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颐先生是解放战争时期上海美专的地下党员。在那血雨腥风、艰苦卓绝的岁月里,在反饥饿、反内战的学潮中,子颐先生是学生运动的主要领导者之一,对祖国解放事业作出了一定的贡献。1947年,夏老的一幅《闻一多》版画问世,惊震了当时被黑暗势力笼罩着的上海文艺界,像一声春雷唤起了人们的觉醒,给低潮的、沉闷的日子带来一股清新的春风。如果没有对革命的赤胆忠诚和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极度藐视,以及对共产主义事业必然胜利的坚定信念,要有这种无畏的斗争气概是不可能的,为此,我对夏老早就由衷地钦佩了。和夏老的进一步接触是在1995年开办中国美术学院老年进修班之时。1994年底,由中国美术学院张岳健教授执教的省老年大学进修班四年已经结束,张老师既教给我们国画,又以他诚信、厚朴、谦逊的人格魅力深受同学们的爱戴。但当时规定,结业后不能再报名学习。我因当时仍在工作,社会活动也多,总感到学得不够,征得徐南心教务长的同意,我去中国美院联系进修班之事。经过8个月的努力,进修班终于在1995年9月1日开学了。 闻一多像
一年的学习时间,学校请来了我省著名的、各有特长的多位老师授课,如夏子颐先生的松鹰和双鹭、柳村先生的枇杷和柿子、张岳健先生的兰石、林寒风先生的紫藤、诸涵先生的墨竹、叶尚青先生的荷花、徐家昌先生的菊花、毕彰先生的工笔花鸟白描技法、徐银森先生的梅花、白云先生的芭蕉、荷花。同时朱颖人先生和张岳健先生又给我们作了国画理论的讲解,他们各自在艺术领域里的造诣和特色,均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我们,使大家受到很多的教益和收获。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们都非常支持老年美术教育事业,只要我登门或电话联系,从不拒绝,且不计报酬,乐于助人。有的年事已高,患有高血压、冠心病及消化系统等疾病,如夏子颐、柳村、张岳健三位先生均抱病而来,坚持为我们上课。夏老说:“我血压很高,是陈医师请我才来的。”这些都使我感激不尽,终生难忘。 夏子颐先生是老师中年龄最大的,当我去建德路10号请他时,夏老在靠门口的平房画室里接待了我们。我说明来意请他讲授白鹭、松鹰、八哥等鸟类课程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记下了大致授课的时间,让我届时再电话提醒他。我们欣赏了夏老挂在墙上的大作,在谈到写意画时,夏老说:“大写意注意的是笔墨情趣,最终是由繁删简,并注重意境和墨韵,要注意有洗练的笔力,如徐渭、八大都以少取胜,以笔墨取胜,他们的画才具有永久的生命力。墨色易古不易俗,彩色易俗不易古,作画不可太着意于颜色之间。”这些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领悟到中国画应继承“笔力为先”、“以简胜繁”、“以墨为上”的优秀传统。 上课那天,子颐先生带来拓好的、大小不等的约20幅示范画,这对一个老教授来说是很不容易的。夏老又不顾年老体弱,临场作画,一边讲解用笔用墨的要领,何处需浓墨焦墨,何处需清墨淡彩,一一交待。同学们为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一丝不苟、诲人不倦的教育作风深深感动。 夏子颐作品 子颐先生邀请我将习作带去他家作客,记得那天共带了六幅临摹作品,他很认真细致地一一讲评,指出造型不足之处,也鼓励赞扬我用墨的韵味,并询问我学画的情况……当听说我祖父、外公、舅舅都是书法家时,便鼓励我坚持作画,每天至少要画一二幅。然后,夏老抽出我的一幅松鷹,在朝下的脚爪上添了一点,我觉得这脚爪就变得有力多了。夏老说“我给你题个字吧”,就在画的左上角疾书“雄风,复明画,子颐题”,并盖了名章和押角章,同时用手指点我需加盖名章的位置。夏老为我题字出乎我的意料,除表示衷心感谢外,也深深为夏老奖励后进,对后学者的真诚和慈祥而感动。夏老曾两次主动借给我三本画册,让我带回家学习临摹。其中有一本装潢很考究的鸟类集锦,内有精美的各种鸟类图形,我后来已如数奉还。从这件小事上,可见夏老对后学的关怀、支持和无私、厚笃的人格魅力。 1996年夏天,我去浙江文史馆看望夏老,夏老热情而亲切地接待了我,与我谈画品人品,谈画事艺事,谈高血压病的治疗问题,却从不提及他自己蒙冤受屈的坎坷人生历程,更不提自己年轻时曾经对革命事业所作的贡献。夏老还谈起他曾去北京参加全国文史硏究馆会议的盛况,并翻出一幅照片送给我。照片上夏老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后来夏老起身至画桌前,铺开宣纸说:“我知道你喜欢白鹭,我画一幅双鹭送给你吧。”我连忙婉言说:“在中国美院进修期间,我不能向老师要墨宝或接受赠画,这样有利于在班内的工作,以后我一定会向您求墨宝的。”夏老笑着点头说:“这样也好,你以身作则,谨慎从事是对的。”然而后来由于种种繁琐杂事的干扰,我竟然失去了得到夏老墨宝的机会,这实在是非常遗憾的事情。 有一位青年在回忆夏老时说:“夏老是一位淡泊名利、谦虚谨慎的老前辈。”他有一次去夏老家,夏老对着刚画好的老虎征求他的意见,他谦恭地提出似乎尾巴小了一点。夏老立即表示赞同,并准备修改。这件事令他感触颇深:“在德高望重的老画家中,能做到这样不耻下问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有一位曾有过同样经历的老画家回忆说:“1957年,夏老在极左路线干扰下身陷囹圄,这对于一个曾经浴血奋斗的共产党人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并跌入了艰难困苦的人生低谷,但夏老坚强地挺过来了。”大约1960年,夏老对他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大家多画些画,以后一起办画展。”这是一种乐观的、积极向上的,对革命的前途、对书画事业的未来充满信心的精神,是一位革命者的高尚情操。 子颐先生虽离我们而去,这是任何人力都难以挽回的客观事实,但他待人的深情,淡而弥厚,清而弥永,他梅花样不畏严冬、不惧霜雪、清直自守的高尚品德,将永留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