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临安三本方志,在1169年的《乾道临安志》中,杭城是七厢六十八坊(不包括宫城)。到了1251年的《淳祐临安志》,增加到了十二厢八十九个坊。每一“坊”,管辖一条巷子或一条街。尽管那时的街,除了“大街”(也有称“天街”或“御街”的)和荐桥大街稍具规模,其他几乎就是一条稍宽的巷子。“坊”由厢管辖,一个“厢”,是当时城市管理的一个相对独立的行政区块。早年,江南的县府所在,称“城厢镇”,便是沿袭。再大的县,都不能僭越。 看1270年《咸淳临安志》附图,除了“厢”、“坊”,看不到“弄”。弄,往往是一个坊巷到另一个坊巷的走通。清末民初,直到六十年前,杭城几乎保留了南宋的一种城市格局。巷与巷、巷与街之间的弄,也使得有一句方言的存在:“杭州路路通”。如果您穿越到了当年,只要方向大致对头,一定会到达想去的方位。 这一些能走通的“弄”,不少也是大宅高墙间的避火道,狭窄的,对面走来人,都得侧身而过。南宋后期,经济和人口发展迅速,杭城的府第、诸司、官舍、宅舍、富室也猛增,这一种通道就更多了。后来的方志也称“衖”,譬如元朝《大典》中就有此说。 元朝不到百年,后人以南宋文化为宗,因“衖”的功能与“封火墙”相似,“火弄”的说法也被杭人认可。不像北方人,舌头一含糊,“火弄”叫成了“胡同”,有点莫名其妙。“火弄”一说后来淡去,单称了“弄”。但城外人仍有沿袭,譬如“大浒弄”,就有“火弄”影子。 在清末《武林坊巷志》中,弄虽然占了巷子的半数,有一百四十六条,但不少全是弯弯曲曲近似蚯蚓的小通道,与北方的胡同的直,是大不通的。当年,它们也以轿舆的通过为标准,通得过的,或许会冠以“巷”名。通不过的,名不在册的也有。 这样的弄,取名也较随意,毛(茅)坑弄、缸甏弄、方福弄、扇子弄、木瓜弄。这一种小弄哪怕盛夏,都被高墙遮挡得阴森通凉。要是直弄,只有尽处,豁然有光。若迎面来一个赤膊的莽夫,胆怯如孩童者,总是会提心吊胆。譬如,当年中山中路上的木瓜弄,天一黑,胆小者宁可多走几步,去绕太平坊巷,也不会走这小弄。 勾山弄也是,原在三衙前的西头,南有高高的“勾山樵舍”大墙,北墙也相对不低。此弄狭可及肩,更要命的,中部还有一个直弯,猛一看,以为“塞煞弄堂”。走过去,都不晓得直弯处会突然冒出什么来。 有意思的是,哪怕这样的窄弄,杭州话仍称“弄堂”,莫名其妙吧。“堂”宽敞高轩,难道是语法上的“偏正”?这似乎是后人的说法。前朝人嘴里,“弄堂”永远是弄,“巷”永远是巷。哪怕一条曲里拐弯的“九曲巷”,也是“巷”,泾渭分明,从不混淆,这也算是一种地方文化。 弄是不住人的?也不是,在早,大户人家在弄中开偏门的较多。后来人口逐渐多了,大家大户的大墙,也有“开腔破肚”,在弄中另立门户的。譬如,劳动路的“阿太庙弄”,武林路的“江山弄”。民国初始,小弄深处也有“滚地龙”似的住了不少人家的,譬如武林路的“劳工弄”。当然,这都是民国以后的事情。此时的弄,就不单单是大墙之间的走道或防火道了。 难道有了人居住的小弄就不能改名称巷?是的,一个有文化底蕴的城市,地名就是它的标识。缎局司弄、火药局弄、翁家弄、羊千弄,以至老城墙外的“假山弄”、“贾家弄”,哪怕这弄中有了显赫的官署、府邸,地名永远口耳相传。你看“胭脂弄”,现在成路了,还得称“弄”。 特例也有,譬如某弄有被“庙堂”册封过的人、事。清波门的东边,曾有“周孝子弄”。八百年前,就因为住了随赵构逃难来的周姓人家。后来出了进士周玉章,有了牌坊,才改称了“孝子坊巷”。一座牌坊,改了一个地名,在帝制时,也是一种文化。 当一条弄中有了官署,有了府邸,您再叫“弄”,总显得寒碜了一点。这就有了口头上的变通,添一个“堂”的词缀,皆大欢喜。就像如今叫“公寓”,您不往集体宿舍去想,想出了“白马公寓”,多好! 但无论是“弄”还是“弄堂”,最初,都是一种能让“杭州路路通”的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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