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佛教作为印度文化的代表,从公元前后传入中国,走了一条比较曲折的道路。佛教刚刚进入中国的时候,由于与中国社会的文化传统和思想观念差距比较大,人们对于佛教有比较大的排斥。佛教只能走曲线道路,依靠神异等手段推动佛教的传播。魏晋玄学兴起后,玄学中的无的概念与佛教有一些类似之处。佛教界便采取格义的方式在上层社会传播佛教,一度影响很大。经过几百年的酝酿,到隋唐时期中国佛教基本上掌握了印度佛教的理论,开始进入独立发展的方向,这其中的典型就是中国佛教宗派的形成,并由此形成了中国义学佛教的兴盛。但武宗灭佛,使佛教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佛教开始转型,进入了以民众为重点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禅宗和净土宗发展得最为成功。其中,净土宗由于其修行方法的简单易行,遂风靡全国。特别是在经济比较发达,世俗生活比较浓厚的江浙地区,净土宗得到了极大的发展空间。净土宗的祖师,六祖永明延寿大师,首开禅净双修传统,将净土宗与禅宗有机地结合起来。七祖宗省常大师,结合华严思想,继承慧远大师的结社传统,将净土宗信众组织起来,开始形成了规模化的佛教组织。八祖云栖祩宏大师,继承历代祖师对净土的弘扬,并有意识地满足民间的信众需求,开始将净土思想真正扎根于民间。九祖蕅益智旭大师,主持刻印经典,并与外道辩论,弘扬正法,成就非凡。在这些大师的引领下,江浙特别是杭州的佛教得到了很好的发展,成为中国佛教的中心,其中的净土法门更是成为主流。 一、永明延寿大师与禅净双修 永明延寿大师,五代时著名僧人。大师俗姓王,浙江钱塘人。自幼对佛教有缘,三十随龙册寺翠岩法师出家为僧。后到天台山天柱峰参访法眼宗的嫡传德韶,有所觉悟。宋建隆元年受到吴越忠懿王钱俶的邀请,复兴灵隐寺,第二年驻永明寺直至灭度:大师一生著述甚多,有《宗镜录》一百卷、《万善同归集》三卷以及《神栖安养赋》等六十余部。大师以一心为宗,倡万善奉行,最后归心净土,被后人尊为净土宗的六祖。 净土宗在善导大师的弘传下,“称名念佛”“往生净土”的主张深入僧俗,一时蔚为大观。但是,净土宗的这一主张却遭到了禅宗的极力反对,一时间两宗势同水火。后永明延寿大师出世,其以法眼宗第三代嫡嗣的身份,力主净土。永明延寿大师倾心净土,是禅宗发展历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净土宗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事件,它标志着禅净融合时代的来临。 关于永明延寿大师的净土信仰的原因,历史的记载颇具戏剧性。据《乐邦文类》载:“因思夙有二愿:一愿终身常诵法华,二愿毕生广利群品。忆此二愿,复乐禅寂进退迟疑,莫能自决。遂上智者禅院作二阄:一曰一心禅定阄,二曰诵经万善庄严净土阄。冥心自期曰:‘傥于此二途,有一功行必成者,须七返拈着为证。’遂精祷佛祖,信手拈之,乃至七度,并得诵经万善生净土阄。由此一意,专修净业。”事实上,这种说法并不完全符合事实,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永明大师归心净土代表了一种时代的思潮。永明之前,中国佛教史上发生了最严重的一次灭佛事件,那就是唐武宗的会昌灭佛。会昌灭佛造成的影响非常大,几乎是毁灭性的。灭佛之后,佛教遭到了很大的损失,一些重要的经典没有了,一些著名的高僧灭度了,佛教发展的外部环境也变化了。于是简单易行的净土和禅宗得到了很大的发展,佛教也开始走向民间。 永明延寿大师的净土信仰是为了对治禅宗的弊病而非否定禅宗的参禅,因此,其净土信仰表现为典型的禅净双修。 首先,永明延寿大师以禅宗的立场主张唯心净土。“唯心净土”的思想本来是禅宗反驳净土宗弥陀净土的一贯武器,但在永明延寿大师这里,“唯心净土”反而成了其论证禅净不二的良方。在《万善同归集》中,永明自问:“唯心净土,周遍十方,何得托质莲台寄形安养而兴取舍之念?”意思是既然净土以心为准,那为什么还要承认西方的极乐净土呢?对此,永明的回答是:“唯心佛土者,了心方生。如来不思议境界经云:三世一切诸佛,皆无所有,唯依自心。菩萨若能了知诸佛及一切法皆唯心量,得随顺忍,或入初地,舍身速生妙喜世界,或生极乐净佛土中。故知识心方生唯心净土,着境只堕所缘境中。既明因果无差,乃知心外无法。又平等之门,无生之旨,虽即仰教生信,其乃力量未充,观浅心浮,境强习重,须生佛国以仗胜缘,忍力易成速行菩萨道。”这就是说,诸佛乃至一切外在的世界,无非是人的一心显现。因此,要达到唯心净土,就需要明了自己的心,也就是使自性清净心逐步开显,净土也就逐渐显现。只不过由于众生的根机低劣,需要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以得到阿弥陀佛的帮助。关于这一点,永明在其《宗镜录》中也有说明:“天台《净名疏》云,随成就众生则佛土净。随佛土净则说法净,随说法净则智慧净,随智慧净则其心净,随其心净则一切功德净,是故宝积,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者,观心性本净,犹如虚空,即是性净之境,境即国也,观觉悟此心,名之为佛,初观名因,观成名果。若论自行,即是心王无染,若论化他,即是心数解脱。”这是永明引用天台宗的观点,进一步说明其“唯心净土”的含义。总之,永明关于“唯心净土”的观点并没有突破以往禅宗、天台、华严等义学传统。 其次,永明延寿大师也承认弥陀净土。如果永明只是单纯的主张唯心净土,那他无论如何是不能成为净土宗的六祖。永明之所以成为六祖,当然在于他对弥陀净土的推崇。 净土宗的弥陀净土的重要特征是称名念佛,这也是禅宗极力反对的。因此当时有人问:“经云,观身实相,观佛亦然。一念不生,天真顿朗。何得唱他佛号,广诵馀经?”对此,永明的回答是:“夫声为众义之府,言皆解脱之门。一切趣声,声为法界。经云,一一诸法中,皆含一切法。故知一言音中包罗无外,十界具足三谛理圆。……且如课念尊号,教有明文。唱一声而罪灭尘沙,具十念而形栖净土。拯危拔难,殄障消冤,非但一期暂拔苦津,托此因缘终投觉海。”接着永明广引经论,证明称颂佛名的诸种功德。 与其他主张“唯心净土”的大师不同,永明延寿大师并不否定弥陀净土的实在性。 “问:‘即心是佛,何须外求?若认他尘,自法即隐。’答:‘诸佛法门,亦不一向,皆有自力他力自相共相。十玄门之该摄,六相义之融通,随缘似分。约性常合,从心现境,境即是心。摄所归能,他即是自。……夫因缘之道,进修之门,皆众缘所成,无一独立。若自力充备,即不假缘。若自力未堪,须凭他势。譬如世间之人在官难中,若自无力得脱,须假有力之人救拔。又如牵拽重物,自力不任,须假众它之力,方能移动。但可内量实德。终不以自妨人。’”永明认为,是否外求要看自己的本领,如果自己有足够的本领,当然不必外求,如果自己内力不济,就需要外求。永明延寿大师认为佛教的发展已经进入末法时期,众生根机都很低劣,如果没有外力也就是阿弥陀佛的救助,终生是不能得救的。“我末法时中,亿亿众生,起行修道,未有一得者。当今末法,现是五浊恶世,唯有净土一门,可通入路。当知自行难圆,他力易就。如劣士附轮王之势,飞游四天。凡质假仙药之功,升腾三岛。实为易行之道,疾得相应。慈旨叮咛,须铭肌骨。” 另外,净土宗的“十念往生”也广受非议,永明延寿大师却表示认同。“十念往生”是《观无量寿经》中所提出的众生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三辈九品中的下品下生,经中言:“或有众生作不善业五逆十恶,具诸不善。如此愚人以恶业故,应堕恶道经历多劫受苦无穷。如此愚人临命终时,遇善知识种种安慰为说妙法教令念佛。彼人苦逼不遑念佛,善友告言:汝若不能念彼佛者,应称归命无量寿佛,如是至心令声不绝,具足十念称南无阿弥陀佛。称佛名故,于念念中,除八十亿劫生死之罪,命终之时见金莲花犹如日轮住其人前,如一念顷即得往生极乐世界。”五逆十恶可以说佛教中的罪大恶极,连这种人只要临终念佛就能够往生,确实让人很难理解。因此,这种观点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永明延寿大师则不同流俗,赞成十念往生。他解释说:“问:‘一生习恶积累因深,如何临终十念顿遣。’答:‘那先经云:国王问那先沙门言,人在世间作恶至百岁,临终时念佛,死后得生佛国,我不信是语。那先言。如持百枚大石置船上,因船故不没。人虽有本恶,一时念佛不入泥犁中。其小石没者,如人作恶不知念佛,便入泥犁中。又智论问云,临死时少许时心,云何能胜终身行力。答是心虽时顷少,而心力猛利如火如毒虽少能作大事。是垂死时心,决定勇健故,胜百岁行力。’” 由上可见,永明延寿大师的净土信仰非常坚定,绝非权宜之计。这一点,在大师的《神栖安养赋》中表露无遗,“弥陀宝刹,安养嘉名。处报土而极乐,于十方而最清。二八观门,修定意而冥住;四十大愿,运散心而化生。而乃毕生受持,一生归命。仙人乘云而听法,空界作呗而赞咏。紫金台上,身登而本愿非虚,白玉毫中,神化而一生自庆。……地域消沉,湛尔而怖心全息;天华飞引,俄然而化佛迎之。慧眼明心,香炉堕手,应谶而莲花不萎,得记而宝林飞久。奇哉,佛力难思,古今未有。” 永明延寿大师以禅宗法眼宗第三代嫡嗣的身份弘扬净土,对于改变禅宗对于净土念佛的观念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净土宗对于永明延寿大师很推崇,以至于他被后人尊为净土宗的六祖。特别是永明大师关于四料简的解读更成为日后中国佛教发展的纲领。所谓四料简,传说是永明延寿大师为了弘扬净土而提出来的。它的具体内容是:“有禅有净土,犹如戴角虎,现世为人师,来生作佛祖;无禅有净土,万修万人去,若得见弥陀,何愁不开悟;有禅无净土,十人九蹉路,阴境若现前,瞥尔随他去。无禅无净土,铁床并铜柱,万劫与千生,没个人依怙。”在这里,永明将禅宗的参禅和净土宗的念佛进行比较,提出四种可能的情形。第一,既参禅又念佛的行人,是最高明的,今世能够作人师,将来能够成为佛祖。第二种,只修净土宗的念佛法门,不事参禅的行人,将来也能够往生极乐世界,并最终开悟。第三种,单纯参禅而不念佛的行人,大多会误入歧途,前景不妙。第四种,既不参禅也不念佛的行人,永明认为只有一种下地狱,接受各种煎熬的前途。从这四种情形看,永明的倾向性是非常明显的,那就是推崇净土念佛法门、贬抑禅宗的参禅法门。事实上,这并不意味着永明对禅宗的抛弃,恰恰相反,他是要用净土的思想拯救禅宗。禅宗的特点在于自力修行,净土宗的特征在于他力拯救。禅宗按照自力的模式走下去,必然是各行其是、败相丛生。净土宗按照他力的方向延续,必然导致单纯信仰的出现,导致佛教理性的丧失。事实上,这种征兆已经出现。永明延寿大师出世,将净土宗的念佛理念纳入到禅宗的修行体系中,等于在自力的基础上纳入了他力的因素,这就纠正了禅宗散漫不一、行将解构的危机;以禅宗的参禅纳入到净土宗的念佛修行体系,等于在他力的基础上纳入自力,改变了净土宗偏重信仰的一面。应该说,中国的净土宗之所以能够保持目前的局面,而没有发展到日本的本愿法门的地步,与永明延寿大师的贡献是分不开的。 
二、省常大师与净土结社 省常大师(959-1020),钱塘(浙江)人,俗姓颜,字造微。省常大师7岁出家为僧,17岁受具足戒。省常法师驻锡杭州西湖昭庆寺,弘扬净土法门,在当时有很大的影响。省常大师著述存世不多,其贡献也不在学理上,而是在其宗教实践上。与其他的净土祖师比较,省常大师最为突出的是其结社活动。我们知道,净土宗与其他佛教宗派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其他的佛教宗派如华严宗、天台宗等都是有着比较严格的传承系统的,脉络比较清楚,师徒之间、信众与皈依的法师之间的关系都是比较清楚的。但净土宗则缺少这些,因此,净土宗的信众比较分散,不容易形成团队,这对于净土宗的发展和净土思想的弘扬是不利的。省常大师的贡献就是改变了这一点。省常大师继承了慧远的做法,开始有意识地建立念佛团体,也就是结社。作为中国净土思想的早期代表,庐山慧远大师,其在庐山就兴起过结社活动。在慧远大师的周围,集中一批士大夫,如“既而谨律息心之士、绝尘清信之宾,并不期而至、望风遥集,彭城刘遗民、豫章雷次宗、雁门周续之、新蔡毕颖之、南阳宗炳、张莱民、张继硕等,并弃世遗荣,依远游止。”这些人的思想基础都是儒家,因此,他们对于佛教的真正的奥义懂得并不多,可能也没有特别的兴趣,但是净土思想对他们却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并且念佛的法门也相对比较简单易行。因此,慧远大师便组织社团,将这一批人团结在自己周围,“远乃于精舍无量寿像前,建斋立誓,共期西方。乃令刘遗民著其文曰:惟岁在摄提秋七月戊辰朔二十八日乙未,法师释慧远,贞感幽奥,宿怀特发,乃延命同志息心贞信之士百有二十三人,集于庐山之阴般若台精舍阿弥陀像前,率以香华敬廌而誓焉:惟斯一会之众,夫缘化之理既明,则三世之传显矣。迁感之数既符,则善恶之报必矣。推交臂之潜沦,悟无常之期切,审三报之相催,知险趣之难拔,此其同志诸贤。所以夕惕宵勤仰思收济者也。”但是,慧远的结社并不是一种有意识的传教社团,只是一种临时的组织。作为净土宗的七祖省常大师他对于慧远大师的这种做法是很欣赏的,因此,吸取了其形式,在昭庆寺组织念佛社团。当然,省常法师的结社除了受到慧远法师的影响外,还与当时宋代比较普遍的结社活动有一定的关系。 省常大师将自己的念佛社团命名为“白莲社”,后来又将其改名为“净行社”,主要是从《华严净行品》的意思而来。据记载省常大师的念佛社每次集会都有上千人,以《华严经·净行品》为结社念佛的行持依归,是以集会众等全都自称净行弟子。当朝的宰相王旦为居士中的首领,参与的文武大臣很多。省常大师在此期间还刺指血和墨书写《华严经·净行品》,每书一字,必躬身三拜三围绕,并三称佛名。写成之后,翰林学士的苏易简为作序言,刊板印行成千册,分与千人。省常大师也曾经用旃檀香木,雕造阿弥陀佛像。完工之时,省常大师率大众跪地合掌,发誓愿云:我与一千大众,八十比丘,始从今日,发菩提心,穷未来际,行菩萨行。愿尽此报身,以生安养国。并请名士撰文记录此一胜举。翰林承旨宋白撰碑,状元孙何题词刻于碑阴,立其石碑于社址以志纪念。宋真宗天禧四年正月十二日(公元1020),省常大师于寺中端坐念佛而逝,世寿六十二,僧腊五十五年,戒腊四十有五。 
省常大师的贡献在于其为修行净土的行人提供了一种自助组织,从此之后,净土宗行人才改变了一盘散沙的局面,其影响也才越来越大。这对于中国佛教净土思想的流行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而当时杭州的净土思想的流行与省常大师的这一作法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可以这样说,省常大师是净土宗念佛思想的重要践行者,也是净土宗念佛团体的组织者和净土宗及其与之相关的民间社团的开创者,其对于以后中国佛教的发展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三、云栖祩宏与参究念佛 云栖大师(公元1523-1615年),讳祩宏,字佛慧,号莲池。云栖大师出生于世代望族之家。17岁补诸生,以学识与孝行著称于乡里。后来因一邻家老妪念佛而寄心净土,书“生死事大”于案头以自警策。27岁丧父,32岁丧母,莲池大师决志出家修行,投西山性天和尚落发。莲池大师受具足戒后,策仗游方,遍参知识。隆庆五年(公元 1571年),莲池大师入杭州云栖山,见山水幽绝,遂结茅卜居修念佛三昧,终成一代名寺。 
云栖祩宏大师在净土思想方面的贡献很多,其中关于称名念佛的思想是比较重要的,也是在当时和后世影响比较大的。 念佛思想,早在东汉灵帝光和二年(179年)支谶译出《般舟三昧经》时就已开始传入中国。随着佛教经典的不断译出,各种各样的念佛方法陆续出现了,其中主要有四种念佛法门,即观像念佛、观想念佛、称名念佛和实相念佛。净土宗是主张称名念佛的,也就是只要口称阿弥陀佛的名字就可以在将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云栖祩宏运用华严宗的理事不二的观点,对称名念佛进行了新的诠释,使理论比较薄弱的净土宗具有了一定的理论色彩。 称名念佛是净土宗的独特修行法门,这一理论一直延续下来,祩宏等人所接触的净土宗的修行方式也是称名念佛。与此同时,禅宗的“唯心净土”也还有一定的影响。特别是带有狂禅作风的禅师对于净土宗的念佛法门更是不屑一顾。因此,祩宏所面临的任务就是如何赋予称名念佛以新的意义,使之能够成为各派都能接受的修行方式。祩宏通过确立《阿弥陀经》在佛经中的地位以凸显称名念佛法门的重要性。祩宏认为,《阿弥陀经》是佛为救度众生而说的无上法门。佛说此经有十种原因:一,“大悲悯念末法为作津梁故”,就是说,佛为了末法时代众生出离苦海而说此经。二,“特于无量法门出胜方便故”,佛的说法中有很多出离法门,但是适合末法时代众生的法门只有念佛法门。三,“激扬生死凡夫令起欣厌故”,佛说法是为了使众生厌恶此娑婆世界,向往净土世界。四,“化导二乘执空不修净土故”,佛说此经目的是为了劝导二乘人要相信净土,希望他们也能够往生净土。五,“勉进初心菩萨亲近如来故”,佛为了使当发心的菩萨得到不退转,往生到极乐世界,以亲近如来,以免将来重新堕落回生死世界。六,“尽摄利钝诸根悉皆度脱故”,阿弥陀经中所提出的修行法门,能够使一切众生得到解脱。七,“护持多障行人不遭堕落故”,即佛的说法是为了使具有种种障碍的末法众生,能够保持不堕落。八,“的指有念心得入无念故”,这是以念佛来制止逸动的心,使之回到无念的状态。九,“巧示因于往生实悟无生故”,就是说通过往生到极乐世界,亲近阿弥陀佛,然后到达无生法忍的境界,最终明白生即不生的道理。十,“复明径路修行径中之径故”,这是说念佛法门是往生的捷径,而称名念佛是捷径中的捷径。在这十种原因中,祩宏认为最重要的是第十种,即佛说《阿弥陀经》是为末法众生指明最方便、最直接的修行途经——称名念佛。修持称名念佛,祩宏认为可以得到四种利益:“一不值佛世,得常见佛方便;二不断惑业,得出轮回方便;三不修余行,得波罗密方便;四不经多劫,得疾解脱方便。” 祩宏认为称名念佛的核心就是“一心不乱”。“一心不乱”是执持阿弥陀佛名号的极致。所谓“执持”就是“执者,闻斯受之,勇猛果决,不摇夺故。持者,受斯守之,常永贞固,不遗忘故。”其中“持”还可分为三种:一明持,就是出声念诵佛号。二默持,是默默在心中念诵佛号。三半明半默持。就是嘴唇在动,但听不到声音。祩宏的称名思想就是通过突出“一心不乱”显示出思想特征。祩宏认为“一心不乱”可以分成两层含义:一是“事一心",一为“理一心”。“事一心”就是“忆念”,也就是“闻佛名号,常忆常念,以心缘历,字字分明,前句后句,相续不断,行住坐卧,唯此一念,无第二念,不为贪嗔烦恼诸念之所杂乱。”即听到佛的名号,不断忆念(明持、默持或半明半默持),使自己心力集中,不被外界所打乱。“理一心”就是“体究”。所谓体究,就是“闻佛名号、不惟忆念,即念反观。体察究审,鞠其根源。体究之极,于自本心,忽然契合。中二义者,初即如智不二。能念心外,无有佛为我所念,是智外无如。所念佛外,无有心能念于佛,是如外无智,非如非智,故惟一心。二即寂照难思。若言其有,则能念之心,本体自空,所念之佛,了不可得。若言其无,则能念之心,灵灵不昧。所念之佛,历历分明。若言亦有亦无,则有念无念俱泯。若言非有非无,则有念无念具存,非有则常寂,非无则常照。非双亦,非双非,则不寂不照,而照而寂,言思路绝,无可名状。故唯一心,斯则能所情消,有无见尽,清净本然之体,更有何法而为杂乱,以见谛故,名理一心也。”这是祩宏对“理一心”的界定。也就是说,在听到佛号时,除了忆念之外,还要反观自己的本心,达到一定的程度后,自己的心就会与所念佛号完全融为一体,这样就可以达到心、佛、众生一体的境界。祩宏认为这种境界可以从两个角度理解:一是如智不二、即从能(主体)所(客体)的角度来理解“理一心”的境界。这就是说,从能忆念的主体考虑,不存在一个和主体相对应的客体佛,即心外无佛,这叫做智外无如。反过来,从所念的客体佛而言,并不存在一个能念的主体心与之对应,即佛外无心,这是如外无智。如智双超,就是一心。二是寂照难思,即从有无的角度理解“理一心”的境界,如果言有,那么能念之心本体是空,所念之佛也不可思维言说;如果说无,那么能念之心生动灵活,所念之佛历历分明;如果说既是有也是无,那么能念的心与所念的佛都消失了;如果说既不是有也不是无,那么能念的心和所念的佛却依然存在。因此,非有就是去绝分别,远离邪念,使心安住;非无就是发起正智,照见诸法。有无双遣,就是寂照不二的境界。因此,“理一心”就是能所情消、有无见尽。 云栖袜宏大师与省常大师不同,其主要贡献在于思想上。对于净土宗而言,一直宣传称名念佛是简单易行的法门,认为只要口称佛教就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这在无形中降低了净土宗的理论性,同时也将部分信众排除在外。云栖大师通过引进华严思想,使净土宗的理论色彩增加,改变了世人的印象,从而为净土宗的发展开辟另外的一种可能性。 四、蕅益智旭与称名念佛 蕅益法师,名智旭,号西有,别号八不道人。大师俗姓钟,名际明。蕅益大师万历二十七年(1599)出生于江苏吴县一个具有佛教氛围的家庭。大师的父亲名歧仲,为了求子坚持念诵大悲咒十年。蕅益智旭大师7岁就开始吃素,12岁读孔孟圣贤之书,著《辟佛论》。17岁时,接触了云栖袜宏大师的《自知录序》和《竹窗随笔》,开始对佛教感兴趣。后由于父亲去世,倾心佛教。24岁时,因梦中礼拜憨山德清大师,于是出家为僧。大师对天台、华严、禅宗都有研究,尤其推崇净土宗的念佛法门。蕅益大师一生著述很多,共有四十多种,其中关于净土方面的著作主要有《净土十要》、《佛说阿弥陀经要解》和《灵峰宗论》等。 
晚明时期,由于云栖大师的提倡,在净土宗的念佛法门中,参究念佛开始成为流行的思潮,尤其是在士大夫阶层更为明显。这一方面模糊了禅宗与净土的界限,另一方面也扩大了净土宗的影响力。但是,云栖祩宏参究念佛中所隐含的理论难题却无人发现,直到蕅益大师才真正注意到这一问题,明确反对净土宗行人以参禅作为修行的手段。 蕅益大师非常推崇念佛法门,认为持名念佛是了义中最了义,圆顿中极圆顿,方便中第一方便。蕅益同样采用理事二分的方式诠释持名念佛法门。“事持者,信有西方阿弥陀佛,未达是心作佛,是心是佛,但以决志愿求生故,如子忆母无时暂忘;理持者,信西方阿弥陀佛是我心具心造,即以自心所具所造洪名为系心之境,令不暂忘。”通晓心、佛、众生三无差别的称名就是理持,不了解这一道理的称名就是事持。但无论是事持还是理持,都必须“信”字先行。这与祩宏的理一心和事一心明显不同。 蕅益通过对念佛进行狭义和广义的解释,确定了净土念佛法门在整个佛教修行中的中心地位。狭义的念佛就是持名,广义的则是无所不包,即:“是以念佛三昧,名为三昧中王,普摄一切三昧。修此三昧,凡有三种,一者惟念他佛,二者惟念自佛,三者自他具念。修虽有三,成功则一。一念他佛者,托阿弥陀佛果德庄严,为我所念之境,专心注意而忆念之,或忆名号,或想相好,缘四十八愿,往昔洪因,或思力无畏等,现在胜德,或观正报,或观依报,总名为念他佛。贵在历历分明,一心不乱,三昧功成,径登净域,如东林诸上善人。即其证也。二念自佛者,观此现前一念介尔之心,无体无性,横遍竖穷,离过绝非,不可思议,具足百界千如,种种性相,与三世佛,平等无二,如此观察,攻深力到,圆伏五住,净于六根,豁破五明,顿入密藏,如西天四七,东土六祖,及南岳大师,天台智者,即其证也。三自他具念者,了知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众生是诸佛心内众生,诸佛是众生心内诸佛,托彼果上依正,显我自心理智,如观经云‘是心作佛,是心是佛’,由我心性本具功德不可思议,诸佛果中,威力不可思议,故感应道交,自他不隔,极果圆因,称理映发,如永明寿、楚石琦所修法门,及其证也。”蕅益的这段话,实际上是将中国佛教史的净土法门做了总结,庐山慧远等早期的净土修行是念他佛,禅宗、天台等净土修行是念自佛,延寿等人的禅净双修是念自他佛。通过这三种念佛,蕅益将念佛提高到佛法全体的高度,也就是说念佛一门,该罗八教、圆摄五宗。 蕅益的这种观点,显然是对云栖祩宏的“参究念佛”的批评。首先,蕅益认为参究念佛与禅宗混淆,不可作为净土修行的法门:“独参究之说,既与禅宗相滥,不无淆讹可商。尝试论之:心、佛、众生,三无差别。果能谛信,斯直知归。未了之人,不妨疑着。故‘谁’字公案,曲被时机,有大利亦有大害。言大利者,以念或疲缓,令彼深追力究,助发良多。又未明念性本空,能所不二,借此为敲门瓦子,皆有深益。必净土为主,参究助之,彻与未彻,始不障往生。言大害者,既涉参究,便单恃己灵,不求佛力,但欲现世发明,不复愿往。或因疑生障,谓不能生。甚则废置万行,弃舍经典。古人本意,原欲摄禅归净,于禅宗开此权机。今人错会,多至舍净从禅。于净宗翻成破法,全乖净业正因,安冀往生彼国?”其次,参究念佛实为叠床架屋。蕅益在回答别问他是否可以融通参禅与念佛时,明确回答说:“众生颠倒,转说转疑。吾今彻底道破,亦令当来诸有志者,毋泣歧路。既一门深人,何须叠床架屋;更深参究?但观莲宗诸祖,便知净不须禅。若为大事因缘,有疑未破,欲罢不能,而行参究;正应殷勤回向西方。但观永明等诸大祖师,便知禅决须净。本分中事,了然可得;何须曲为融通也?信则便信,疑则别参。”因此,“故知参究念佛之说,是权非实,是助非正。虽不可废,尤不可执。废则缺万行中一行,执则以一行而碍万行也。高明学道之士,试熟计而力行之。”基于这种认识,蕅益认为念佛法门优于参禅,念佛人不必参禅,“人谓参禅则悟道,不必求生西方;念佛则生西,未必能悟道。不知悟后尚不可不生西方,况未必悟耶?”既然参禅的最终目的也是往生西方,那就不如一步到位,直接修行净土念佛法门。 云栖祩宏与蕅益智旭同为晚明佛教大师,也被后人同尊为净土宗的祖师。这充分说明了他们的地位。但是,两人对于念佛这一修行方式的理解还是存在着一定的差别。首先,云栖祩宏大师的参究念佛,是从净土宗的立场兼容参禅。蕅益智旭大师的参究念佛是从净土宗的立场反对参禅。其次,云栖祩宏和蕅益智旭对待参究念佛的态度,反映净土宗和禅宗的不足。净土宗从其诞生那天起,就面临着义学宗派的压力,他们认为念佛是一种愚夫愚妇的行为,是不符合佛教究竟的。净土宗尽管有种种的反驳,但在理论层面上,似乎一直是在默认一个事实,那就是称名念佛是根机浅陋众生的修行法门,非究竟法,是需要提升的。随着净土宗的发展,这种缺陷越来越明显,尤其是大批的士大夫阶层接受西方净土观念进入净土宗的行列。这些士大夫之所以接受净土是出于生命终点的考虑。但是,他们的文化和修养决定了他们对净土宗理论的不满足。正是在这种情形下,才有了祩宏等人的努力。云栖祩宏对参究念佛的解释,实际上就是要提升净土宗的理论层次,要满足净土宗中的文化层次较高的那部分人需要。参究念佛对于一般人而言,就是念佛而不是参禅,是另外一种念佛,它与称名念佛只有方法的不同,没有性质的不同,目的都是要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对于蕅益智旭大师来说,他之所以反对参究念佛,是反对将禅宗的参禅的修行方式带入净土宗,影响了净土宗的纯洁性。因为对于蕅益大师来说,参禅就是参禅,念佛就是念佛,根本没有必要将参禅和念佛合在一起。一旦合在一起了,就面临哪一个好,哪一个不好的问题。对于蕅益大师来说,参禅的人要学习净土宗的念佛法门,就必须放弃参禅,实际上就是要放弃那种隐形的高傲心态,自以为比净土宗的称名念佛高明。既然接受了念佛,实际上是承认参禅对于人生终极问题的无效,所以要求助于西方净土。而西方净土与念佛是密切相关的,没有念佛,就没有西方净土。再次,云栖祩宏与蕅益智旭对参究念佛的不同态度,背后是精英佛教与民众佛教的话语权的争夺。虽然云栖祩宏和蕅益智旭都是具有比较高级文化的僧人,但是在参究念佛的问题上却代表了不同的立场。对于祩宏而言,他代表的是精英佛教的立场。也就是说,他虽然是倡导称名念佛,也是承认念佛是往生的手段。但是,他并不认为参禅就不可以获得解脱。也就是说,祩宏认为根机高的人还是可以通过参禅获得解脱。这就是祩宏的立场,这个立场实际上代表了精英佛教也就是义学佛教的立场。因为,对于他们而言,义学也就是般若智慧才是真正的佛教,而那些念佛的,不过是诱导普通百姓信佛的暂时手段而已。在他们看来,只有真正的有学问的人才可以获得解脱。这种思潮是经历了一个发展阶段的。早期的般若学,坚持义学的地位,佛教或者说僧人,是高级知识分子的特权。后来慧能的禅宗,提出的心性理论虽然将人们从繁琐哲学也就是佛教义学中解脱出来,但是并没有改变精英佛教的实质,只不过将佛教的精英表现从外转向了内。云栖祩宏承认禅宗的参禅就是承认参禅在当时的合法性。这种合法性一旦成立,对于净土宗而言立刻面临一个巨大的理论压力,那就是禅宗参禅的优越性。因为,参禅是禅宗的修行方式,目的是获得觉悟而不是往生西方极乐净土。这是佛教的终极,它是远远高于往生西方的。尽管云栖株宏大师是从净土宗的念佛立场兼容禅宗,认为通过参禅也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但这种理论存在着缺陷和可能的路径。只不过由于祩宏大师的影响力,人们并没有进行质疑和思考而已。对于祩宏的参究念佛而言,它逻辑的必然结果是取消往生西方净土的合理性。对于蕅益大师来说,他对净土宗的念佛是深信不疑的,他也非常明确参究念佛所蕴含的各种可能性。因此,他才坚决反对净土宗的人士参禅。因为参禅就是对称名念佛的疑问和不坚定,这样就不可能达到往生的目的。蕅益大师的这种立场实际上是一般民众的立场,这种立场的确立是净土宗的末法实思想所实现的。是末法思想决定了念佛往生的确定性和唯一性。见诸于佛教经典的末法思想,将人们的根机一下子归零了,人们在末法面前一律平等,没有根机的差别。人们在末法思想面前,在称名念佛面前只有一个衡量标准,那就是信还是不信的问题。如果信,那么就可以往生,否则就不能往生。蕅益智旭,反对参究念佛就是其他修行法门的合理性,也就是为广大的净土宗行人争地位,实际是为一般民众的信仰确定合理性和话语权。 结语 中国佛教净土思想从早期的观念念佛到后来的称名念佛,经历了一个反复的过程。这个过程的背后是精英佛教与民众佛教之间的对抗。从唐五代之后,净土宗在杭州得到了迅速的发展,与以杭州为代表的江浙地区的经济发展特别是民众生活的世俗化密切相关。正是因为经济的发展,一般百姓生活开始丰富多彩,才使得以一般民众为对象的净土宗得到了发展。如果说宋以后,江浙经济代表了中国经济的新兴力量,那么与之伴生的净土思想则是代表了中国佛教的新兴力量。杭州是江浙经济的中心,通过对杭州经济的研究可以有效地把握江浙经济的脉络。同样,通过对杭州历史上的净土思想的研究,也可以把握中国佛教发展的趋势。遗憾的是,我们这一方面的工作做得还不够。相信,以后我们可以在这方面做得更好,也会取得更大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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