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肯定说学者与怀疑-否定说集大成者伍德的第三回合讨论,更为激烈和精彩。
弗兰西丝·伍德博士又名吴芳思,长期担任英国不列颠图书馆中国部主任,曾在北京大学学习中文,是擅长四合院等建筑研究的“中国通”。她于1995年出版《马可波罗到过中国吗?》。该书以专著的形式出现,所引参考书97种,除导言、结语之外,正文包括十五章,洋洋大观,集怀疑-否定说之大成。其观点依然基本承袭怀疑说,即依然重点质疑“记载失误”“记载遗漏”“汉文文献无正面记述”三个基本方面。之所以称其为集大成,又在于该书不仅使以往一些较为笼统、模糊的提法更为明确、更为系统,而且广泛搜集相关资料,又取多种前人说法为其所用,使其论说较为充分,趋于成熟。还将怀疑说更深入一步,由怀疑走向否定。该书被译为法、日、德、中等文字,在世界范围内广泛发行,引起了国内外学者的关注和议论。 为澄清是非和端正视听,杨志玖先发表《马可波罗到过中国——对〈马可波罗到过中国吗?〉的回答》。1999年又撰写《马可波罗在中国》一书,与伍德等展开新的一轮论辩。该书驳论分为五部分:1.“旧话重提”,回顾怀疑论者的论题及失误与缺陷。2.以“否认确据”为题,指出伍德一书对“站赤”所载马可·波罗离华史料不能全面认识;兼述“王著杀阿合马事件”在《游记》、《史集》、《元史》中记载的异同及价值,并指出伍德的理解偏差。3.重点谈《游记》的“版本问题”,认为用版本不同来否定马可·波罗书真实性的方式,并没有什么说服力。4.“漏载释疑”,对伍德指摘《游记》漏载的瓷器、印刷、汉字、茶叶、缠足、长城等物,逐条予以阐明论证。5.“结语评析”,澄清伍德对马可·波罗的旅行路线、资料来源等误解,并强调两条为《游记》所独有而未见于西方同期的关键史料:元朝法律笞刑数目和马薛里吉思在镇江活动。“若说是抄自波斯文指南,试问,哪有如此内容丰富的指南书可抄?”用反证法证实伍德观点的不可靠性,明确回答“马可·波罗到过中国”。 在此前后,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罗依果1998年发表《马可波罗到过中国——评吴芳思〈马可波罗到过中国吗?〉》,针对其马可有关蒙古公主到波斯嫁给伊利汗阿鲁浑的故事是“从其他材料中借来的”的说法,直接引用伯希和和罗沙比的论说予以反驳:伯希和已说过“波罗关于阿鲁浑派遣的使团的详细描述是完全可信的”;罗沙比在《剑桥中国史》中也评述:“诸如此类的怀疑都已被杨志玖永久地否定了。他最终证实马可·波罗在忽必烈统治时期曾经到过中国”。还指出,伍德所云“马可应用波斯语地名说明他可能是根据波斯语来源写的”,是没有根据的。同年,黄时鉴、龚缨晏发表《马可·波罗与万里长城——兼评〈马可波罗到过中国吗?〉》。针对伍德着重抨击的漏记长城问题,明确指出:秦汉长城时至元代时绝大部分已荒芜残破为遗址,仅出现在元人诗文咏唱及地理文献中。是时可以看到的是与长城不同的“金界壕”。而作为中外普遍重视的主要景物或中国象征的明长城,是晚至百年之后才修筑的。马可·波罗在《游记》中没有提到长城,合乎情理,也很正常。此外,还有黄时鉴撰《关于茶在北亚和西域的早期传播——兼说马可·波罗未有记茶》(1993)和《元代缠足新考与马可·波罗未记缠足问题》(2011),大卫摩根《马可波罗在中国与否》(1996),陈得芝撰《马可波罗补注数则》(1995)和《从亦黑迷失身份看马可·波罗》(2009),等等。这些文章也不约而同地反驳了伍德等的怀疑-否定说。 值得一提的是,2000年夏,杨志玖在天津南开大学发起并主持了“马可波罗与13世纪中国国际学术讨论会”,特意延请伍德博士等前来进行面对面的对话,并登坛阐述主旨观点。与会中外学者从广度与深度上提供了不少雄辩而有说服力的证据,推动了马可·波罗来华研究的纵深发展。譬如克罗地亚的安东尼奥·西蒙内帝《百万:马可波罗绰号的交互影响——数量单位及其著作》,瑞士米歇尔·汉斯《重建马克波罗的旅行——传说与真实》,意大利保罗·利贝拉里的《马可波罗游记中的元上都》,等等。伍德博士则向会议提交了当年公开发表的《马可波罗的读者:抄本复杂性的问题》,坦言并非否定马可·波罗来华,只是提出一些疑问,希望学界关注马可·波罗抄本的复杂性及累积增添。这一轮世界范围内马可·波罗研究论争的主要代表人物莅临会议,各陈己见,互相交流,使马可·波罗来华问题在论辩中逐渐清晰明了。
焦点、真相与展望
通观国内外学界百余年来的马可·波罗研究与争论,肯定说与怀疑-否定说论战的焦点,主要在三个方面:一是如何看待《游记》若干漏记或误记,其基本记载真实与否?二是马可·波罗在华的身份究竟为何?三是如何看待中国文献中找不到马可·波罗的名字,他是否真正来过中国? 争鸣是学术繁荣兴盛的永恒动力,真理愈辩愈明。经诸多学者的反复辩驳乃至据理论争,马可·波罗来华问题达到越来越多的共识,真相也逐渐大白于天下。
《游记》确实存在对长城、茶叶、妇女缠足、鸬鹚捕鱼、人工孵卵等漏记或误记,甚至有夸张吹嘘之处,但多半有尚能解通的缘由背景。毕竟《游记》是旅行记而非史书,无须过度苛责。况且《游记》还提供了大量颇为翔实甚至是独家记录的可贵资料,故称得上记述基本属实。 至于马可·波罗在华17年间的身份问题,他大抵是色目商人,亦即斡脱商,兼做奉使随员及宫廷随从。其难以进入中国文献,也合情合理。 杨志玖、伯希和、鲍埃勒三学者业已利用汉文《经世大典·站赤》和波斯文《史集》等考订并找出马可·波罗离华的确定行踪,其来华随之确有其事。中国文献中找不到马可·波罗的名字,确实是一个遗憾,但因其记述较多翔实或属“第一手”,大醇小疵,不足以妨碍马可来过中国的真实性。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场“世纪论争”中,马可·波罗来华史实得以厘清,学界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应感谢怀疑-否定说的拥护者,因为正是他们的论说,“逼迫”蒙元史和中外交通史专家,高度重视一切对《游记》的疑问,最终把马可·波罗来华研究搞得更深刻更透彻。 因此,我们也要呼吁诸位专家学者,进一步做好马可·波罗研究的“科普”,更多地运用通俗方式,向大众传媒宣传介绍最新研究成果与真相所以然,以便让更多关注此事的人们特别是年轻人,进一步理解马可·波罗的中国之旅。 展望今后的马可·波罗研究,北京大学荣新江教授团队正积极翻译《伯希和游记注》,值得期待。令人欣喜的还有,德国傅汉思《马可·波罗到过中国:货币,盐和税收方面的新证据》(2013)和马晓林《马可·波罗与元代中国:文本与礼俗》(2018)两部力作,相继面世。他们能够运用多种语言史料,能够在英美法德意俄日等国范围内开展直接对话和交流合作,能够打通马可·波罗的汉学研究与文献学研究两大学术圈,颇具新时代前沿学人的鲜明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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