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杭州诗人翟以权有《泥猫》一首,后来收入《东郊土物诗》,说到一种颇为有趣的风俗,诗云:“范土作狸奴,黝垩饰俨肖,桃李清明时,列队半山庙。虚威吓鼠辈,功策蚕室奥。买附烧香舟,抵却裹盐抱。”可见半山泥猫在当年还是颇有些名气的。当年上半山赶庙会的蚕农,都要买只泥猫回家,然后在没有人看见的情况下,偷偷地去塞在自家蚕室的某个角落里,据说是专门用来祛鼠的。人们以为,蚕室里放一只泥猫,老鼠就不敢来捣乱了。所以当地人又把这种泥猫叫做“蚕猫”。
△ 半山泥猫 有关半山泥猫的史料记载甚多,清代陈棠、姚景瀛《临平记再续》云:“半山庙售泥猫,养蚕之家多买之,谓可避鼠。”清代范祖述《杭俗遗风》有“半山观桃”一节,也提到:“半山出产泥猫,大小塑像如生。凡至半山者,无不购泥猫而归,亦一时胜会也。” 泥塑的猫也能捕鼠吗? 今天的人们都不相信这一套了,可是我们的祖先却曾经深信不疑过。这就是文化人类学里常常提及的巫术。在民智尚未开化的年代,人们企图借助于某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来对人、事、物施加影响乃至给予控制,这种手段就叫做巫术。比如要想杀死野兽,在洞壁上画一群野兽,再在这些野兽身上画上几支长矛,然后再说几句话,就以为真的可以把野兽杀死了。诸如此类的行为,几乎在世界各地的先民中都曾经出现过。当然,随着民智开化,人们渐渐地对这套做法产生怀疑,开始去寻求切实可行的做法来代替它。不过毕竟由于种种原因,这种古老的信仰也会被一部分人承继下来,残存在漫长的岁月里。 因为老鼠是要吃蚕的,还要咬蚕种纸,咬蚕茧。当年的蚕农都讨厌老鼠,为了捉老鼠,大家都喜欢养猫,可是又怕猫还是不能赶走老鼠,于是便又想到了巫术。 比如,南北朝时代宗懔撰写的《荆楚岁时记》中,就记载了当时荆楚一带的一种风俗:“世人正月半作粥祷之,加肉覆其上,登屋食之。咒曰:‘登高糜,挟鼠脑,欲来不来?等我三蚕老。’则是为蚕逐鼠矣。”这里用的也是一种巫术。人们居然以为这样一来,老鼠就逃走了,就不敢再来吃蚕了。 清同治年间的《湖州府志》引《湖录》说:“或范泥为猫,置筐中以避鼠,曰‘蚕猫’。”则说直至清末,蚕猫之风仍在这一带盛行。泥做的猫不可能吃老鼠,不过人们以为它大概有巫术功用,它是很灵验的,它可吓唬老鼠,威慑老鼠,把它放在蚕房里,老鼠就不敢来了,如此而已。 也有的地方流行一种印有蚕猫图样的纸。旧时在养幼蚕阶段为了防止蚕从蚕匾的缝隙中跌落下去,要用一种薄纸裱糊在匾的底部。这种纸称为“糊箪纸”,当年一般在南货店出售,每叠纸中都会配有三张印有蚕猫图样的纸,分红、黄、绿三种颜色,图案是黑白木刻的猫,俗称“蚕猫纸”。 △ 桃花坞木刻年画《蚕猫吃鼠》 还有一种印在白色宣纸上的蚕猫图,黑白木刻勾线,然后填涂彩绘。蚕农买回去贴在蚕室墙上。当年著名的桃花坞年画里,就专门有一个品种,称之为《蚕猫祛鼠》。 有的农家买不起这种蚕猫图,却会自己动手剪,于是又流行起一种剪纸的“蚕猫”,额头一个“王”字赫然可见,煞是可爱。可以贴在蚕匾里,也可以贴在蚕室的窗上或是墙上,人们的潜意识里,依稀是在祈求它可以祛鼠。 十分有趣的是,当年日本人居然也相信“蚕猫”有祛鼠功能。据《日本农书全集》上的一篇文章介绍,江户时代,日本流行“猫画”,据说贴在蚕室内可以辟鼠。因此还有了定期的“猫市”,专门出售“猫画”。从幕府到明治年代,从日本出口海外的蚕种纸数量很大,猫画也陪伴着蚕种纸,成为船舱内防鼠的监护人。后来日本的猫画演变成了财神画,由此可见一斑。 △ 江户时代的日本“猫画”
当然,今天的人们大多已经不再相信蚕猫是可以辟鼠的了。不过这样一种蚕猫遗风,却似乎仍然存在。如果换一个角度思考,蚕猫,无论它是泥塑的,还是水印木刻的,还是剪纸的,作为一种传统工艺美术,作为一种民族文化遗产,它的美感作用,它的审美价值,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这里倾注着许许多多不知名的民间艺术家的心血,闪烁着他们的非凡才华和毕生追求,我们是应该分外珍惜的。 时至今日,半山的半山娘娘庙依旧延续着这种古老的风俗,在庙会的日子里总会供应一批泥猫,以满足乡亲们的思旧之情。前不久,半山泥猫还被公布为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它的文化价值之高,也就不难想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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