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谢灵运的梦儿亭 谢灵运(385-433 ),是东晋名将谢玄之孙,中国山水诗的开创者。出生于会稽始宁(今绍兴上虞区)。谢玄一系两代单传,谢玄自己只活了40多岁,儿子谢瑍体能、智商都低下,26岁即病逝,家族怕其小孩长不大,所以出生不久,就把他寄放在钱唐道士杜灵处。此事在钟嵘《诗品》中有明确的记载:“初,钱唐杜明师夜梦东南有人来入其馆。是夕,即灵运生于会稽。旬日,而谢玄亡。其家以子孙难得,送灵运于杜治养之。十五方还都,故名客儿。”这里,所谓谢玄“旬日而亡”的说法是不准确的,谢玄逝于388年,时灵运已经4岁。如果确有直系亲属“旬日而亡”,那应该是谢灵运的父亲谢涣。 关于谢灵运寄住的杜明师,不同文献的称呼略有不同,有叫杜明的,有叫杜炅的。后人考证,杜明、杜炅、杜子恭、杜叔恭等,实为一人。杜氏向为钱唐望族,其中杜子恭一支世奉五斗米道。杜子恭是当时东晋的道教领袖,约死于东晋隆安年间。在他辞世60多年后,著名文学家孔稚珪的父亲孔灵产,“东出过钱唐北郭,辄于舟中遥拜杜子恭墓,自此至都,东向坐,不敢背侧”。可见其身后影响还是很大的。杜子恭生前以道术结交东晋的王谢等门阀贵族,名重京师,曾为王羲之、陆纳看过病,因此,杜明师在各方面都具备使谢氏家族放心的条件。至于寄养的具体地址,后人有说杜氏在飞来峰上有居所,这也许就是后来有人把谢灵运寄居的故事算到灵隐寺头上、把道士说成和尚的由来。 与这个故事相关的名胜,一是梦谢亭,又叫客儿亭,相传为杜明师所修。据已故杭州地方志学者陆鉴三研究,梦谢亭的具体位置在飞来峰香林洞左的日月岩下。二是翻经台,在下天竺莲花峰附近,相传谢灵运翻经于此。至少到北宋为止,这两处古迹尚很知名,有很多诗人曾经提到过。白居易《余杭形胜》一诗中提到:“梦儿亭古留名谢,教妓楼新道姓苏。”比白氏更早担任杭州太守的卢元辅在《灵隐寺》一诗中,也曾有“长松晋家树,绝顶客儿亭”的句子。 关于翻经台,这里多说两句。有人认为这是谢灵运翻译经书之处,也有人认为谢的翻经台应在庐山,杭州有翻经台是很不靠谱的。谢灵运当然不可能在这里翻译过佛经,因为其一,杜明师是道教闻人,不是佛家弟子,何来翻译贝叶经之说。其二,当时谢灵运尚在髻年,也不具备译经的学问和能力。但是,这和翻经台的命名关系不大,古代汉语中的“翻”,是爬过、越过的意思。而翻译外文,古代只用“译”而不用“翻”。翻译二字联用,是中古以后的事。这里的翻经台,实际就是谢灵运经常爬过、越过的一块和经书有关的大石头。可能曾经有人在这里讲过经,或者晾晒过经书,抑或就是一块其形状和书本酷似的石头等等,都有可能。不能因为谢灵运是名人,一提翻经台就要想得那么高大上。把简单的问题想得过于复杂化,反而有可能是不切实际的腐儒之见。宋人姚铉有诗曰:“康乐悟玄机,寂寥此栖息。经翻贝叶文,台近莲花石。”四句话有三句是靠不住的,只有最后一句有价值,它告诉我们翻经台的位置在莲花石附近。传说台侧有灵桃生于石面,结实甘美。北宋政和年间,朱勔领花石纲,将灵桃连同台石一并运送至汴京修筑艮岳,此古迹遂废。梦谢亭也因坍塌而渐不为人所知。 四 苏小小的传说 南朝陈时的徐陵在编《玉台新咏》时,收人了一首《钱唐苏小歌》: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诗后并附有小注,引用了《乐府广题》的一句话,“苏小小,钱唐名猖,盖南齐时人也。”这就是苏小小的名字最早出处的全部文字。 这样一首短诗,居然引发后代骚人墨客不断的深情吟咏,引发后来的思慕者无穷的感慨和遐想,真可谓是一个奇迹。也许是对如此简单的表述感到不满足吧,后人逐渐对苏小小的故事进行了“丰富”,说苏小小美丽非凡,遇到一位叫阮郁的少年郎君,两人一见倾心,结成良缘,不料隔不多久,在京做官的阮父命儿子速归,两人怏怏而别。后来,苏小小又遇见一位叫鲍仁的读书人,因无钱赴京赶考,正在发愁,苏小小私赠纹银一百两,助其赴京,并打听阮郁的消息。后鲍仁得中,被委为滑州太守,专程来钱唐道谢,不料苏小小因思念阮郁成疾,已于日前病逝。鲍仁扶棺痛哭,并遵苏小小生前遗嘱,将其安葬在西冷桥侧,墓碑上刻“钱唐苏小小之墓”几个大字云云。这个故事,集中反映在《西湖佳话》之“西冷韵迹”一文中。好事者愿把一首20个字的短诗编撰成一个有人物有情节,有开场有结尾的故事,当然也不是坏事。一定意义上有助于苏小小故事的传播。但是,从研究文学史的角度来看,这或许可列入“多情女子负心汉”一类的艳情小说。但是说它发生在魏晋南北朝,破绽实在太过明显。比如,魏晋南北朝时期实行九品中正制,根本没有科举取士的概念,鲍仁怎么去“赴京赶考”?其次,须知南北朝时期的“州”和唐宋时期的“州”,名称虽同,其实差异极大,南朝的州,无论在管辖范围还是职能权限,都比唐宋的州要大得多,一般都由皇室亲贵或统兵大将担任。在当时,高官为世族权贵所控制,寒族子弟即便是青年才俊,最多也只能当个“记室”“参军”一类的文秘官员,怎么可能一下子做到太守一级的高官呢? 苏小小墓地 西谚有所谓“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说法,苏小小也是如此。从唐代诗人开始,人们就按照自己的世界观和创作观来进行解读。白居易是现实主义的,他笔下有多首诗歌提到苏小小的故事,如“梦儿亭古留名谢,教妓楼新道姓苏,’“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苏州杨柳任君夸,更有钱塘胜馆娃。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等等。在这里,她的形象是入世的,是一个出身贫寒、聪明伶俐、美丽善良、才艺双全的艺伎。而另一位与白居易约略同时,在仕途上极为不幸、境遇凄苦的诗人李贺,他笔下的苏小小则又是另外一种形象。他在《苏小小墓》一诗中写道: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李贺诗歌历来以奇瑰著称。此诗以苏小小墓为出发点,用艳丽凄清的格调、瑰丽的想象,再现了苏小小纯洁、凄冷、孤独的境遇和她对生活理想的追求,这是一种充满浪漫主义情怀的深情歌唱。此后历代的吟咏诗文,大抵不脱此两种类型的藩篱,或是这两种境界的融合,不是“六朝金粉”,就是“红颜青家”。上个世纪80年代,著名作家茅盾亲笔题写了“湖山此地曾埋玉,风月其人可铸金”的对联,算是对这位“文革”中被打成牛鬼蛇神的不幸小女子的平反和正名。 总而言之,《钱唐苏小歌》以短短20个字的篇幅,创造了一种情景的真实存在感,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即将见面的一刹那间感受,他们的举止、行为逻辑是那样地同气相求,相互呼应,这种爱恋的心情和周边的环境又是那样的吻合·····一切尽在不言之中。这是一种淡淡的哀怨,朦胧的美,给人频添以无穷的想象。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经历、秉性、爱好,唱出个人的理想、追求,抒发个人的遭遇和情怀,并把这一切附丽在苏小小这个具有极大张力的艺术形象之上。这就是苏小小一干五百年来何以独步西湖的魅力,也是“几辈英雄拜倒石榴裙下”的由来。它开了西湖几多爱情故事的先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