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满头花”庆生宴曲终人散,韩侂胄已是酩酊大醉。初三凌晨,韩在醉梦中被叫醒,早朝时间到了。他匆匆洗漱过,还没出府门,就见周筠突然扑到在跟前,声泪俱下道:“外间密报频传,情况危急,乞请太师紧锁大门,今日千万免朝!”怎么又是这莽汉!韩侂胄心想,俺什么阵仗没见过,何惧之有?他叫周筠让开,但周伏地不起,再三苦劝。 此时,史弥远、钱象祖、李壁等一班要上早朝的大臣,早已候在皇城和宁门前的待班閤内。史弥远心神不宁,在待班閤和待漏院之间徘徊不停。久望韩府方向毫无动静,他越来越慌,竟想脱掉朝服,易装而逃。正在这时,韩侂胄出行大队的前驱人马抵达,传报太师马上就来了。这下,连钱象祖、李壁也惊慌得瑟瑟发抖,面无人色。好在此时御街上忽然又寂不闻声。 韩侂胄见周筠伏地死劝,想起他昨晚寿宴上的扫兴之举,十分恼怒,连连喝道:“谁敢如此!谁敢如此!”周筠正想细禀,韩一袭罗衣从他脸颊略过,竟登车而去,只留下衣袂间的一阵瑞香熏香。周筠愣怔了片刻,慢慢走出府门,他突然惊骇不已,韩府赫然已被禁军包围! 韩侂胄马车出门右拐上御街,很快就到了六部桥,再往前一点就是和宁门。此时天色未亮,空寂无人,辚辚声中忽听御街两旁有人喝道“停下!”车里韩问:“何人喧哗?”驭手回说是殿司军的夏震。三百禁军在夏震的统领下早已出发,一部分趁夜色悄悄包围了韩府,另一部分他亲自带队,埋伏在韩上朝的必经之路六部桥附近。见韩侂胄马车已到,夏震一挥手,一群禁军骑兵一拥而上,裹住马车向左拐下御街,上了六部桥。韩侂胄大惊,连连呵斥。一个声音回答他:“有旨,太师罢平章事,现在就出国门!”韩愣了:“有旨?俺却为何不知?”他突然明白过来,叫道:“这御旨是假的!”话音未落,郑发、王斌等禁军骑兵连连驱动马车往东奔去。仓皇之中韩侂胄也乱了方寸,脱口叫道:“御旨向来都是俺写的,俺怎会不知?这是假的!”禁军不睬他,只顾挟马车急奔,一会儿工夫直出候潮门。韩侂胄慌了,叫道:“北关门(今武林门一带)才是国门,如何出了候潮门?”禁军仍无回应,却将马车往南拐去。此时晨曦已露,韩侂胄渐渐看清几名禁军面目,觉得其中一人还甚为面熟,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来这人叫郑发,便向他道:“郑兄弟,别来无恙?俺就一句话,你现在若能放一马,俺一定厚报兄弟,说一不二,就节度使了。”郑发不吭声,好像啥也没听见。韩见收买不成,恼羞成怒,向郑发喊道:“韩某人又有何罪?你这贼配军!对大臣休得无礼!”郑发上去劈头一鞭子,叱道:“什么鸟大臣!国贼罢了!” 一百多禁军簇拥着韩的马车向南、再向南,绕过临安城墙东南角,又朝偏西方向跑,一直快到江边时来到一处园子,韩侂胄看清门匾叫“玉津园”。这园子是孝宗时建的皇家园林,但之后的几个皇帝都很少来,现在寒冬季节人迹罕至,更是寂寥荒凉。马车直到园内偏僻处的磨刀坑才停住,众人将韩拖下车,推搡着进了一夹墙内,这才“摊牌”:几名禁军刀枪并下,直取其命。但诡谲的是,老韩竟然刀枪不入,只是双手抱头,滚倒在地杀猪般的惨叫起来。原来,韩侂胄外出向来谨慎,朝服之内裹有软甲,以防刺客。杀他不死,动静却闹大了。还是郑发,操起一把铁鞭(北宋呼家将擅用铁鞭破敌重甲铁骑),朝他阴部狠狠砸去。韩侂胄闷哼一声,瘫软过去。 天亮以后,史弥远、钱象祖终于盼来了夏震,他气喘吁吁地只说了一句话:“已完事了。”耶!一切搞定!史、钱两人那颗七上八下都快心肌梗塞的心终于落下。 两人一起去大内延和殿向宁宗报告,称已将韩侂胄处死。搞笑的是,宁宗根本不相信有这等事,过了三天还说太师没死。悲哀的是,韩侂胄来年还被开棺砍下脑袋,由韩党苏师旦脑袋陪绑,送去金人那边验明正身,作为宋金“停战”的先决条件。 韩党肃清,朝局一新,南宋政权由此进入史相时代。可这时,有一人不乐意了。谁啊?张镃!说起来你老史在诛韩行动中表现很差劲,但现在居然抢班夺权当宰相了!“委员会”成员哪个像我张镃那样深入虎穴,神闲气定?可你们居然把好位置全抢了,却弄个司农少卿(正六品)来蒙我,难不成要我去搞新农村建设?不行!张镃气不过,跳出来大肆表功。结果,在诛韩行动中人影没见半个的卫泾不知是受了谁的怂恿(还会是谁呢?)也跳了出来,说张镃“狠甚虎狼,毒于蛇虺”,还有“猥贱”“无耻”“渎乱”“朋淫”等等不雅形容,还揭发他强迫亲弟之女嫁给苏师旦之子的破事,说白了张镃也是韩党余孽。卫泾的弹劾一击即中,十一月十五日,韩侂胄被谋杀不到半个月,张镃被贬官广徳军(今安徽广德县)居住。 没有这样欺负人的!张镃决心死磕史弥远。幸好广徳军离京城不太远,张镃找理由隔三差五往回跑,明着搞“文艺沙龙”,暗地里却找人策划革史的命。说实在,原来“诛韩委员会”这批人搞文化很专业(尤其是张镃),搞阴谋却很业余。回头看诛韩行动,泄密是最应诟病的事,而且最后的绝杀多折腾,截住了韩的马车后,要从城里冲刺跑到城外,又从城东一路狂奔到城南,兜这么大一大圈子,你当在搞骑兵演习啊?到了目的地还要将人硬塞进夹墙旮旯里才动手,早知道那么费劲,在六部桥边租个钟点房“闷吃”老韩,不更省事吗?历来刺客唯快不败,但这最后的绝杀前后磨蹭了多长时间?这当中变数太大了,稍有闪失,满盘皆输,也难怪老史他们被搞得一惊一乍的,心脏病都差点发作。这次张镃想要咸鱼翻身,复制了诛韩老套路,一路走来也很业余。嘉定四年(1211),因为保密观差的老毛病,事先泄了密,张镃被史弥远一举拿下。 不过和韩侂胄相比,张镃还算幸运的,史弥远没杀他(估计也不好杀,毕竟他是中兴名将循王张俊的亲孙子,张家深厚的政治关系很难缠的),只是将他除名,远流象州(今广西壮族自治区象州县)羁管。流放到了象州,张镃又碰上幸运事:一位“象人”早先流落京城在张园做下人,因为做事敬业,张镃对他特有好感,最后给了他一笔盘缠,让他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象州家乡。张镃落魄象州,生活拮据,某天,竟意外碰见了当年的那位“象人”。那人知恩图报,现在反过来接济张镃,使他不至于生活太苦。之后没几年,张镃就死了,也是那位“象人”出资为他办了后事。 张镃在和“象人”聊天时一定很后悔,想当初真去搞新农村建设,说不定还能看到一片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