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12月25日，进步党、欧事研究会和西南地方实力派联合在云南昆明揭开了以推翻袁世凯洪宪帝制为目标的护国战争的序幕，宣布唐继尧为中华民国云南都督府都督兼第三军总司令官，蔡锷为中华民国护国军第一军总司令官，李烈军为中华民国护国军第二军总司令官。随后，贵州（1916年1月27日）、广西（1916年3月15日）、广东（1916年4月6日）等省相继宣布独立反袁。

浙江是辛亥革命的重要策源地之一，省内革命党人众多，革命党的实力雄厚。对于朱瑞等少数人在浙江的种种倒行逆施，浙江的广大革命党人早已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经过周密的策划，驻省城杭州的军队于1916年4月12日宣布起事，围攻朱瑞的将军公署，朱瑞狼狈从将军公署后门出逃。浙江各界随即公推巡按使屈映光为中华民国浙江护国军政府都督。但屈映光鉴于当时的政治局势尚不明朗，政治立场十分暧昧，他既要敷衍省内的革命党人，又不敢与北京的“洪宪皇帝”袁世凯公开决裂，他不同意担任中华民国浙江护国军政府都督，只同意以浙江巡按使兼浙军总司令的名义处理浙江军民两政，并应付各方。同时，屈映光还私下里打秘密电报给袁世凯表示效忠。

袁世凯为堵死屈映光多方敷衍应付之路，于4月14日发布公开令，称赞屈映光“识略冠时，才堪应变”，“功在国家，极堪嘉尚”，宣布屈映光加封将军衔兼署督理浙江军务。袁世凯的这个命令一经公布，屈映光两面三刀的面目就完全暴露在世人面前，浙江省内各派势力顿时哗然，群起而攻之。

坚决拥护中华民国的浙江革命党人及带兵将领纷纷与屈映光划清界限。浙江嘉（兴）湖（州）镇守使吕公望将军领衔以浙江军界全体的名义发表通电，宣布与袁世凯脱离关系，与各省护国军采取一致行动。驻宁波独立旅旅长周凤歧发表通电宣布宁波独立，并派兵向杭州进军，逼屈映光交出政权。拖延至5月5日，穷于应付的屈映光不得不挂冠而去。5月6日，浙江各界一致推举吕公望将军担任中华民国浙江护国军政府都督。吕公望就职当天发表通电正式宣布讨伐袁世凯，浙江正式加入护国军阵营。

吕公望担任浙江军政长官后，决定恢复与孙中山等革命领袖的关系，他的一个重要举动就是邀请孙中山到浙江视察。

1916年8月12日，孙中山决定接受浙江督军兼省长吕公望的邀请前往浙江视察。吕公望随即派遣参军专程张群前往上海迎接，但就在这时孙中山突然胃病复发。13日，革命党人在上海集会祭祀陈其美及其癸丑以来烈士，原定孙中山出席宣读祭文，孙中山因为胃病无法出席，临时改由黄兴代替孙中山宣读祭文。8月13日，孙中山致电吕公望：

本拟十四日赴杭承教。昨日胃病复发颇剧，医者嘱宜静养。今日亦不能出席，旅行更非所宜，有负约期，幸祈原宥。相见约秋凉后也。

但出乎意料的是，经过医生治疗后，孙中山的胃病很快痊愈。于是，趁热打铁，孙中山决定于16日前往浙江。

16日早晨八点，孙中山与胡汉民、邓家彦、冯自由、戴季陶、但焘、周佩箴等登上从上海开往杭州的火车。

这里有必要简单地介绍一下孙中山的随行成员：

胡汉民（1880—1936），字展堂，广东省番禺县人，早年留学日本，1905年加入中国同盟会，历任同盟会总部书记、《民报》编辑、同盟会南方支部长，辛亥革命以后，历任南京临时政府总统府秘书长、广东军政府都督、中华革命党总部政治部部长等，是孙中山的亲信助手。

邓家彦（1883—1966），字孟硕。广西省桂林县（今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人。早年留学日本，1905年加入中国同盟会，曾任同盟会总部司法部部长、广西省支部长。1908年赴美国留学。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后回国，任南京临时政府总统府秘书处外交组长、南京临时参议院议员。1912年在上海创办《中华民报》，1913年因刊登揭发袁世凯参与宋教仁血案的文章，被袁世凯政府下令逮捕入狱，1914年获释后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深造。1916年春回国参与讨伐袁世凯复辟帝制的斗争。

冯自由（1882—1958），原名懋龙，字建华。广东省南海县人。出生于日本，1895年在日本横滨加入兴中会。1905年在日本东京加入中国同盟会，历任总部评议会评议员，同盟会香港分会书记，《中国日报》社长兼总编辑，同盟会香港分会会长，加拿大维多利亚《大汉日报》主笔，加拿大同盟会支部长。1911年武昌起义后回国，历任南京临时政府总统府机要秘书，袁世凯政府临时稽勋局局长。1914年在日本加入中华革命党，任党务部赴部长。1915年赴美洲，任中华革命党美洲支部长。1916年袁世凯死后回国。

戴季陶（1891—1949），又名传贤，号天仇。浙江省吴兴县（今湖州市）人，出生于四川省广汉县。早年留学日本，毕业于东京日本大学法科，1911年加入中国同盟会。武昌起义后回国，到上海参与编辑《民权报》。1912年9月，孙中山接受袁世凯授予的全国铁路督办，任命戴季陶为秘书。1913年2月，以秘书身份随孙中山访问日本。宋教仁血案发生后随孙中山回国，受命在南京、上海等地从事反袁军事联络。二次革命失败后流亡日本，强力支持孙中山组织中华革命党，并参与《民国杂志》编辑工作。1916年4月，随孙中山回到上海。

但焘（1881—1970），字植之。湖北省蒲圻县人。早年留学日本，毕业于日本中央大学。1905年在日本东京加入中国同盟会，先后任总部司法部判、执行部书记干事，同盟会湖北支部主盟人，《民报》撰述。1911年武昌起义后回国，先后任南京临时大总统府秘书兼公报局局长，香山县县长等职。

周佩箴（1883—1952），浙江省吴兴县（今湖州市）人。1905年加入中国同盟会。积极为孙中山革命筹措资金，受到孙中山的信任。1911年秋，浙江省光复后任浙江官产处处长。1913年参加“二次革命”，失败后流亡日本，加入中华革命党。

从上面的介绍可以看出，这次随孙中山来浙江的成员与1912年12月那一次大不一样。1912年12月随孙中山来的，有同盟会、国民党干部，也有社会党干部及商人、社会名流，因为那时孙中山正沉迷于从事社会经济建设。而到了1916年国内形势已经巨变，革命重新成为孙中山的中心任务，故这次随行人员是清一色的革命党高级干部。

16日当天上午，孙中山一行抵达杭州火车站。孙中山等下车后，与在车站迎接的浙江军政各界人士见面，随即乘坐肩舆前往杭州新市场清泰第二旅馆休息。

当天下午，孙中山一行在吕公望指派的浙江督军公署参谋长周凤歧、警察厅长夏超、民政厅秘书陈去病等人的陪同下再次游览西湖。

▲1916年8月16日，孙中山、宋庆龄等游览西湖时合影

孙中山一行首先来到西湖照胆台，它是西湖内湖里的一景。虽然是盛夏，这天西湖却突然下起了雷阵雨，风雨交加，孙中山一行只好暂时在照胆台避雨，等风雨变小后，大家才登入湖舫。在湖舫里，孙中山谈笑风生，陈去病感受到了孙中山先生的人格魅力。他赋诗《避雨照胆台，晤季陶、孟硕，因同谒香山公于湖舫》诗云：

天教吾辈作诗囚，湖雨湖风莽欲秋。

携手忽然同一笑，欲回天地入扁舟。

陈去病诗中提到的季陶即戴季陶，孟硕即邓家彦，是国民党的元老人物，也是孙中山此次杭州之行的主要陪同人员。香山公即孙中山，因为孙中山是广东香山县（今中山市）人，陈去病以香山公代指孙中山。

孙中山一行荡舟湖中，至湖中心三潭印月景点，大家弃船上岸游览。时值阳历八月中旬，西湖里荷花盛开，显得格外美丽。孙中山随手摘了一朵荷花，笑着对同行各位说道：中华民国要是能像这朵荷花一样美丽，那多好啊！荷花出污泥而不染，孙中山的话意味深长，引人深思。

游览西湖一圈后，孙中山一行来到孤山，见浙江辛亥革命烈士纪念碑保存完好，没有被袁世凯及其爪牙破坏，显得很高兴。孙中山对同行者说：“辛亥之役，可为纪念者，大抵为袁氏所毁。而此碑巍然独存，可见浙人保障民国之功。”

随后，孙中山一行来到西泠桥畔的秋瑾墓凭吊。孙中山充满感情地说：“光复以前，浙人之首先加入同盟会者，秋瑾女士也。今秋女士不再生，而‘秋风秋雨愁煞人’之句，则传诵不忘。今日又风雨凄凄，得忽犹有令人愁煞者，抑亦秋女士之灵爽未昧耶？”

▲秋瑾墓

孙中山第一次游览西湖还是四年前，四年后再来，杭州发生了很多变化，孙中山有感而发，对西湖风景发表了一段堪称经典的评价，他说：

西湖之风景为世界所无，妙在大小适中。若瑞士之湖水嫌其过大，令人望洋兴叹。日本之芦之湖则又嫌其过小，令人一览无余。惟西湖则无此病，诚为国宝。当益加以人工之整理，使世界之游客咸来赏其真价。

陪同在侧的陈去病诗兴大发，再赋《陪香山公西湖秋泛，回集秋心楼有作》诗：

秋心楼上晚生凉，小饮从容语独长。

六幅窗楞齐展拓，一时宾客尽疏狂。

艰难家国良多故，领略湖山且自强。

昧旦北高峰上去，银涛旭日任评量。

17日早晨，吕公望着便衣到清泰第二旅馆谒见孙中山，略为寒暄后，吕公望即因公事离去。

17日上午，孙中山一行前往西湖游览，登葛岭至初阳台。初阳台附近，岩石削壁临空，奇峰突兀。同行者多不知其成因。孙中山毕生手不释卷，博览群书，知识非常渊博。他对大家解释说：这是历代在山上开采石头造成的。在古代，杭州因为建造房屋或者其他工程，在山上开采石头，凿山为石，时间一长，整座山的残余就被削成了石壁模样。

17日中午，吕公望在浙江督军公署宴请孙中山一行，浙江各界70余人出席作陪。应吕公望的请求，孙中山即席发表演讲。

孙中山在演讲开始，表扬了浙江四年来在城市建设方面所取得的成绩，他说：兄弟四年前来过杭州，今日重来，发现杭州的道路修治，已经气象一新，足见浙江近年来的进步。他说，这次正式宣布独立讨伐袁世凯复辟帝制的有云南、贵州、广西、广东、浙江五个省，这五个省中，云南、贵州、广西都是贫瘠地区，广东虽然是富裕地区，但因为历年战乱已经糜烂不堪。独立五省之中，只有浙江没有受到大的破坏，经济实力雄厚，浙江是独立五省中最有希望的省份。

孙中山随即阐述了道路交通建设的极端重要性。他说，在袁世凯复辟帝制失败、中华民国恢复重光之后，应当集中精力从事大规模建设。国家建设千头万绪，但公路交通建设是第一要着。他说：“欲地方进富强之域，首重道路交通。”他说：一个国家的文明发达与否，可从他的道路建设水平看出来。道路不修，则交通不便，百业因而萧条。在交通发达后，“工艺即可以振兴”。他勉励浙江当局首先致力于道路交通建设，然后发展工艺。孙中山在演讲中还特别谈到了浙江的著名特产蚕丝与丝绸。他说，浙江是中国蚕丝的最主要产区之一，如果浙江能够联合临近的江苏、安徽等省兴办蚕丝工厂，自己织造绸缎，供应全国，则可以挽回巨额的利权。孙中山最后忠告在座的各位，职业无论贵贱，官阶无论高低大小，一定要立志做事，做好本职工作，各尽其力，国家社会就会日益进步。他希望浙江各界人士共同努力，把浙江建设成为全国的模范省。

下午3时，宴会结束，孙中山一行离开督军公署，前往六和塔观赏钱塘江潮。

孙中山一行站在六和塔上，看到从远方汹涌而来的钱江潮水，孙中山对随行人员讲起了伍子胥蒙冤而死之后化为钱江潮神的故事。他说：伍子胥确实是死于钱塘江，因为伍子胥怨气所凭，在钱塘江掀起惊天巨浪，成为独一无二的自然景观。孙中山说，人的精神不死，伍子胥的躯体虽然已经不存在，但他的精神犹能弥漫天地，这就是浩然之气使然。

孙中山在钱塘江畔沉思徘徊良久，嘱咐奉命陪同在侧的南社著名诗人、浙江省民政厅秘书陈去病赋诗记其盛。

从六和塔下来，孙中山一行又来到杭州著名的虎跑寺品泉水。孙中山亲自掬起泉水一饮而尽，赞叹道：“味真甘美，天之待浙何其厚也！”

18日上午，孙中山一行来到西湖南边的太子湾，明末清初抗清英雄张苍水的墓地及祠堂都在这里。孙中山一行拜谒了张苍水的墓地及祠堂，高度评价了张苍水抗清的事迹，说：“张公乃吾人之先觉者。”

离开太子湾，孙中山一行前往南高峰南侧翁家岭山腰的烟霞洞景区参观。

他们首先来到石屋洞景区，石屋洞是一系列天然形成的洞穴。洞中有洞，洞洞相连，洞很宽敞，轩朗如屋，故名石屋洞。洞后有一穴，上宽下窄，状如浮螺，名“沧海浮螺”。洞顶有“擒云亭”。洞内有历代留下来的罗汉、天王及飞天浮雕等石刻造像。

孙中山一行观赏石屋洞石刻造像后，继续往山上走，依次游览了乾坤、青龙等洞，洞内石笋、钟乳受阳光照射后焕发出五色异彩，状如烟霞，故名烟霞洞。民国诗人王葆桢有《烟霞洞题壁》诗云：

山阙望潮横一线，石林架屋代千椽。

人间写烂西湖本，谁信烟霞别有天。

烟霞洞的这些石洞以幽静而著称，孙中山看完后，颇有感慨地说：“天地之间，乃设此许多幽雅之境，以供吾人休养，而无暇消受之，不亦辜负造化耶？！”

18日下午3时，浙江省议会开会欢迎孙中山一行。省议会副议长张翅首先宣读热情洋溢的颂词，并说：“孙先生再来浙江，实与吾浙以最大之光荣。”

孙中山随即登台致谢，并发表演讲，讲述地方自治、平均税则、土地等问题。

关于地方自治，孙中山特别强调地方自治的作用，把它当做建设国家的基础。他认为中华民国成立以来，政治之所以不能走上轨道，主要原因是地方自治不发达。如果地方自治完备，国家即可巩固。孙中山还特别举了法国、美国两个国家发展壮大的例子来证明地方自治的作用。孙中山指出，办理地方自治，每一个公民都负有责任。不论哪一个县或者哪一个地方，面积有大小，户口有多寡，人民有贫富，总以量地方之财力，尽力建设为是。

办理地方自治需要经费。鉴于当时人民普遍贫困，孙中山建议开放土地，使地价涨起来。孙中山举例说，在杭州西湖湖滨及南北高峰山麓这样的黄金地段，现在每一亩地的价格不过数十元或者数百元。将来西湖滨修建公路后，每一亩地的价格一定会涨至数百元甚至数千元。我国目前还不能像英国那样实行土地缴价抽税，但可以先实行报价抽税。如某户人家有土地多少亩？其价格是多少？由该户主向政府自行呈报。政府按照每一亩价值百元者抽税一、二元，价值千元者抽一、二十元；将来政府若是要收买该农户的土地，则按照该农户当初申报的价值给钱；人们从政府手里领地，须缴纳地税；不领地耕种者，则从事工商矿业航运等各项事业。孙中山指出，中华民国成立后，民生主义建设成为急中之急。民生主义建设可以从改革土地制度着手。

孙中山的演讲历时近两小时，赢得在座议员的阵阵掌声。

孙中山演讲后，随行的胡汉民也发表了简短的演讲。

演讲结束后，孙中山一行前往杭州陆军同胞社出席宴会。孙中山又即席发表了演讲，阐述五权分立理论。他说，西方各国的政治制度大都是采取三权分立（或者说三权鼎立），这种制度既有很多好处，也有不少弊病。因此，孙中山主张在立法、司法、行政外，加入弹劾、考试两种权力，实行五权分立制度。孙中山对此非常有信心。他说，中国将来如果能实行五权分立制度，可以补救西方三权分立制度的弊端，中国将来一定会成为世界各国效法的榜样。

当晚，孙中山挥毫为浙江省议会留下墨宝：“国家之基础是建筑在人民身上！”

在孙中山的随从者中，胡汉民是第一次来杭州。他是孙中山的亲密助手，也擅长格律诗，有《不匮室诗抄》存世。这次游览杭州西湖，胡汉民特赋诗纪念。诗云：

我与杭州初识面，新交缔定可无诗？

淡妆浓抹君都好，布袜青鞋我敢辞。

前辈风流多胜迹，近人事业有丰碑。

相看容与中流便，不为风浪舣棹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