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志与古舆图中的杭州✦ 在历代杭州方志、专志以及若干浙江省志之中，收录有不少与杭州相关的地图。为此，笔者全面查阅了与今杭州主城区所涉的钱塘、仁和、余杭以及萧山诸县相关的省、府、县、镇各级方志和乡土志，以及诸如《西湖游览志》《萧山湘湖志》等名胜、水利专志文献，还有其它的山志、祠庙志等多部志书，从中选出地图120余幅。现存的杭州方志图在创作时间上自宋咸淳年间（1265-1274年）至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其地图类型多为传统舆图，地图的内容主要涉及杭州府城、萧山县城、府县境域、衙署祠庙、山水名胜这几类，其中亦不乏名图佳作，现择其代表者评述如下——
南宋《咸淳临安志》所收“京城图”“皇城图”“浙江图”“西湖图”四图：南宋咸淳四年（1268）修，约宋末咸淳、德祐间刊，是今日所能见到最早的杭州城市古舆图，也是我国现存为数不多的宋代版刻地图，对于南宋临安城市格局及城内细部均有准确表现，因此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与文物价值，弥足珍贵。尤其是其中的“京城图”（图1），城中街道坊巷、衙署祠庙靡不备载，标注地名多达585个，其详细程度远超后来明清所修成化、万历、康熙、乾隆等多部杭州府志中的府城图。该志南宋原刊本今存于国家图书馆，今人姜青青对这四种图曾做过详细的地物复原研究。
图1 南宋《咸淳临安志》所收“京城图”局部（1268年修） 
明嘉靖《西湖游览志》所收“今朝郡城图”：明田汝成撰，是志初刻于嘉靖二十六年（1547）。西湖的观光文化由来已久，但自《咸淳志》之后，《梦粱录》《武林旧事》等书均未附图，而此志在详述湖山胜迹之余，特刊详细杭城地图，即时反映明代中叶杭州府城状貌，其于城内河道津梁、坊巷的记载尤为翔实，较明万历府志等图更胜一筹。
明《永乐大典》所收“萧山县图”（图2）：出自《永乐大典》卷7963《绍兴府》，根据《大典》的编纂体例，该图最大可能源于明初所编的《绍兴府志》。图中绘出了萧山县城及元至元十六年（1279）萧山“改乡为都”后24个都的分布。以及湘湖、杭州湾岸线的状况，图中对于“钱清江”及浦阳江的绘制颇为独特，具有较高的河道变迁研究价值。现存最早的萧山县志为嘉靖所修，而旧萧山所属绍兴的南宋《嘉泰会稽志》之明刻本无图，因此，该图当为现存反映萧山县域的最早古舆图。
图2 明《永乐大典》卷7963所收“萧山县图”（1408年成书） 
明嘉靖《萧山县志》所收“县城之图”：此志嘉靖三十六年（1557）原刊本藏于宁波天一阁，是现存最早的《萧山县志》，该图绘出护城河环绕的萧山县城及城内外主要的衙署坛壝、河道桥梁。此图距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知县施尧臣御倭筑城不过三年，是最早反映明清萧山古城的一种城市古舆图。
除城市图外，历代杭志对于西湖、钱江、湘湖的书写往往不吝笔墨，相应地在历代方志中也往往绘刊这三种名胜的舆图，而尤以西湖图为盛。西湖的绘图传统延绵不绝，最早的如前所述《咸淳临安志》的“西湖图”，此后明清府县志多收录西湖之图，将其连缀编排，即可清晰展现历代西湖名胜之流变。不过对于西湖图而言，值得一提的是单幅的西湖绘画地图，由于中国古代向有“画图同源”之说，两者的界线有时并不十分清晰，当代地图史学一般将写实程度较高、且标绘实际地名的界画与实景绘图亦纳入研究，因此下面再介绍几种最具史地研究价值的西湖绘图。
南宋李嵩绘“西湖图”：南宋画苑名家李嵩所绘，墨绘纸卷，图幅纵横为27厘米×87厘米，现藏上海博物馆。图中形象描绘雷峰塔、孤山、双峰插云、断桥诸名胜，系今日传世可见最早的西湖图景。
宋或元佚名绘“西湖清趣图”：系一全长近16米的长卷，原图现藏于美国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作者可能是南宋画院名手，并经后人增补。该图详细表现了南宋临安城环湖景物，卷端附有一幅缩绘的西湖平面图。
清钱维城绘《西湖三十二景图》：现藏国家图书馆，由清代名臣钱维城绘于乾隆三十至三十七年（1765-1772），绢本彩绘，4册经折装，共32图，实时描绘了乾隆帝南巡之际西湖自然人文地景。此图册今有高清影本收入《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山川名胜舆图集成》。
晚清“西子湖图”：此图今藏于国家图书馆、杭州图书馆、日本国会图书馆等多地，推测是晚清时期颇为流行的西湖名胜导览地图。据图上落款，作者为海上画派名家陈允升，有同治十二年（1873）、光绪二年（1876）等数个印本，图幅约纵96厘米，横135厘米。绘者取西湖北山俯视视角，以湖景为中心，山景与城景环列四周，对湖山胜概均有详细标注。
✦近代杭州地图✦ 由于时代较为接近，自近代以来测绘杭州的地图虽收藏颇为分散，但资料的留存较完整，经过收集整理，可以观察到此类地图绘制变化的全过程，下面区分官、民两类予以简要说明。 近代实测的官绘杭州地图主要有以下几种——
“浙江省垣城厢图”（图3）：由1幅总图和78幅分图组成一纵728厘米、横378厘米的巨幅城市地图，在我国历史上的城市地图绘制中，也是比肩“乾隆京城全图”的煌煌巨作，更为难得的是该图大部分图板尚存于浙江图书馆，洵属吾杭地图创作之骄傲。该图系晚清浙江官书局所制，其绘刊据考证约在光绪三年至五年（1877-1879）浙江巡抚梅启照在任期间，不过从内容上看，该图测绘之时很可能使用了同治十三年至光绪元年左右的杭城地籍资料 ，因此是一种详细反映咸丰兵燹之后经同治年间短暂恢复重建的光绪初杭州城市面貌的大比例尺近代杭州城市地图。
图3 清“浙江省垣城厢图”局部（1877-1879年成图） 
“浙江省城图”（图4）：由浙江舆图局于光绪十八年（1892）刊刻，图幅纵97厘米，横58厘米，现在浙江图书馆等处有藏。此图系浙省开展《大清会典舆图》编修之际所制，是较为典型的由计里画方等传统实测技术向近代实测技术过渡期产生的一种城市地图，其精度较此前的“浙江省垣坊巷全图”（下详）、“浙江省垣城厢图”均有较大提升，因此取代此前的杭城地图可以说是势所必然。该图在其后20多年间仍得以广泛使用，直至宣统二年（1910）还有再版，因此可以说是“浙江省垣城厢图”的官绘替代版。
图4 清“浙江省城图”（1910年再版） 
除上述两种杭州图之外，清末杭城业已完成地形测量，由浙省督练公所参谋处绘制于光绪末年的“杭州钱塘门外至凤山门外附近略图”（现藏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图5）、绘制于宣统元年（1909）的“杭州城外附近之图”（现藏浙江图书馆）均为10000分之1实测地形图，当是此类大比例尺城市地形测绘之嚆矢。民国二年（1913），浙江陆军测量局又测制了5000分之1的“浙江省城全图”（现藏美国国会图书馆），该图详细表现当时杭州城内大小街巷、建筑物地块与土地利用状况。此后，杭州的官民地图逐渐转为以此类实测地形图为底图的制作。
图5 清“杭州钱塘门外至凤山门外附近略图” 
至于近代杭州的民间地图绘制，由于民间制图机构常有辗转传抄，因此自清中叶以来形成了几个系列的杭城地图，简述如下——
“浙江省垣坊巷全图”系图：当肇始于清代中晚期的“浙江省垣坊巷全图”。该系列的杭州地图在海内外多地见藏，其刊刻流行时代大致在同治以后至甲午战争前后，今存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同治六年（1867）刻本、大连图书馆等处所藏许嘉德光绪四年（1878）重刻本（图6）等几种版本。根据许嘉德刻本的题跋，可知此类地图源于咸丰九年（1859）坦坦居主人的刻本，可惜因咸同兵燹影响坦坦居主人之本今未见传存。而据各地的收藏情况，推知该类地图是同光中兴时期最为流行的一种杭州地图，其流传之广，甚至影响到了明治时期日本人的杭州地图绘制，只要对比1894年日本岸田吟香编制的“中外方舆全图”中收录的“杭州府图”等图 ，就可明确看出两者从地图形态、方位到具体地名等方方面面的传承关系；而几乎是在与此同时，甲午得胜后日本在杭开埠规划之初所使用的杭州地图，仍然还是这种“浙江省垣坊巷全图”。
图6 清“浙江省垣坊巷全图”（1878年重刻本） 
而在另一方面，以上述晚清或民国初年所绘的地形图为底图，在民国初年就有“浙江省城并西湖全图”（上海民国编译书局1914年1月版）、“杭州省城及西湖江墅明细图”（上海商务印书馆1914年8月版）这两种近代实测型的杭州图登场。不过，由于近代实测地图的特定范图式并非可为民众所简单习得，因此从传存情况来推断，这两种地图并未在民间得以广泛接受。但也许是受到此类近代测绘地图准确性的刺激以及新兴石印业的影响，本地的制图人士开始将此前流行了半个多世纪的“浙江省垣坊巷全图”类图加以改良而变化为“浙江省城全图”系列地图。
“浙江省城全图”系图（图7）：据笔者查考，此类地图最早出现在杭州西湖鑫记图书社于1917 年出版的《西湖指南》一书之中（现藏国家图书馆），在其广告页之中即可见到“浙江省城马路全图”的发售广告。此后，杭城内几家主要的民间图书业者，如复初斋、文元堂、鑫记书局、彩华五彩石印局、华兴五彩石印局等书局，纷纷以“浙江省城全图”之名出版了多种城市地图，这些地图在图式与内容上均继承了“浙江省城马路全图”。在整个20世纪20年代，随着彩色石印技术的导入，此类印制华美、内容实用的“浙江省城全图”，不仅适应着延续半个多世纪以来当地普通民众的阅图习惯，而且也注意了地物更新与地图外观的改良，所以屡屡得以修订再版，成为杭州主流的城市导览地图。
图7 “浙江省城全图”（彩华石印局1914-1925年制） 
以“杭州西湖全图”为代表的实测系杭州城市地图：在“浙江省城全图”流行的后期，自20世纪20年代初开始，以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为代表的沪资现代印刷公司所制杭州地图已经登陆杭城，如商务印书馆陆续推出的“杭州西湖全图”（最早的为1922年版）、“实测杭州西湖图”（共有1923、1925、1929年三版）、“袖珍杭州西湖图”（亦有数个版本），中华书局推出的“杭州西湖全图”（有1925年等版本）。此种系列的地图更为标准、规范，在图式上已经十分接近现代城市地图，因此与“浙江省城全图”系图的本地业者在杭城地图市场展开竞争，为时长达十年之久，直到20世纪30年代以后，上海的地图制作与胶印技术逐渐成熟，而杭州本地的集益合作书局、杭州舆地学社、西湖中山书局等社也纷纷推出了印制美观、内容丰富的实测型城市地图，杭州城市地图迅速走向现代化，“浙江省城全图”系列地图才逐渐淡出民众的视野。
除了上述以城市为专题的地图之外，自20世纪30年代起，浙江省民政厅测丈队及萧山县清丈处等机构陆续开展了杭、萧两地的乡镇都图的地籍图测绘，共计绘制了杭州市、杭县、萧山县行政区域内以都、图为单位的区域地图近400幅。这套地图详细表现了杭州区域内的乡镇里弄与乡村都图的界限，以及其中的道路、河流、聚落、桥梁等基本地情，由于其图式统一、分辨率高且覆盖全域，因此可与明万历府志、清《浙江全省舆图并水陆道里记》所载县域地图、民国初年的本省实测地形图（即5万分1、10万分1标准地形图）等图，构成连续记录自古以来杭州地区地情地貌的最重要地图史料。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近代以来杭州西湖地图的创作也仍然十分的发达，其绘刊数量之多、品质之高可以说是中国湖泊名胜图史上无出其右，今撮要列举如下——
“西湖计积截方图”：清同治十二年（1873）刻本，图幅纵横约70厘米×60厘米，其比例尺按图注为每方一里，现在浙江图书馆等处有藏。图上有详细文字说明介绍测绘过程，由此可知其为浚湖工程所需，特请江苏舆图局延聘苏州顾沄测绘。此图虽采用计里画方传统方法所制，但因同治时期江苏舆图局的测绘技术为全国之最，故绘制精度颇高，可为西湖历史变迁与景观研究提供准确的地图依据。
“最新西湖全图”系图：其渊源上承自古以来的西湖游览绘本或刊本，发展至晚清仍以木刻单幅刷印形式行世，在目前存世的如前述的晚清“西子湖图”，以及购图者题为明治十六年（1883）的“御览西湖胜景新增美景全图”（容光堂摹刻本，收录于睿则恩历史文献库）等图之中，均已可见近现代西湖图构图之形。大约从民国初年的20世纪10年代开始，由于受五彩石印技术的传递，杭城书社兴起此种以彩色石版印制的西湖游览地图，或将之用于茶叶、丝绸、藕粉等土特产的包装。初期创作此类地图的有鑫记书局、复初斋等，20世纪20年代后吸引了各家书局竞相印制，由此在民国中时发展形成一类颇具特色的西湖图。此类西湖图的特点是一方面在绘制技术上，系采用传统多点透视鸟瞰图绘法的绘画地图，对游人来说直观易解；另一方面，在印制上则采用了彩色石印技术，在色调应用上极尽繁丽之能事，因此在整个民国时期力压实测地图而颇受市场青睐，其流波余韵甚至影响至今。
杭州自秦代设县治以来已有2200多年的历史，既是我国七大古都之一，也是当今华东地区一座中心城市，拥有丰富的城市文献史料，而就地图资料而言，该地亦有自南宋《咸淳临安志》以来的大量古舆图及近代实测地图的传存，开展针对杭州的地图史料收集与整理，既是解读杭州地图文化、完善杭州历史文献库的关键所在，也是准确还原该城历史景观的重要基础，深化本地城市史地等研究不可或缺的一环。由于时间局限，本次专项研究仅完成较为系统的杭州地图收集与较为初步的地图解读，后续仍有较大深入研究空间亟待开拓。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教授、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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