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怡柏老人，是六十多年前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一位战士。没有高大的身板，战斗留下的痕迹却使他伟岸。曾经走在生死的边缘，战火焚烧的地方，他还记得，承载着多少的历史。至今，他依旧乐观；面对痛苦的病魔，他选择坦然。叩开老人的记忆，我们行在路上。

打上甘，夺桥亚，过山崖：生死较量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950年6月25日，朝鲜内战正式爆发。27日，美国政府宣布出兵朝鲜实行武装干涉，发动对朝鲜的全面战争，并操纵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决议使对朝战争合法化，组织16个国家的“联合国军”向朝鲜发动进攻。此外，美国还派第七舰队入侵我国台湾海峡，企图干涉中国内政，且不顾中国政府多次警告，越过“三八线”直逼中朝边境的鸭绿江和图们江。朝鲜是我国的友好邻邦，好比唇齿相依的关系。当时，我国东北边境已被轰炸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大街上四处可见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同胞，幸存的小孩则在地上哇哇惨叫。试想，如果我们不参加抗美援朝，新生的中国就要被扼杀在摇篮里。因此，面对美国侵略军的大举进犯，同时应朝鲜劳动党和政府的请求，党中央和毛主席作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重大历史性决策。1950年10月18日，毛主席发布命令，东北野战军和抗联组成志愿军先遣队。19日晚，第一批志愿军入朝参战，与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入朝后我们连打五次战役，五战五捷，把战线稳定在“三八线”附近。在抗美援朝的三年时间里，多少人倒在了朝鲜的土地上，再也没有爬起；多少人能马革裹尸还，安息在祖国的怀抱中；又有多少人带着仅存的那口气回到了故乡，见着了亲人。在朝鲜，我跟随部队，上山沟，进地道，经历了一次次的生离死别。时常，看着以前的照片，泛着黄，却永远清晰地记忆着抗美援朝中一幕幕的画面。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一听到这首歌，记忆的思绪迁回到那场惊心动魄的上甘岭战役。

▲上甘岭战役

上甘岭在中线，是五圣山地的前哨阵地。五圣山是朝鲜中线的门户，失掉五圣山，我军将后退200公里，无险可守。可见，上甘岭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上甘岭由两个共计3.7平方公里的小山头组成。先前占守阵地的是十五军部队，1952年我们十二军接替，由三十一师和三十四师轮流防守。

当时我军的对手是美军步兵第七师，号称“王牌师”，又被称为“滴漏器师”。所谓“滴漏器师”，就是指对方像古代计时器一样准确无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这支军队打败了“北极熊”“水牛”“矛头”三个王牌师团而名声大噪。当时，美军负责上甘岭战役的指挥官是范佛里特。这个人牛皮吹得很大，计划一天的时间夺下上甘岭的两个山头，但结果却事与愿违。

1952年10月14日，上甘岭战役正式打响。在之前的12日、13日，美军已用航空兵、炮兵实施了两天轰炸。到了14日凌晨，美军又用105毫米口径的火炮和300余辆坦克对山头实施火力突击，山上烧得一塌糊涂，整个山头都淹没在炮火之中。之后敌军又在40余架飞机的支援下，向我军阵地发起猛攻。

面对如此强大的火力攻击，我军分三个阶段进行作战。第一步是阵地战，但由于山头已被轰炸得面目全非，加上我军武器装备落后，阵地战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于是被迫转入坑道进行第二阶段。我们打得非常艰苦，敌军不是用炮弹轰，就是用飞机炸。我们白天隐身在坑道里，夜晚以小分队的形式出坑道突袭敌人，为后期战斗做好充分的准备。时机成熟后我军开始第三阶段，打反击战，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与敌人周旋了43个日日夜夜（10月14日到11月25日）的情况下，终于打败了敌人，守住了3.7平方公里的山头。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43天里，我们志愿军战士的条件万般艰苦，没有饭吃、没有水喝。后来一直吃压缩饼干，总是吃着吃着饼干就从嘴里掉出来，实在太干了，咽不下去啊！没有水喝怎么办呢？一开始还能喝小便解渴，后来连小便也没有了。

战役结束后，上甘岭两个山头整整打低了近2米，平均每平方米落炸弹513发，随手抓起一把土，就有30多颗弹片。1953年停战后，我军在上甘岭山头开庆功会，那时山上还寸草未生，光秃秃的一片。上甘岭一战，我们志愿军以3200人的伤亡代价，击毙敌人7000余人。从此号称“滴漏器”的王牌第七师，在上甘岭战役后臭名远扬。当时美国总统杜鲁门称上甘岭战役是个无底洞，多少兵力、弹药都没将它拿下。杜鲁门也从此下台，由艾森豪威尔接任美国总统。艾总统一上台便计划在朝鲜东西海岸实施两栖登陆，我军撤到元山，在东海岸打坑道筑城，把炮口对向海岸。等美军行驶到海上一看，没有办法只能被迫放弃冒险计划。

▲上甘岭战役后联合国军遗留下来的炮弹壳

粉碎了艾森豪威尔海岸登陆战后，1953年5月2日我军开始金城反击战。桥亚山一战为反击作战奠定了基础。桥亚山是敌人的钢铁阵地，得知我军要攻打这个山头时，敌军发出狠话说：“你们共军要攻下我们的桥亚山，没有半年时间是不行的！”当时我们首战决心在3天时间内，无论花多大的代价都要攻下桥亚山。6月28日，那一天雨下得很大，河里的水也很深，桥亚山前面是一片沼泽地。晚上12点，我军向桥亚山发起进攻。到了凌晨4点，我们便攻下了山头，仅仅只有4个小时的时间，不是半年也不是3天，还用2个小时把敌军赶到了20多公里之外。敌人戏言我军是用原子弹，其实当时我们什么都没有，大炮还是苏联支援（实际是花钱买的）。虽然在短短的4个小时取得了胜利，但我军牺牲了很多战士。山前的沼泽地上，这里一个肩膀，那里一条腿，再远点又是一个头，惨不忍睹啊，多看一眼都是心痛！战士的血染红了那片沼泽地，一直流淌，一直流淌……

打过汉江，我军吃了苦头。一过汉江桥，敌人用300多架飞机轰炸。当时我不小心被埋到弹坑里，心想这下子肯定完了。后来爬出来幸好没有负伤，找到战斗小组后继续前进。有一次我们要冲过一个山崖口，敌人为阻碍我们的行动，一直用火炮、飞机、机枪轰扫，300多架飞机在上空不停地飞来飞去，看着心都不禁发慌。当时我军的一个排长准备带一个排冲过这道生死线。可是面对这样的狂轰滥炸，他可能心里紧张或是有点害怕，一犹豫，动作慢了，整个排全部牺牲。我们战斗小组想也没多想，背起枪，冲到山崖口马上往下滚，滚到山下，这样敌人就打不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时间这样一天天过去，粮食也吃完了。工兵团修的路、架的桥一弄好便被敌人炸掉。粮食供应不上，我们整整饿了三天肚子，也没有水喝。我们班的一个老兵王玉英（谐音），是个安徽人，说是到敌人仓库去背米。真没想到半个小时后果真背来一袋米，大家你一把我一把就这么吃了起来。一天晚上，7月份的月亮照在路上，我看到有一淌“水”，于是马上跑过去把“水”喝了，当时也喝不出什么味道来。等到第二天早上一看，那是什么“水”啊，旁边四个美兵的尸体，那是他们流下来的血啊！这血喝下去对身体不好，停战后身上长起一个个疙瘩，天天打青霉素。过了几天后在水下架桥，终于弹药、粮食才得以运输过来。

一直到1953年7月27日晚上8点45分，宣布停战。听到停战的消息，我们是多么高兴啊！第二天早上我们到敌人的防空洞，什么背弹衣、罐头都拿过来。那天天气也很好，大家到处在山头上跑着、叫着、喊着。下午，朝鲜人民和中国人民的慰问团来到，留下了那张永远值得纪念的照片，停住了那永远值得回忆的历史时刻。

打美军，援朝鲜，保祖国：正邪搏斗

抗美援朝打败了美帝国主义不可战胜的谎言。有一次到美国听到一名记者采访西点军校时提问，他们在朝鲜战争中为什么会失败。他们说是低估了共产党的部队，低估了毛泽东的部队。错把共产党的部队当成是国民党的部队，国民党的部队一打就像鸭子般到处跑，而共产党的部队是狮子，我们心服口服。确实，抗美援朝的胜利大大增长了中朝人民和世界人民的志气，充分证明了毛主席说的“一切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原先不可一世的美帝国主义，谁也不敢碰。现在这样一打，亚洲人民、世界人民都知道美帝国主义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中国人是好样的，亚洲和世界的和平没有被美帝国主义打破，中国的国际威望空前提高。新生的中国人民主权巩固了，中国人民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加强了，为国内的经济建设和社会主义改革赢得相对稳定的和平环境。如果我们不参加抗美援朝，敌人肯定要打到我国，把新成立的中国扼杀。这场正义的战争，为了保家卫国，为了朝鲜人民和中国人民的安危，为了社会主义建设，我们全力以赴。敌人发动这场战争是不义之举，他们的目的是侵略。他们参加战争的军人，都是用金碗、金票子骗来的。正义必然战胜邪恶！在党中央和毛主席英明的领导下，作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决策，否则我们的国家将变成什么样？三年的战争，中朝两国人民全力支援。朝鲜老百姓全力以赴，在村庄里看不见年轻的男子，年轻男子都去前线打仗了。战争中公路被敌人轰炸，朝鲜的妇女、老奶奶、老爷爷、小孩子都来抢修。朝鲜老百姓帮助抬伤员，他们会先抬我们志愿军的伤员，还给我们送东西吃。要是我们不吃，他们会很生气，说中朝人民是一家，为什么不吃我们的东西呢？我们中国也有很多老百姓，学生、工人寄慰问品、慰问信，还有的捐献了飞机、大炮。豫剧演员常香玉一个人就捐了一架飞机，她把自己的房子、手表、戒指都卖掉了，这是中国人民的榜样啊！广大工人农民增产节约捐物资560余万吨，捐献飞机3710架。没有人民的支持，战争是不能取得胜利的。再加上两国军队的英勇善战，我们志愿军和朝鲜的人民军目的明确，奔着一个共同的目标，为了保家卫国、抗美到底、直到胜利。

据志愿军司令部统计，志愿军伤亡及非战斗减员74.6万人。人民军伤亡26万人，美、李伪军伤亡、被俘109万余人。有些志愿军战士在战争中没有双手、只剩双腿，那些年轻的共青团员姑娘为了照顾他们，二话不说自愿和这些战士结婚。一次我在车站看到用列车拉回来的尸体足足有长长的一列车，每个尸体用一丈白布包裹着运回来。还有些尸体根本就找不到，在战争中被打得一塌糊涂。那一年，我到辽宁参观抗美援朝纪念馆，历史不堪回首，眼看着一位位牺牲的战友，眼里不禁湿润了。我们的胜利来之不易，没有抗美援朝就没有新中国的建设啊！

“青年的人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世界归根到底是属于你们的，保卫祖国、建设祖国要靠你们来进行。年轻人要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多多联系群众，与群众打成一片。所谓‘失民心者失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祖国的未来要你们年轻人来扛起！”结束了回忆，袁怡柏老人对年轻人这般期望着。或许，想起那个三年对老人来说是打开心酸的过往，但老人却愿意一次次地打开。因为历史，所以现在。

（本文由袁怡柏口述、张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