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型话剧《马叙伦》最近在京上演，这是从媒体上获知的一件意外惊喜。暌违和沉寂多年后，这位民主革命先驱，著名的教育家、哲学家、语言学家，报人、诗人，终于在他诞生140周年之际，重现身段，出镜亮相，这是值得庆幸的一件喜事。

话剧《马叙伦》由浙江省话剧团创作并演出，说明家乡没有忘记这位前贤。马叙伦1885年4月（另一说是1884年）出生于浙江杭县，1970年5月4日在京逝世。这个杭县，可能很多年轻人已弄不清楚，有必要唠叨几句。

我出生在古镇塘栖，籍贯也是杭县。多年的演变，似流水滑过，这个杭县早已消失了，但他的土地仍然存在。过去杭县的地域，都是围着杭州的周边转的。三墩、留下、瓶窑、临平，都属于杭县。正是这样的地域形势，新中国成立之初的杭县县政府也曾设在杭州市拱宸桥，在浙江麻纺厂旁的一幢西式洋楼里，我也曾登临一览风貌。杭县也曾一度与余杭合并成一个大余杭，后来又分治，余杭本来有独立建制，现在也都成了杭州大家庭的一员。小范围不断调整，大杭州则继续扩张发展，也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样。到今留存杭县痕迹最多的是，临平和塘栖两大块地区，具体不知马叙伦出生在哪里？

话剧《马叙伦》的主题主要从政治角度展开，叙述他作为“著名的教育家、坚强的民主战士、忠诚的爱国主义者”的一生，再现了中国民主促进会主要创始人和杰出领导人紧跟革命潮流前进，从民主主义者成为社会主义者的轨迹。

其实，马叙伦还是一位杰出的学者、报人和诗人，著作等身，成就辉煌。

马叙伦字鬻初（夷初），号石翁、寒香。他的高祖是农夫，曾祖是鞋匠，祖父三考出身，其父承继书香。他不足4岁，其父便为他延师开蒙。他自幼天资聪颖，在故乡养正书塾就读时，便是一班的翘楚，文史皆优，星期作文，一连考上7次第一。17岁时，养正书塾改为杭州府中学堂。他原和一些同学约定毕业后去日本学陆军，不料，竟因为同学抱不平，触怒了学正和监督，被学校除名。从此，他只得到上海谋生，步入社会。

作为一位学者，他学养深厚，功底非凡，在我国传统语言学的文字、音韵、训诂各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尤其对文字学的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他博考金甲文，吸收60年来近人研究成果，数十年间三易其稿，撰成了学术巨著《说文解字六书疏证》，在学术史上占有突出地位。他在《疏证》自叙里说：“伦以30年之勤，草成此书……先后求得清代治许书者之著作百数十种。”这本著作获得了当时学界的广泛赞誉。有学者认为：“六书疏证，博采众长，择精语详，有清三百年来无此杰作。”

新中国成立后，马叙伦担任教育部长、高等教育部长期间，积极从事文字改革工作，1951年任“中国文字改革研究委员会”主任委员，著有《文字必须改革》《文改笔谈》等篇章。

他的书法博采众长，别具一格，既具北派的雄浑、刚健，又有南派的清丽、秀逸。1964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他的《马叙伦墨迹选集》，由著名书法家沈尹默作序。他对书法研究也真言实指，论见精辟。他曾作论书绝句20首，“为文结构谨篇章，写字何曾有异常。布白分间如画理，最难安雅要参详。”“北碑南帖莫偏标，拙媚相生品自超。一语尔曹须谨记，书如成俗虎成猫。”他对沈尹默的书法评价很高，谓其功力比肩米虎儿。（笔者注：米虎儿是指北宋大书画家米芾之子米友仁，也是南宋书画家的领军人物，小名寅哥，黄庭坚戏称他为虎儿。）他在一篇《王福厂沈尹默书优劣》的文章中，借当时舆论说：“福厂书平铺直叙，一无足觇；尹默书王字底子尚不算差，相当知笔法，但其笔趣则缺然，不足名大家。”而他则认为：“此论尚非过为诋毁，特尹默不可与福厂并论；尹默书功夫不差，相当知笔法；唯以深于临摹，入而不出，故灵变不足，然无匠气；究非今日其他书家可望其肩背也。近时如……皆有王字底子，但一望而为匠人书，皆无笔法可得也。”他由此提出了一个精辟的论点：“然薄犹可医，俗不可治也。”他对这个“俗”特别厌恶，曾说：“避甜避俗须牢记，火候清时自有神。”

马叙伦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资深报人，可惜改革开放后2007年出版的《浙江省新闻志》，没有收入这位老报人的办报和写作生涯事迹。他的早期经历显示，1901年他从杭州到上海谋生的第一份职业就是参与办报，帮助《选择报》《新世界学报》《政艺通报》《国粹学报》等报刊编辑撰稿，宣传革命思想。1911年夏赴日留学，由章太炎介绍参加同盟会。回国后在上海创办《大共和日报》，章太炎任社长，他任总编辑。他非常仰慕民国浙籍报人汪康年，在《石屋续渖》一书中写有《汪康年》一文，因他家与汪氏有“孔李之好”，曾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随陈介石师和宋子平从杭州到上海拜访，而且在上海滩头购一部其在主持《京报》《中外日报》时期的言论集，深为赞叹：“丈在当时实为一社会导师，其议论品评，今时或视为未足当意，发于彼时，固可谓言人所不能言也。”

1945年抗战胜利后，进步刊物《周报》创刊，唐弢、柯灵任主编，郑振铎、傅雷为赞助人。他们希望物色一位德高望重的耆宿撰文，傅雷首先举荐马叙伦。于是，他成了《周报》主要撰稿人，一共撰写了31篇文章。为配合民主运动，他为《民主》《文萃》《新世纪》《新文化》和《文汇报》等报刊撰写了40多篇文章。毫不夸张地说，他的办报写作，是笔墨生涯的重要组成部分。

古代和近现代的学者，大多从幼庭训严学，受教有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涉。马叙伦也不例外，也是一位能诗高手。但他不无谦虚地说：“我做诗是没有‘师承’的，也不向古代诗人坟墓里觅他们的尸骨，不过在自己的圈子里拉拉唱唱，不过写我自己想写的。”说明他的诗不趋炎附势，出于真心。

1929年，他写诗：“袍笏登场又一回，未酬素志鬓丝衰。身无媚骨难谐俗，从此柴门不再开。”以此明志，辞退官场。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他每年逢此日子，都要写一首诗留存，1933年写下一首七绝：“可怜歌舞弃金城，边月仍圆岁月更。我自年年歌当哭，旁人错认绕梁声。”他还写过一些题画诗，如《题画竹》：“竹影摇风翠欲流，萧然尘外一闲鸥。此生不与群芳竞，独立空山自献愁。”《题画梅》：“寒风傲雪独自开，清香四溢沁人怀。不畏严寒迎风笑，只为人间送春来。”清新自然，意味隽永。

他曾谦虚地说“余本不娴诗”，却不断为他人改诗润色。“龙环改送春诗云”：“柳条不系东风住，暗约明年依旧来。唯有群芳悲久别，各零红泪付潆回。”又为佩瑛改诗：“子规啼毕含愁去，朱紫纷纷泣下来。怪他杨柳无情思，枉有千条挽不回。”

他不但写诗，也做诗评。在一篇《杭州闺秀诗》文章中，赞扬北宋张熙妻王氏作的西湖曲《菩萨蛮》，为家乡的景色而自豪：“横塘十顷琉璃碧，画桥百步通南北。沙暖睡鸳鸯，春风花草香。闲来撑小艇，划破楼台影。四面望青山，浑如蓬岛间。”这首写西湖的词，确实写得美，作者王氏名不可考，在《全宋词》中仅此一首。

斯人已逝去半个多世纪，人们还是念念不忘。故乡的艺术家把他的事迹搬上舞台，再次流传洒遍神州，这是对他殚精竭虑，全心铸成的辉煌业绩之回应。从各种著作和网上检索，无论给他多少桂冠和美誉，他都是当之无愧的。他以自己的人品、学品、魅力教育人，感悟人，熏陶人，给后代留下了丰硕的宝贵精神财富，这正是曹丕所说：“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他浩大的翰墨，等身的著作，精辟的识见，正说明了文字之“无穷”，历久而不朽！笔者作为一个媒体人，因长期关注他的报人生涯，又是故里先贤，遂撰成此文，对他140周年诞辰的到来，略表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