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素有“好贾”的风俗,周淙在《乾道临安志》风俗中便说,杭人“善于图利”,“习俗浮薄,趋利而逐末,顾虽有良子弟,或沦于工商释老之业,曾不知师儒之道尊,而仁义之术胜也”。北宋时,强至《送药王圆师》一诗就对杭州的僧人唯利是图的商业行为作了无情的鞭挞: 吴僧甚商贾,嗜利角毫芒。
或以医自业,利心剧虎狼。 今时愚鄙人,平居吝私囊。 寒饿来求仁,一毫不肯将。 不幸病且亟,呼医计仓忙。 惟医所欲求,万金弗较量。 吴僧业医者,十室九厚藏。 张口待人哺,喋喋厌酒粱。 求其不尔徒,萧丛拣兰芳。 《乾道临安志》 其时,杭州还出现了妇女普遍经商的现象。曾先后任杭州通判、知府的苏轼,在《书林逋诗后》中对杭州妇女的经商状况作过描写: 吴侬生长湖山曲,呼吸湖光饮山绿。 不论世外隐君子,佣儿贩妇皆冰玉。 《夷坚志》 这种现象至南宋时更为习以为常了,据统计,南宋都城临安有20余万人从事工商业活动,约占城区居民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左右,以至当时还流行着这样一句俚语:“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欲得富,赶著行在卖酒醋。”《马可·波罗行纪》也载:“城中有商贾甚众,颇富足,贸易之巨,无人能言其数。” 《南宋伟观图》(局部) 当时各行各业竞相以经商为尚,陆游《夜泛西湖示桑甥世昌》一诗就鞭挞了临安僧人嗜利经商的现象:
嗟我客上都,忽已见暮春。
骑马出暗门,眯眼吹红尘。 西湖商贾区,山僧多市人。 谁令污泉石,只合加冠巾。 黄冠更可憎,状与屠沽邻。 齁齁酒肉气,吾辈何由亲。 少须一哄散,境寂鸥自驯。 《梦粱录》 临安妇女经商的现象更是层出不穷。叶适就曾作诗歌颂一位开酒店的女掌柜——朱娘,他在诗中曰: 忆昔剪茅长桥滨,朱娘酒店相为邻。 自言三世充拍户,官抛万斛嗟长贫。 母年七十儿亦老,有孙更与当垆否? 后街新买双白泥,准拟设媒传归好。 由来世事随空花,成家不了翻破家。 城中酒徒犹夜出,惊叹落月西南斜。 桥水东流终到海,百年糟丘一朝改。 无复欢歌撩汝翁,回首尚疑帘影在。 南宋临安酒肆 这种现象甚至影响到过去耻于言利的文人士大夫。据《张氏可书》载:“绍兴间,盗贼充斥,每招致必以厚爵。又行朝士子多鬻酒醋为生,故谚云:‘若要富,守定行在卖酒醋;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南宋临安城中开经史书籍铺的陈起,就是一位在文学上颇有贡献的诗人。画家“李东,不知何许人,理宗时尝于御街,鬻其所画《村田乐》、《常酣图》之类,仅可娱俗眼耳”。而各地来都城临安的举子们,也趁进京赶考的时机,进行一些商业活动,赚一点路费。如《西湖老人繁胜录》载:“遇补年,天下待补进士,都到京赴试。各乡奇巧土物,都担戴来京都货卖,买物回程。都城万物皆可为信。”吴自牧《梦粱录》也曰:“此科举试三年一次,到省士人不下万余人,骈集都城,铺席买卖如市。俗语云:‘赶试官生活,应一时之需耳。’”针对这一现象,有人批判道: 臣闻风俗之厚薄,上之人实为之。故士大夫不言风俗,以风俗自士大夫出也。西汉有一孔光、张禹,便能化其风俗为柔谀。东汉有一李固、杜乔,便能化其风俗为沽激。虽沽激与谀柔不同,而其失一也。今天下风俗亦弊矣,知有利禄而不知有名节,知有权势而不知有义理,蝇营狗苟惟得之趋。推其受病之源,盖必有任其责者。夫一念私意,起于芽蘖之微耳。然而推是心以往,则贪爵慕禄,而宁负天子矣。简贤附势,而不恤清议矣。义利之界限可不谨哉!而世之士大夫,方且有为吏商而舳舻相衔,以坏朝廷之钞法者;方且有为驵侩而市井交关,以亏朝廷之楮令者;方有为城狐社鼠而浆酒藿肉、囊金柜帛,以渔猎朝廷之百姓者。此士大夫心髓之病,非针艾所能达,药石所能疗也。惟在陛下清心寡欲,以神化转移之耳。 《鹤林玉露》 当然,这一时期临安的海外贸易也同样兴盛。被封为清河郡王的张俊,利用其手中的职权,“广收绫锦奇玩、珍馐佳果及黄白之器”到海外贸易,“获利几十倍”。罗大经《鹤林玉露》便对此作了详细的记载: 张循王之兄保,尝怨循王不相援引,循王曰:“今以钱十万缗、卒五千付兄,要使钱与人流转不息,兄能之乎?”保默然久之,曰:“不能。”循王曰:“宜弟之不敢轻相援引也。”王尝春日游后圃,见一老卒卧日中,王蹴之曰:“何慵眠如是!”卒起声喏,对曰:“无事可做,只得慵眠。”王曰:“汝会做甚事?”对曰:“诸事薄晓,如回易之类亦粗能之。”王曰:“汝能回易,吾以万缗付汝,何如?”对曰:“不足为也。”王曰:“付汝五万。”对曰:“亦不足为也。”王曰:“汝需几何?”对曰:“不能百万,亦五十万乃可耳。”王壮之,予五十万,恣其所为。其人乃造巨舰,极其华丽。市美女能歌舞、音乐者百余人,广收绫锦奇玩、珍羞佳果及黄白之器;募紫衣吏轩昂闲雅若书司、客将者十数辈。卒徒百人。乐饮逾月,忽飘然浮海去,逾岁而归。珠犀香药之外,且得骏马,获利几十倍。时诸将皆缺马,惟循王得此马,军容独壮。大喜,问其何以致此,曰:“到海外诸国,称大宋回易使,谒戎王,馈以绫锦奇玩。为具招其贵近,珍羞毕陈,女乐迭奏。其君臣大悦,以名马易美女,且为治舟载马,以犀珠、香药易绫锦等物,馈遗甚厚,是以获利如此。”王咨嗟褒赏,赐予优渥,问:“能再往乎?”对曰:“此幻戏也,再往则败矣,愿仍为退卒老园中。”呜呼!观循王之兄与浮海之卒,其智愚相去奚翅三十里哉!彼卒者,颓然甘寝苔阶花影之下,而其胸中之智,圆转恢奇乃如此。则等而上之,若伊、吕、管、葛者,世亦岂尽无也哉!特莫能识其人,无繇试其蕴耳。以一弊衣老卒,循王慨然捐五十万缗畀之,不问其出入,此其意度之恢弘,固亦足以使之从容展布以尽其能矣。 而“临安人王彦太,家甚富,有华室,忽议航南海,营舶货”。又,洪迈《夷坚乙志》卷四《赵士藻》载:“赵士藻,绍兴中权广东东南道税官。既罢,与同官刘令、孙尉共买舟泛海如临安。士藻挈妻子已下凡六人俱,初抵广利王庙下。舟人言:‘法当具牲酒奠谒。’藻欲往,而令、尉者持不可。是夕,藻梦与二人入庙中,王震怒责之曰:‘汝曹为士大夫,当知去就。大凡过一郡一邑,犹有地主之敬,今欲航巨浸而傲我不谒,岂礼也哉!’……” (作者系浙江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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