焉,賭梅花詩一首,薛敗而不善詩,荊公為代作,今集中所謂薛秀才者是也。[131]


薛門下即薛昂,徽宗政和三年(1113),“蔡京復用事,昂復自尚書右丞爲左丞,遷門下侍郎”[132]。元豐六年,薛至金陵拜訪王安石,弈棋賭作梅花詩,王安石為之代作。其時薛尚未及第,故吳曾所見“臨川本”稱其為“薛秀才”(“龍舒本”同),應是王詩原本。而今“杭州本”、“何刻本”等,“薛秀才”皆易作“薛肇明”。這極有可能是薛昂編文集時所改,以更加明顯地凸顯薛、王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而王珏刻印時則沿襲了薛本。於是“臨川本”、“龍舒本”中的“薛秀才”,被改成了“薛肇明”[133]。“應刻本”、“何刻本”等皆源自“杭州本”,故全部相同。


“杭州本”刻成後,憑藉京都行在的便利條件,很快就以杭州為中心向周邊州縣士人群體中流傳。馬里揚認為,撰成于孝宗乾道三年(1167)的《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其中所引王安石詩歌即出自“杭州本”。[134]王珏也曾將“杭州本”作為禮物,贈予僚友晁公溯。晁公溯《(與)王提刑四》曰:“特遣函使,賜之名酒嘉肴與《臨川文集》,此豈今世所有哉?”[135]王珏卒後,晁為撰墓誌銘。紹興二十三年(1153),吳說在杭州刊刻《古今絕句》,收杜甫、王安石二家絕句共六卷,其中王安石作品占五卷,共613餘首[136]。所收詩歌即吳說手書付梓,其編排次序,除《永昭陵》前十一首外,其他與“杭州本”全同。二者對勘,可知《古今絕句》即以“杭州本”為底本,同時參校“龍舒本”而編成。如“杭州本”卷二十九《題永昭陵》“神闕澹朝暉”,“澹”字“龍舒本”、李注本皆作“淡”,《古今絕句》作“澹”。六言詩《西太一宮》,《古今絕句》則同于“龍舒本”而非“杭州本”。吳說是著名詩人王令外孫,與王珏也有親戚之誼[137],極有可能是“杭州本”刻成後,王珏呈給吳說,而吳據之編選《古今絕句》。

孝宗朝後,王集在南宋的流傳至少有以下幾個版本:“閩浙舊本”、“臨川本”、“龍舒本”、“杭州本”。前二者大致相同,應當分為前、後集,共180卷。而後二者,則均為百卷本。至南宋中後期,《遂初堂書目》著錄王安石著述有《王荊公奏議》、《王文公臨川集》、《王文公日録遺稿》、《王文公日録》、《王文公送伴録》等數種[138],可惜卷數失載,不詳版本所屬。《郡齋讀書志》著錄《王氏日錄》八十卷[139],《王氏雜說》十卷[140],《臨川集》一百三十卷[141],《文獻通考》同[142]。《直齋書錄解題》著錄王安石《四家詩選》十卷[143],《唐百家詩選》二十卷[144],《臨川集》一百卷[145],《熙寧日錄》四十卷[146]。其中,《郡齋讀書志》所著錄一百三十卷《臨川集》,很可能是《文集》百卷再加上《奏議》三十卷並數之。曾釗《王臨川集跋》曰:“右王荊公《臨川集》一百卷,(略)按《文獻通考》,《王臨川集》一百三十卷,與此卷數不同。尤袤《遂初堂書目》有王文公《臨川集》,又有《王文公奏議》,此集不載奏議,當是別為編錄,或《文獻通考》並奏議數之,故多三十卷歟?[147]這是一個合理的推測[148]

孝宗淳熙四年至六年(1177—1179),呂祖謙奉敕編撰《皇朝文鑒》,選取王安石詩文共199篇。將這些作品與“龍舒本”、“杭州本”對勘,便發現其底本是“龍舒本”。川蜀地區一直尊奉蘇氏蜀學,王、蘇二人生前在政事、學術上皆呈對峙之勢。南渡後,新學、新法成為北宋覆亡的眾矢之的,備受抨擊。蜀人杜仲容卻認為“蘇氏、王氏、程氏各一家言,皆非漢、唐先儒之所能到”,“王氏之學,其弊在於尚同,而施於政事者又不幸失於功利”,“至於文詞之雅健,詩章之精深,舂容怡愉,一唱三歎,盡善極摯,則無以議也”。於是裒輯王安石的論著,“合為大成集,鍥木以行於世。”[149]程敦厚為之撰序。程主要活動于南宋高、孝兩朝,而高宗後期嚴禁程氏之學,至孝宗朝方馳禁。杜仲容刊刻王集,欲合程、蘇、王三家之長,博取約守,庶几可免只尊蘇氏之陋,這與孝宗朝的思想學術氛圍比較契合。可惜杜刻本的卷數、收錄等詳情,迄今一無所知。明代中後期,有一百六十卷本的王集傳世,不知是此蜀刻本否。嘉靖二十八年(1549),豐坊爲無錫華夏作《真賞齋賦》,提及華夏藏有《王臨川集》,並注:“世所傳止一百卷, 唯此本一百六十卷。”[150]此一百六十卷本《王臨川集》,至清初已罕覯。何焯《跋茅鹿門評王荊公文鈔》曰:


內閣宋刻《臨川集》,其行數、字數、卷帙與此皆同,唯華中甫真賞齋所藏,獨為一百六十卷。此本不知尙在人間否?以中甫之力,能重開以傳,而獨私之為齋中珍玩,吁,可慨已!(中略)康熙丙戌八月焯記。

東澗遺老《小樓書目》有殘本《臨川先生集》一百六十卷之一百十四卷,殆與中甫所藏之本相同也。[151]


元代中期,著名文人危素有感于王集零落,於是搜索諸本,增補校訂,總之凡若干卷,請理學家吳澄撰序。序曰:“比臨川、金陵、麻沙、淛西數處舊本,頗為備悉。”[152]則其時王集諸本尚存,並行於世。然危刻本迄今未睹,刊行與否,不得而知,僅有吳序流傳。

入明以後,或因元末戰亂,王集各本散佚嚴重。惟王珏所刻之“杭州本”,“獨北京有荊公《臨川集》板,在國子監舊崇文閣,而所闕什一。”[153]此刻版在明代永樂至成化年間,以及嘉靖初期,曾迭經修補[154]。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三十九年(1560),應雲鸑、何遷皆據此“杭州本”遞修版刻印,於是八百年來王珏“杭州本”得以一枝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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