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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养蚕,老杭州人有这些讲究
来源:《流淌的文化:拱墅运河文化概览(下)》  作者:  日期:2023-05-18

古人称蚕为忧虫,是因为它从小到大极容易生病,因此养蚕的人们也就时时刻刻都在为它担忧着。
我们知道,现代科学已经清楚地告诉人们,引起蚕病的原因有病毒、细菌、真菌、原虫、寄生虫以及各种有毒气体,因而症状各不相向,防治措施和各种药剂也都已经大致弄明白,蚕病已不可能在今天蚕农的心理上造成多大的压力了。但是如果让历史倒退100年,情况也就大不一样。历史上,蚕病曾经给我们的祖先带来多大的烦恼和痛苦,这是不难想象的。
为了防治蚕病,我们的祖先一直在苦苦摸索着一整套的办法。当然,他们当年所摸索出来的这些办法,有的可能有一定的合理性,而有的则往往带有极大的盲目性。不管这些办法有用没用,是对是错,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却一概以为是天经地义,而且都带有一定的神圣意味。甚至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被当作一种风俗习惯而世代相承,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是强迫着每一个人都得遵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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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要说的就是“关蚕房门”和“开蚕房门”这两种颇为奇特的风俗。在拱墅一带蚕乡,旧时一到养蚕季节,就严禁自家人以外的任何人进入蚕室。他们生怕外人进蚕室会冲撞了蚕神,蚕神一不高兴,事情就会麻烦。也有的人说是怕外人把外面的凶神恶煞带进门,似乎也蛮有道理似的。一直要到采罢茧子,他们家才对外人开放,亲友间也恢复相互往来。这就叫做“开蚕房门”。
《重修浙江通志稿》中提到:“余杭自蚕出种之日,以至登箔缫丝,大约四十日为期,有司特停征讼。”说的是这段时间里官府不征收、不办案。其中的缘由也正是因为老百姓在这段时间里家家都关着门,官差上门要吃闭门羹,所以索性顺水推舟,来一个“特停征讼”。可见民俗威力之大,连官府也奈何不得。
嘉庆《余杭县志》又说:“遇蚕月,邻里水火不相借。至蚕熟茧成,始相问慰,点茶为乐。”民国《杭县志稿》则说:“四月为‘蚕月’。养蚕之家各闭户,亲邻毋得轻入,亦不得大声疾呼。乡校放假,谓之‘放蚕忙’。”清人董开荣《育蚕要旨》说得愈发详细:“忌蚕之论,乡人最信,往往用芦帘围住,不使人出入。稍有变端,即占卜祷祀、或谓生客所冲,或谓阴气所犯。虽属附会、然旁人知其忌蚕,必须谨避,应不致归咎也。”
这种假借神灵名义以加强其威慑力,用来强制人们执行的习俗惯制,通常称为禁忌,在稻作生产中也比比皆是。其实蚕禁忌由来已久,宋代秦观的《蚕书》里就已经提到:“毋治堰,毋诛草,毋沃灰,毋室入外人,四者神实恶之。”明明是四个很普通的不许,却一定要说成是神灵不许,这里的奥秘不难猜测:一方面,只有假借神灵的名义,人们才会虔诚地遵守,否则的话,恐怕很难约束。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理解,在那个时代里,人们头脑中的神灵观念原本就十分浓郁,凡事都会从这方面去想。大概正因为如此,一些养蚕的规章制度便都披上了神秘的外衣。
要知道,禁忌其实是一种十分古老的迷信形式,按国际通用名词,我国早期学界曾译作“塔布”,原意是指不能被普通人所接触的有超自然力的人、物、地。我国古代所谓禁忌,一指对神圣不可侵犯事物的行为规范,比如对天地日月、祖宗遗物或认为与本氏族祖先有近缘关系的动植物的行为限制;二是指对不洁物、不祥物及妖魔鬼怪的行为限制。习俗以为,谁要是违反了这种规范,就会招来灾祸。由此可见,这其实是古代对于灾祸的一种防范手段。说到底,是因为那时候的人们普遍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在瞬息万变的自然和社会面前感到惧怕和惶恐,于是便借助禁忌来加以调适,把成功和幸福解释为是执行禁忌的结果,把失败和灾祸解释为是违背禁忌所招致的惩罚,以此来坚定自己的生活信念,这里有很大的盲目性,却又是那个时代的必然产物。
绵延至近现代,这一带乡村里“蚕禁忌”仍旧颇具势力,今天的老人们都还是记忆犹新的。除了以上所说,大致还有这样一些习惯做法:
蚕农在自家大门上贴一张写有“育蚕”、“蚕月知礼”一类字眼的红纸,或是在门口插一束桃枝,或是在门口打个桃树桩,再用稻草结成网状,意思是不许外人进入。
万一有人必须要向主人家借一样东西,不可擅自闯入,需要在大门口自言自语地大声说:“哟,xx家没人喏!我倒想借xx喏。”主人听到了,心领神会,便拿了对方所需借的东西,主动送到门口。此人接过此物,要递给主人一张洁净的桑叶,嘴里说“蚕花廿四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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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违犯禁忌,擅自闯入蚕农的家门,此人朝外走时,主人会端一碗冷饭,上面放几根菜,跟着外人向外走,一边把饭向外泼去。有的还会端出一盆冷水,朝外人身后泼去。据说这都是为了禳解灾祸。还有的地方,主人会在此人走后,准备一份酒菜和一小束稻草卷,到此人去向的三岔路口祀拜,烧掉稻草卷,倒掉酒菜,表示已将鬼祟送走。
养蚕期间,要保持蚕室里绝对安静,不准大声吵闹,不准在附近割草,不准捧着饭碗进入蚕室吃饭,不准在蚕室里唱歌、说脏话、喝酒。养蚕期间一旦发现僵蚕,则不可声张,只能悄悄捉来塞进嘴里吃掉。
凡此种种,这里的人们都一概称之为蚕禁忌。著名作家茅盾的小说《春蚕》,就曾经对这种风俗有过生动描述。
这种禁忌甚至还影响到这一带民众的语言习惯。他们会避开一些字不说,而改用另外一个字来表达。
比如他们忌“亮”,因为亮蚕是一种蚕病。“天亮了”要说成“天开眼了”。
忌“僵”,僵蚕也是一种蚕病。“姜”要说成“辣烘”。僵蚕要说成“冷蚕”。“酱油”要说成“颜色”、“罐头”、“鲜猛猛”、“咸酸”。
忌“伸”,因为蚕只有死了才伸直。笋要说成“萝卜”或“钻天”。
忌“四”,“四”与“死”偕音,“四眠”就称为“大眠”。
忌“完”,完蛋是不吉利的话,“饭吃完了”要说成“饭吃好了”。
忌“虾”,因为吴语中“虾”音与“浮肿”同义,也就是蚕通常会生的一种白肚病。蚕农忌讳,把“虾”说成“弯转”。白肚病称为“淡娘”、“白老虎”。
忌“爬”、“逃”、“游”。因为蚕到处乱爬,不肯吃食,俗称“游蚕”,也就是白肚病,是犯忌的。所以“爬”要说成“行”,“油”要说成“滑漉漉”、“下水过”。用作辟邪物的桃枝则说成“掌头”、“涨头”。
这种语言上的禁忌,说到底也是原始信仰的残存。原始人往往以为自己的语言有某种魔力,比如在祭祀仪式上反复吟诵某句祷词或口诀,或是对仇敌诅咒,他们都以为是有实际效用的。所以他们会忌讳着绝不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语言来,以防伤害自己。蚕乡的语言禁忌,其民俗根源也正在于此。不过,随着岁月流逝,这种语言禁忌大多已失去它的原始意义,人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是当作一种语言习惯,人云亦云罢了。
有关的蚕禁忌一般要保持到养蚕生产的结束。旧时一般要等采罢茧子,才可解除。人们既然把养蚕时的禁忌形象地称之为“关蚕房门”,那么也就会理所当然地把解除禁忌相应地叫做“开蚕房门”。
关门,一则是禁忌,二则也是这段时间大家实在都太忙,根本没有闲工夫串门,所以亲友间一时间隔断了音讯。一开门,禁忌解除,大家确实又有了空闲,这时候正好可以走走亲戚,叙叙情谊。问问各家蚕茧收成的好坏。
正因为如此,在开蚕房门的时候便又有了一种颇具特色的乡风,叫做“望蚕讯”。时至今日,此风犹盛。每当采罢茧子,这里蚕农的亲戚间,依旧要相互拜访,并馈赠约定俗成的礼品。有的送粽子、软糕,有的送梅子、枇杷。有一首儿歌唱道:“枇杷枇杷,隔冬开花;要吃枇杷,明年蚕罢。”蚕罢,就是养蚕结束。开蚕房门的季节,历来也是孩子们翘首企盼的日子。
想当初,我们的祖先一养蚕就要“关蚕房门”,就要严遵种种蚕禁忌,其实也是出于无奈。随着时代进步,蚕禁忌也在被人们自觉不自觉地变通着。今天的蚕农,已经不必紧闭家门了。他们欢迎正常的参观访问和生产技术方面的交流。不过,必要的蚕室工作守则和操作规范,也还是要遵守的。这和当年的蚕禁忌也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另一方面,由“开蚕房门”而引出的“望蚕讯”风俗,却由于它浓郁的乡情而受到人们的钟爱,作为一种良俗,它将继续在这一带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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