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以后,六和塔历经的大规模修缮就有4次。其中要数1991年的那次规模最大——不仅调整了塔顶屋面坡度,加以钢结构支撑,更换了一万多张屋瓦,还在塔身添了一整张“防雷网”。主持这次加固修缮的人就是郭黛姮。
郭黛姮是我国著名古建筑专家,中国建筑史学大师梁思成的关门弟子。2018年,82岁的她再次来到六和塔前,为我们讲述了当年修缮六和塔的回忆——
“当时,在一次文物检查中发现六和塔有一些现象不太好。它外面围的一圈廊子也就是每一层大家参观的走廊,里面的梁和原来的砖墙有脱开的现象。因为怕以后彻底脱开了会有危险,(管理单位)就关闭了六和塔,准备整修。”
1991年的这次维修,交到郭教授手中的六和塔总高59.89米,塔身问题不少:木结构损坏严重,柱子有侧弯现象,危害较大的是漏水引起的屋面木基层、木柱腐烂。另外,还存在楼袱横纹受压局部变形、楼板腐朽、地坪砖破损等问题。
因为问题棘手,此次大修请来了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的专家组,郭黛姮教授为总舵手,主持修复。
怎么修,成了当时讨论焦点中的焦点。同一时间段,全国也有不少文物建筑在修缮中,当时有一股风气,就是整旧如新,把文物建筑中有破损的、有不好的统统换成新的。
当时,浙江省文保部门最初出了一个六和塔修复方案:把塔一层层拆下来,大修。
郭教授对此不认同,投了反对票。作为著名建筑历史学家梁思成的关门弟子,郭教授说,老师毕生致力于中国古代建筑的研究和保护,他曾说过,对待古建筑保护就是要整旧如旧,“让古建筑面目一新,绝不是我们修古建筑的目的。”
▲第8层地袱加固(左);第8层5面望板施工中(右)
郭教授还搬来国际上最前沿推崇的古建筑修复方式。她说,大约是1982年,清华大学有个小组专门学习如何修复古建筑,为了学习当代最新的保护古建筑手法,便成立了一个专业,叫文物建筑保护专业,请来了英国教授讲课,教授带来了国际领域最先进的修复理念《威尼斯宪章》。
▲第8层2面细部
《威尼斯宪章》是保护文物建筑及历史地段的国际原则,它肯定了历史文物建筑的重要价值和作用,要求必须利用一切科学技术保护与修复文物建筑。强调修复是一种高度专门化的技术,必须尊重原始资料和确凿的文献,决不能有丝毫臆测。文物修复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和再现历史文物建筑的审美和价值,强调对历史文物建筑的一切保护、修复和发掘工作,都要有准确的记录、插图和照片。
英国教授同时表示,国际上的最新理念是,修补建筑要保留它的原装,尽量不要破坏它的状况。他还举了古希腊古罗马一些文物修复失败的反面例子,强调古建筑修复就该保持原貌。”郭教授说。就这样,国际新理念“修旧如旧”被适时提出。
在郭教授和其他几位专家的坚持下,六和塔成为我国最早一座按照国际标准《威尼斯宪章》修的古塔。但凡能留的,都要留下,还要结合杭州的地理特性去修缮。
在“修旧如旧”的理念下,六和塔1991年大修正式启幕。专家们在塔内进行了详细勘察,每一条梁、一扇窗、一面墙……都细细查看,做好去留标记。
“留的东西,我们都归好类,比如砖塔芯是万万要保留的,南宋时期保存还完好;每一层的木头地板是清代的,只有实在不行了才做替换。每一层的细微末节都做了记录。”郭教授回忆,当时最突出的问题就是塔身里每一层的梁脱出,为了不拆下来大修,大家绞尽脑汁想最稳健的办法。
经再三研究,最后决定上钢箍子。在塔的上半部以8道钢箍箍紧,通过螺栓、钢板等连接件与梁尾相连系,阻止梁向外散脱,解决了梁拔出的问题。
打这种箍精,细度要求也很高,每层都不一样大,要逐一推测,增加滑动的接头,给热胀冷缩留出空间,更不能暴露在外,也不能随意到处打。
为了美观,要打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所以室内就打进了暗层,室外就藏在屋檐底下。在这样的精心布置下,即便如今登塔细观,也是瞧不见一个箍子的。
一个问题解决了,专家组又发现另一个问题:外廊这一圈檐柱出现了长短不一,有高有低。麻烦来了,柱子一换等于又要大动干戈,大家再度研究,最后决定在暗层里加钢管支撑,让钢柱子与原来的木柱子结合受力,而钢结构稳定,能最大程度缓解滑脱的危机。“每根钢柱子加多长,还需要经过精确测量。”
说到这里,郭教授想起一件事,修复当年那个春节,她连日审查修复图纸,怎么测算都觉得有个钢柱子的测量数据不对,考虑到节后就要开工修复了,她怎么也坐不住,正月初三就买了一张机票直奔杭州。
春节中的六和塔空无一人,门卫看见郭教授吓了一跳。说明来意,郭教授进塔开工。“我那会儿50多岁,体力还行,但钢柱子都在暗层,我每查看一个,就要掀开明层的楼板下去量尺寸,爬了一层又一层,敲定好几个不确定的数据,等弄完出来天都黑了。”郭教授说,杭州的冬天冷得人瑟瑟发抖,回到宾馆捂了两床被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此次大修,对于塔心室地面,碎裂最严重的一批砖块和混凝土砖块才做了同材料替换。楼梯上的地砖也得到极大的保留,有细小裂缝都未更替。“古时候造一座塔是很大的工程,所有砖块都要提前一年做准备,足足风干一年才开始烧制,所以质量只会比现代的还要好。”郭教授追求细微末节都要做到修旧如旧。
因地制宜,结合杭州特有的地理特性修缮六和塔,也是1991年这次大修的一个亮点。江南气候潮湿,六和塔朝山的一侧腐朽得厉害,屋面漏雨严重,揭瓦一看,里面的木头已溃烂至粉末状,所以要全部重修:清除朽烂的椽子,更换全部的望板及部分瓦件。
考虑到木头腐烂得如此严重,郭教授专门请教了杭州考古所的专家,发现沿用北方修塔,在屋面望板上铺泥再放瓦的做法行不通。“在杭州,必须要考虑到通风,屋面表面我们做了大量的防水处理,木头本身也做了防水处理。”郭教授回忆,当时施工队里都是江南的能工巧匠,他们尽心尽力,提出了很多好的意见。
所以修复屋顶时,在塔八边形的屋顶上,在椽子上面铺的望板就用了别具一格的做法:层层叠压,就好像老底子的瓦片屋顶一样,层层阶梯往下,这样,下雨后水就可顺阶梯往下走,不会渗进缝里。这种叠压法铺设望板,郭教授也是首次遇到。
糟朽的墙板上,除了挖补更换外,还用了防水油膏嵌填渗水缝隙,以防墙板被水浸泡。“油膏也是施工队老师傅的建议。油漆是化工材料,不能用,但油膏特别适宜江南古建筑的涂抹,透气性非常好。”郭教授说,外檐廊被虫蛀的木地板,无论新旧,还用氯丹乳剂喷涂,防止虫害。
在这些问题都妥善处理后,如何安置避雷网防雷,成了一项重点工作。
“文物建筑防雷是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明十三陵就发生过,之后所有文物建筑都很重视避雷工作。”郭教授说,北方建筑,避雷主要集中在屋顶处,但杭州的雷与众不同,说是横着来,所以一根引线不行,横雷来袭时,必须有一张全方位的避雷网做保护罩。
经过一番周折,最终请工程师沿着屋面的瓦上面装了一圈避雷线,通过柱子引到地下,同时室内、室外设置两套消火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