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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的四座机神庙在哪里?
来源:《杭州文史》第31辑  作者:解旬灵  日期:2023-03-13

历代以来,江南地区由于地理环境、气候因素等天然的有利条件,蚕桑业高度发展,由此而形成了名声响亮的丝织业。苏杭丝绸,天下闻名,自唐宋时即享有盛誉;元明清以降,更是发达。由于杭州一地,有很大一批人在从事植桑、养蚕、缫丝、织造等一系列业务,有的甚至是祖辈相沿,世袭一业。在这种背景下,风调雨顺、诸事顺遂,便成为从业者的共同愿望。而在数代人的心理积累之下,将这种朴素的精神诉求寄托于神灵,又成为人们较为普遍的共同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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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桑户奉祀对象有上古以来之神农氏;养蚕户奉马头娘娘为蚕神,亦称为“蚕神娘娘”“蚕花娘娘”;从事织造业的织户,则奉机神为拜祀的对象。机神者,即为分管发出“机杼之声”的织机的神仙,供奉此类神仙的庙宇,即为机神庙。全国各地但凡丝织业兴盛之处,必有机神庙。一些史料称杭州有三大机神庙,实则不是很准确。今经笔者爬梳史料,仔细甄别,确定杭州历史上存有四处机神庙,下文从建庙时间先后逐一简介,以申考辨之义。
一忠清巷机神庙
现今杭州市老城区的新华路,南起庆春路,北至健康路,长1060米。在清代自南至北分别为忠清巷、福圣庵巷、昇平街,民国时为忠清巷、福圣庵巷、大东门直街、大营前。1959年市政建设整治街巷,拓宽取直,统称为新华路。
忠清巷,旧有褚家塘地名,传说是唐代名臣、著名书法家褚遂良(596—659)后人自河南移居钱塘的居处所在。褚遂良不仅是史上著名书法家,亦是一代忠臣,后人慕其孤忠大节,建庙表祀,庙额曰“助圣”,以其地褚姓聚居,故名褚家堂(塘)。其九世孙褚载(唐乾宁四年进士),“性行端洁,学问赅博,人咸敬仰。其先家广陵,获织绫锦法,世袭为业”。且于殁后,常显灵于后人,降有训示,以儆后人,故而约在北宋至道年间(995—997),褚姓后人立庙奉祀,额曰“通圣”。褚家塘一带,以织绫锦为业,当是自褚载始。此通圣庙经元末兵火,颓败圮坏,且塑像剥落,于明代永乐二十一年(1423)又加修缮,仍名助圣、通圣 。 
明代以降,由于资本主义萌蘖,手工业得以大力发展,忠清巷一带当属丝织业较为发达的地区。通圣庙附近想必聚集了较多的丝织户,从而使得带有纪念性质的家庙,逐渐演变为行业崇拜及同行公商事宜之处。相应地,褚载也由原本褚姓一氏一族所供奉,而升格为丝织行业公奉的行业神,因而助圣、通圣二庙附近,于清嘉庆二十二年(1817)建观成堂 ,成为“凡我同商暨机师织匠……每聚或数百人多或数千人”之同业议事公共之处,俗众并将此一带建筑统呼为“机神庙”,褚载因而也被视作机神来供奉 。至清道光年间,此庙还在不断修缮之中,然事迹已湮没舛误。遑论一般民众莫辨是非,多加混淆,即便是识多见广的学者,也是只知有机神,而不知有助圣、通圣,甚至将褚遂良、褚载混为父子而谈了。
光绪三十年(1904),观成堂重修 。然由于当时杭州丝绸行从业者人数众多,甫一集会,辄聚数千人,囿于旧堂地狭,若遇“风雨杂遝,堂中几无驻足之地”,杭州丝绸商人丁立中(1866—1920,著名藏书家丁丙之子)有感于此,辟出新华路南向数百米银洞桥保信巷(现老城区直大方伯巷)内祖居丁氏“不如圃”宅基 20亩,改筑观成堂,经始于 1910年冬、落成于 1914年秋。重建的观成堂,亦称绸业会馆 。由于忠清巷机神庙肇兴最早、历史最久,故而杭州民众称呼此处机神庙为“上机神庙”,以区别于后起的东园巷“中机神庙”和闸弄口“下机神庙”。
二红门局机神庙
有明一代,各地手工业资本萌发势头兴旺,尤以江南最为显著。江南地处富饶,人民勤劳,因而工农业都较为发达。其中又以嘉兴、湖州地区为代表。此处的稻粮种植、丝织工业均极为发达,不仅是普通民众平常日用的各种丝织布料绝大部分由此地产出,即便是皇室宫廷御用之物,也大多出自杭嘉湖平原一带。为了更好地督办各种宫廷御用物品,两宋时期,杭州即设有专司此职的官方机构。明清两朝都在江宁府、苏州府、杭州府三处分别设置专办宫廷御用和官用各类纺织品的织造局。杭州织造局建在城南隅凤山门里朱家桥,后因地势低洼潮湿,又在西湖边涌金门内旧御史台址,另建新局。此处新局,因大门油漆朱红,俗称“红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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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杭州市上城区仍遗留有“红门局”地名,是一条长约 150米东西走向的小巷子,东接定安路、西至劳动路,中间横跨延安路。由于此处设有织造监管、督办机构,因此机坊、机户为了接货、买卖方便,大多就近聚居此处。为了同业春秋二祭以及平时议事便利,故在此处附近建起了一座机神庙。由于红门局地处南宋御街稍西边不足两里路,地理位置是当时的闹市口,故又称“闹市口机神庙”。宣统元年,杭州绸业工会在庙中开办观成简易小学堂,两年后改为“杭州机业二小”;后数易其名,1950年改定为饮马井巷小学。
三东园巷机神庙
艮山门内外,自宋元以来,就一直是杭州的丝织业集中地,相对于红门局一带专司宫廷御用丝织用品的机坊而言,这里则是个体丝织户与机坊作场遍布之处,也是驰名全国的杭罗的主要产地。厉鹗《东城杂记》里,就有“杭东城机杼之声,比户相闻”的记载。
今杭州市艮山门内,拱墅区东园巷是一条不甚起眼的东西向小路,东接靠近环城东路的刀茅巷,西至靠近建国北路的大树路,南临凤起路、北近体育场路。杭州历史上规制严整、影响较大的一座机神庙,即建于此处。清康乾间诗人厉鹗有《机神庙碑》文一篇 ,即是雍正年间扩建机神庙之际,主事者邀其为文,以述工程始末而作。文中曰“庙在庆春门北”,点明了此庙地址。后有言及扩建动因,乃是“……国家常以内务重臣董其事,置局城西。而群工匠多家城东。旧有机神庙,地狭制陋。隶于局者与自为缯以鬻者,率私钱拓而新之”。说明此庙之所以会选址靠近艮山门的东园巷,是因为此处距离工匠居处较近,相与聚集祭祀、议事,均较方便;且此地原机神庙地方狭小,庙宇规模逼仄,有扩建之需求。
厉鹗此文,明确了所祀机神的身份,文中有言:“予惟机神不载祀典。观其为器,则有杼有轴、有疌有榺、有椱有楼、有鹿卢、有蹑有综,佐之者有枃有梭、有籰有繀车,盖一器而工聚焉。冠带衣履,天下厥功甚大,宁无神以主之?《淮南子》云:‘伯余之初作衣也,緂麻索缕,手经指挂。后世为之机杼,以便其用。’高诱注云:‘余,黄帝臣也。一曰伯余,黄帝。’按《史记》:‘黄帝姓公孙,名轩辕。’则伯余非黄帝可知。且帝常制五兵、制指南车、制华盖、制六律六吕、制九针,岂一手足之烈哉?上有敦敏之君,斯下有神明之佐。《易》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物创于臣,功归于帝。然则机有神,非伯余莫属矣。”此一大段文字,厉鹗明言此之前“不知神所缘起”,并且还引《唐六典》,论证唐时“织染署有七月七日祭杼之文”,从而趁此次扩建之机,为机神正名,确定黄帝时贤臣伯余由起初的“手经指挂”的辛勤劳作,激发后世创制了机杼之器,是理所应当的“机神”,并且描述了新庙机神塑像“今庙像衮冕俨然,无玉珈云袿之饰,与唐祀异”。显然此庙奉祀之机神,是迥异于前此机神庙所立之神。
前此两处机神庙,或附于名人祠堂,或傍于织造衙门,没有独立的专门的庙祀场所。东园巷此庙,则为专祀机神所立。清初即建,雍正中稍加拓建,即厉鹗撰文所记之扩建工程;至乾隆四十年(1775),已经破败,“有吴君通海者蹙焉,以为己任,谋诸同业,率费得六千金,撤而新之。再阅春而竣,不戒于火,毁焉。又谋所以兴复之,众喻其诚,输者毕集,鸠工庀材,聿成壮观。正殿五楹,中祀轩辕氏,而以伯余、褚公左右配焉。轩辕为伯余之君,始制衣裳,以大机杼之用者也。其后为会馆,同业祭享之日饮福于此。又其后祀西陵氏。西陵,轩辕之元妃,始育蚕,以开机杼之功者也。其前有庑有门,又有台,以奏乐而娱神”。经此次重建,此庙在形制上也大为增扩,谓之壮观,确不为过。
正是由于东园巷机神庙为所祀机神的正名,以及建庙的形制上远远高于之前两处机神庙,决定了东园巷机神庙在杭州机神崇拜和建立庙祀的历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故而,在杭州丝织业祀神历史上,东园巷机神庙即俗称的“中机神庙”,所受香火最为兴盛。正是由于此庙地位之隆,直接决定了它不仅仅是行业内公祭以及议事的场所,同时也是一个官商沟通、政民交流的主要渠道。杭州官员履新,必来此庙拜谒,行三跪九叩大礼,这个严苛的规定,显示了官方对于此庙以及它所代表的杭州丝织业的重视程度。清代嘉道间文化名人梁章钜(1755—1849)在其笔记中记载了道光年间,其子“(恭儿)观政浙中,甫到数日,即奉宪委诣机神庙行香。问以机神仪状,但称目本短视,无由瞻仰神像,惟照赞礼生所唱,行三跪九叩首礼而已” 。身为福建人的梁氏父子,未能深谙丝织业在杭州经济,乃至政治之中的重要地位,对于行三跪九叩大礼还大为不解,至言“杭州拜庙,仪节多不可解”。实际上,若能够了解丝织业于杭州的至关重要,如仁和人卢文弨(1717—1795)则对于家乡的风土民情至为了解,在其所作碑记之中言及“杭为禹贡扬州之域,厥篚织贝,实与兖之织文、徐之纤缟、豫之元纤纩并进。由周而来,齐有纨、鲁有缟、楚有练、吴有纻,而越亦以罗著,迨河南褚公有裔孙名载者,尽得机杼之巧于广陵,而归以教其里中。自是吾杭所出,更兼擅众地之长而为天下冠”,因此“杭人之为是举,核以三代制祀之典,虽不必尽符,然于先王教民美报之旨,可谓周详而笃挚矣。要非朝廷之仁渐义渍,有以返斯民于惇庞忠厚。不至此,则神之所以佑我杭人者,岂有既哉”,在此认知基础之上,便可得知,机神崇拜及机神庙之建设,在杭州一地,有着极为深远和重要的意义。
咸丰十年(1860),此庙毁于兵燹;同治年间再次重建。有清一代数百年,初建、扩建、重建,规制有大有小,庙址则一直沿用旧址。其具体位置在今杭州老城区东园巷 194号,庙内现建有东园巷小学。其庙宇之内原置有石碑六通,1983年 11月东园巷小学建造教学大楼时拆除原庙,其中五块石碑运至杭州孔庙(碑林)保存,另一块石碑仍嵌在学校围墙之内。这些碑文忠实地记录了杭州丝绸业那一段鲜活的历史。
四闸弄口机神庙
受城市管理制度所限,清代的城门门禁较为严格,晨兴何时开启城门、暮息何时关闭城门,都有严格规定,轻易不能破例。艮山门外一带,聚居了为数众多的桑农、丝匠、机户,至今还遗留有诸如“蚕桑村”“笕桥(谐音‘茧桥’转化而来) ”“乔司(杭州方音‘缫丝’转化而来) ”等地名,正是城外桑农、丝匠、机户聚居的明证。众多的城外机户有事商议、逢节祭祀,只能去艮山门内的东园巷机神庙,但东园巷机神庙已经是不敷所用。因此,众多城外机户,又聚资鸠工,在艮山门外另建一座新庙。新庙地理位置居城外一隅,既没有忠清巷机神庙历史悠久,又没有东园巷机神庙影响巨大,因而在杭州机神庙排名榜上忝居末位,被俗称为“下机神庙”。
此机神庙庙址位于今杭州市上城区老闸弄口路,在濮家运河以北、天城路以南、机场路以东、秋涛北路以西范围内。闸弄口机神庙在清咸丰十一年(1861)毁于战火,太平军撤退后又经同业集资于同治年间修复,直到“文革”期间被拆,现今仅留下地名“机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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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户及机主们把自己的丝织技术、生意买卖、机坊的兴隆以及自身的生活保障,都寄托于奉祀机神之上。每逢春秋二季,他们就用三牲五畜来恭敬祭祀,宣读祭文,三跪九叩,仪式十分隆重;机匠若招收徒工,也会安排在这里举行祭拜机神、敬拜师傅的仪式;若有年成好、进账多等嘉事,同行们也会在机神庙内聚餐,演戏敬神,非常热闹。机神庙平时有专人管理,供应茶水,因此机神庙又是机匠和机坊主交流经验、磋商技艺,与商人谈生意的聚会场所。
随着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曾经带给千家万户财富和福祉的织布机,也逐渐淡出人们的日常生活,被大型的现代化织布机所代替。寄托了千余年来丝织从业者理想和幸福的机神及机神庙,也渐渐地为人们所忘怀,只是遗留了一个个透露出昔日风光的地名,让我们能从其中寻到蛛丝马迹,一窥历代杭州机神庙的真实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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