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无准师范与径山门下的日本禅系

无准师范(1177-1249)是许多中日文化交流史著作中最为频繁地被提及的宋代僧人之一，日本著名的禅学史家玉村竹二先生甚至称“对日本人来说，无准师范是最可亲的”。无准一生从未去过日本，却因其门下的日本求法僧而对日本社会、文化的各个方面，尤其是对禅宗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以至有所谓“日本禅系中三分之一为无准法孙”。   

无准名师范，号无准，俗姓雍氏，四川梓潼（绵州梓潼县治）人。9岁出家，绍熙五年(1194)受具足戒。曾谒灵魔畴松源崇岳等禅师，并往来于南山净慈寺人充肯之堂富，栖止六年。得法临济宗杨岐派虎丘下三世破奄祖先禅贶先后住持国内著名的清凉、焦山、雪窦、育王等捕乞绍定砗(1232)，52岁时奉诏住持五山之首的径山兴圣万寿禅寺。在径山主法20余年，法门鼎盛，一时海众云集，盛况空前，师范也被誉为南宋末期临济禅门之中兴人物。南宋理宗皇帝对他特别尊崇，曾多次请他到修政殿和几筵殿说法，并赐以“金橱袭装”及“佛鉴}割币”之号。淳祜九年( 1249)三月书遗表十余种后示寂。有《无准师范禅师语录》五卷、《无准和尚奏对语录》—卷行世。

    无准门下嗣法弟子数十人，如雪岩祖钦、断桥炒伦、别山祖智、希史绍昙、绝岸可湘、环溪唯一、西岩了慧、兀庵普宁、无学祖元、高峰原妙、中峰明本等都是国内禅宗的著名大师，其中尤以日本禅系最为繁荣。弟子兀庵普宁、无学祖元等还到过日本传法，在日本分别创立了佛光派和宗觉派。除了佛光派和宗觉派，还有圆尔辩圆的圣一派，乃至赴日的灵山道

隐嗣法无准门下的雪岩祖钦，其法系称为佛慧派，大休派开山正念、无象派开山静照嗣法于无准门下石溪心月，大应派开山南浦绍明从无准门下虚堂智愚受法等等。直接在无准师范禅师处学习并嗣法的日本禅师有圆尔辨圆、神子荣尊、性才法心、随乘湛慧、俊等五人，其中最为杰出的就是圆尔辨圆禅师。圆尔辩圆的圣一派亦对日本佛教影响与贡献最大。

圆尔辨圆是日本骏河（在今静冈）人，幼年学天台，出家后在京都习经教，接触到由中国传来的禅法。宋理宗端平二年(1235)，渡海到中国，先在明州的景福院随月舟律师习律，继到天童参痴绝道冲，再到杭州天竺寺从柏庭善月学，至净慈参笑翁妙堪、灵隐参石田法熏。在灵隐时遇退耕德宁，建议圆尔辨圆参“天下第一等宗师无准师范”。   

圆尔辨圆于1236年到径山参拜无准师范，无准一见即获器许，随侍左右。《圣一国师年谱》中说：“尝在径山主掌衣钵，佛鉴不呼侍者，但称尔老。”③圆尔辨圆的才识深受无准师范的赏识，并被安排为师范的侍者。但为了启发圆尔悟明心性，无准用了最峻急的手段锤炼圆尔，因此师徒之间曾发生了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这就是“首山竹篦”这则公案。

    “首山竹篦”公案曾是首山省念禅师拈竹篦示众时提出的问题：“没等诸人，若唤作竹篦则触，不唤作竹篦则背，汝诸人且道，唤作什么？”竹篦原是禅僧使用的器物，首山以此为题质问修行人，其究竟应唤作何物？如果说叫作竹篦，就是拘泥于竹篦这一固定观念；如果说它只是根用竹子做的小棒，暂且称为竹篦，那还不是竹篦。如此一来，这里叫作竹篦的东西难道不是实实在在吗？

为了悟得无准提出的这则公案，圆尔日日夜夜深究苦参，但仍无所获。一天，圆尔照例如此这般地向师父陈述自己的见解时，结果被无准手持竹篦痛打了一顿，并且打伤了圆尔的右眼，以至于后来其右眼失明。但圆尔却因此豁然大悟，从此摆脱了“有无”二字，彻底契悟而达到圆融自如之境。无准随印可圆尔所契：“汝学海浩渺，比来我竹篦下，一时干枯，日归本国，必于无涓滴处，横起波澜，竖无胜幢，发挥吾道，须踵从上乃祖遗芳，永利未来际。”⑦圆尔得到认可后，继续在无准门下参禅修行了三年。南宋淳祜二年( 1241)七月圆尔回国时，无准赠以密庵成杰祖师的法衣、宗派图和自赞顶相以及立《大明录》付之作为传法的信物，同门诸友20余人也都作蜘讨旧送，以缅怀和鼓励这位异国的僧人。   

圆尔回国后没有忘记恩师对他所寄予的重望，一直都大弘临济杨岐派禅法，使临济宗在当时盛极一时。同时，也使得无准和径山寺的声名在日本传播开来。

    2．在日本的影响力仅次于无准师范的虚堂智愚

    虚堂智愚(1185-1269)，俗姓陈，四明象山（今宁波象山）人。16岁依近邑之普明寺僧师蕴出家，先后在奉化雪窦寺、镇江金山寺等地参学。南宋绍定-年(1229)五月，出世住持嘉兴兴圣寺。此后的40年间，又陆续在嘉兴府天宁寺、显孝寺，庆元府瑞岩开善寺、万松山延福寺，婺州雪黄山宝林寺（双林寺），明州阿育王山广利寺，杭州北山灵隐寺、南山净慈寺、径山兴圣万寿寺等处名山大刹作住持。南宋度宗咸淳元年( 1265)秋，奉御旨迁径山兴圣万寿寺，为该寺第40代住持。有《虚堂智愚禅师语录》10卷（收入《续臧经》），集录了虚堂智愚的法语、偈颂、诗文，为临济宗的重要语录。南宋度宗咸淳五年(1269)十月七日于径山天泽庵圆寂，世寿85岁。其生平事迹参见同时代的法云禅师所撰《虚堂智愚禅师行状》。

    虚堂智愚是活跃于南宋时代的一位著名高僧，其家风非常严厉。《虚堂和尚语录》中记述：“师虚堂平生性不通方，与时寡合。临事无所宽假，言才脱口，则释然无问，以是学者畏而仰之。”其门下的得法弟子有无尔可宣、闲极法云、禹溪一了等人，还有许多日本僧人慕名而来，聚于其门下参禅问学，其中尤以南浦绍明(1235-1308)最为著名。绍明自投虚堂门下之后，日夜苦修，学业大有长进，最后与巨山志源二人嗣其法而归。

    南浦绍明回国后，担任建长寺第13世住持，被敕封为“大应国师”。其门下法系极盛，有弟子干余人。其中一位禅者叫宗峰妙超被敕封为“大灯国师”，开创了京都大德寺，成为临济宗大德寺派的开山祖师。另一位弟子叫关山慧玄．开创了京都妙心寺，成为临济宗妙心寺派的开祖。日本禅宗史将三人合称为“应·灯·关”，成为日本临济宗最大、最有影响力的支派。大德寺法系的大应派高僧一休宗纯，亦即广为中国人所熟知的动画片《聪明的一休》的主角，他特别崇拜虚堂智愚，亦自称是虚堂的七世法孙。虚堂智愚的日本法系不仅在禅法方面十分繁荣，而且还对日本茶道文化贡献巨大。一休的弟子为日本茶道的开山祖村田珠光，珠光的弟子为武野绍鸥，绍鸥的弟子即干家茶道的开祖干利休，他们皆以虚堂为祖师。千利休以后的千家茶道的子孙皆随大德寺住持参禅，他们无不虔诚地崇仰虚堂智愚祖师。因此，虚堂智愚成为在日本的影响力仅次于无准师范的宋代五山禅僧。

    径山禅僧之中，门下有日本嗣法僧人的还有虚舟普度削币( 1196-1277)等人。文永年间(1264-1275)，日僧桂觉琼林入宋，参拜径山虚舟普度，从之得法。曾与普度弟子共同编纂虚舟《语录》，并为之作序。回国时，虚舟普度给他写顶相赞和偈语，赠予法衣。

余论

    南宋禅院“五山十刹”不仅建筑雄伟，规模宏大，而且享有免税等特权，其住持由官方派任。南宋五山禅僧无疑在南宋中日佛教文化交流中有着特殊的地位。这一时期的入宋日僧所到之地，以五山所在的都城杭州、作为交通门户的明州及台州等地为主，其他地方去的人相对较少。杭州，无疑是当时中日佛教交流的中心地区。

    通过以上疏理，我们不难发现，南宋时的径山寺无疑是当时中日佛教交流的中心。就整个宋代来说，前往径山寺求法的日僧络绎不绝，在历史上也是创纪录的。无准师范门下高足无学祖元在赴日本传禅时曾这样说：“老僧虽在大唐，与日本兄弟同住者多。”径山无准师范门下继承无准师范法统的日本弟子也是最多的。乃至到了无准师范之后的元、明两朝，前往径山求法的日僧也从未有间断过，因此可见径山与日本禅宗的密切关系，它可以说是日本禅宗的重要发源地之一，对日本禅宗有着深远的影响。

    杭州“三山”之中，净慈寺对中日佛教交流的影响和作用虽然列于径山、灵隐之后，但是也不容忽咯。“净慈寺在中日佛教文化交流中也占有重要地位，是日本曹洞宗、临济宗大德寺派和妙心寺派的祖庭。日僧无关普门、寒山义尹、南浦绍明等先后在净慈寺从断桥、义远、虚堂等禅师学法，回国后都成为日本禅门巨匠。”1984年10月，日本曹洞宗大本山永平寺为净慈寺捐赠铸造了大梵钟一只，大小与明代时相同，从而使得绝响百年的南屏晚钟重新鸣起，作为中日友好的纪念。另外，木官泰彦在其《日中文化交流史》中还提到，他曾于1940年来中国参观此寺。据称“在寺后的南屏山中，据说有日本僧人的坟墓三四十座。但因杂草丛生，难于近前，未能一一进行考察，甚为遗憾”。哒也有待于我们作进一步的深入研究和发掘。

    而在杭州五山禅僧以外，还不乏其他著名的杭州禅僧门下有日本嗣法弟子者，如日本僧人心地觉心于1253年9月到杭州护国仁王禅寺，从临济杨岐派名僧无门慧开~( 1183-1260)禅师参禅，1254年嗣法回国。同时心地还将寺内同参张参所擅长的尺八吹奏技艺带回日本，并将其传给日本人寄竹和张参的弟子四居士，从此，尺八艺术重新在日本流行开来。

    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所称的南宋杭州“五山禅僧”普遍都有先后住持各地大小寺院的经历，他们少则三五所，多则十数所，这些“迁住”、“诏住”的任职经历一方面与“五山十刹”制度有关，同时也说明其德行与才华受到社会各界的肯定与褒扬。因此，杭州“五山禅僧”往往并不专属于某座名山道场。本文的讨论主要是依据杭州“五山禅僧”门下人宋日僧嗣法时所住道场，为丁叙述之便，而将其暂加分别的。

（作者系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副教授、

    浙江大学佛教文化研究中心执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