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日佛教文化交流史上，隋唐和宋元是其中的两个高峰时期。与隋唐时期有所不同的是，宋元时期的中日佛教交流呈现出以下几个特征：日本人宋僧求法的目的地不是在中国北方的长安、五台山等地，而是以吴越地区为中心的江南“五山十刹”；中日双方交往以民间往来为主，但亦不乏官方的介入；由日僧入宋为主转向宋、日僧人的双向交流；日僧人宋的动机由巡礼为主转向巡礼求法并重等等。伴随着中日佛教的密切往来，江南禅宗文化也随之东传日本，并对日本镰仓时期的佛教及社会文化产生了重要影响。

    南宋时期，自宋孝宗乾道三年( 1167)重源入宋起，至南宋灭亡(1279)时的德陪为止，日本人宋僧人数之多及往来之频繁，超过以往历代。不过，与五代北宋来华日僧常有众多随从相伴而来不同的是，南宋日僧来华大多独自单身或有一二位同行者搭乘商船往来。木宫泰彦在其《日中文化交流史》一书中曾罗列其中有名可考者，达一百零八人①而且，有些僧人还是多次往返。王勇、郭万平在《南宋临安对外文化交流》一书中统计，南宋时期有名可考的来华日僧共有149人。①此外，还有更多的未曾留名的来华日僧，尚不在其数。上述南宋来华巡礼求法日僧的目的地主要集中在江南的吴越地区，大多数人都曾参濒-tffijI-I的寺院。

    另一方面，南宋僧人赴日之数量，也较北宋时有显著增加。自兰溪道隆（曾参谒径山无准师范）之后，还有兀庵普宁（亦曾依止无准师范，为其门下“四哲”之一）、大休正念（曾参灵隐寺住持东谷明光，后嗣法径山石溪心月）、西涧士昙（曾参净慈寺住持石帆惟衍）、无学祖元（在净慈寺北硐居简门下出家，后人径山寺师无准师范，在其门下习禅达七年之久，成为其嗣法弟子）、镜堂觉圆（曾在径山参环溪惟一，后随无学祖元访日）等十余人也相继赴日传禅。这些中国禅师赴日之动机，或应日方邀请，或为躲避战乱（尤其是在南宋后期元军南下，南宋不少禅僧远离故土，东渡扶桑以避乱）而往，数量上虽远不及入宋日僧之盛，但这伴随着杭州成为南宋之都城，国内经济文化中心之南移，杭州佛教亦繁荣发展并达到杭州佛教史上的鼎盛时期，高僧辈出，名刹林立，佛学著述弘丰，“东南佛国”杭州不仅成为南宋时全国佛教文化的中心，同时也成为人宋日本僧人巡礼求法最重要的目的地。由于古代申日之间的佛教往来主要经由海上交通，并且主要是从明州港（宁波）登陆人宋或出海，因此，杭州佛教在古代“海上丝绸之路”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南宋杭州佛教在中日佛教文化交流史上的地位和影响首先表现为杭州高僧对日本佛教界的影响和吸引力。其中，杭州“五山禅僧”@的影响和作用尤为突出。这些杭州“五山禅僧”，大部分都未曾到过海外，然而他们或因其弟子东渡日本弘法，或因其佛学著作、佛教修持及文化艺术等方面突出的成就而吸引大量入宋日僧从学乃至嗣法于门下，这些参学、嗣法的日僧回国以后将中国禅宗及汉文化带回日本，对镰仓时代( 1185-1333)及以后的日本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以往的中日佛教文化交流史研究中，人们比较关注那些来华求法的日本僧人或者东渡日本传法的中国僧人，如入宋的明庵荣西、圆尔辨圆、希玄道元等日本僧人以及兰溪道隆、无学祖元、兀庵普宁等东渡日本弘法的中国僧人，当然这些往来于中日间的高僧无疑对日本佛教禅宗影响重大。但同时我们还应看到，杭州佛教史上还有很多从未到过日本，但却将禅法传授给入宋日僧的杭州“五山禅僧”，他们在中日佛教文化交流史上的作用更为重要，却一直未得到应有重视。

    兹根据木宫泰彦《日中文化交流史》“南宋时代人宋（日）僧一览表”及姜艳斐《宋代中日文化交流的代表人物—一无准师范》一文中的统计数据，将南宋时入宋日僧求学并嗣法的人次及所嗣法的南宋五山禅僧情况，列表如下：

本表参阅木宫秦彦晋，胡锡后译：《日由疋化夏流史》第306-334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履姜艳斐的《宋代.由日文化趸流的代丧人物——无准师范》（1992备渐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对表整理而威。

    不难发现，上述表中传法的宋僧皆为“五山”禅僧，且大部分都曾有在杭州寺院参学或住持的经历。此外还有如灵隐寺松源崇岳、破淹祖先那样，虽然没有文献记载称其门下有入宋日僧嗣法事迹，然而其法系却对日本禅宗影响重大，亦当属本文考察对象。以下分别对南宋时灵隐、净慈和径山禅僧及其门下日本弟子参学和嗣法经历，择要叙述之。

一

    1．灵隐瞎堂慧远与觉阿求法

    一般认为，南宋时期最早将宋代禅法传到日本的是在灵隐寺住持瞎堂慧远禅师门下学法的人宋日僧觉阿。

    慧远禅师( 1103-1176)，号“瞎堂”，又号“佛海”，四川眉山人，南宋著名禅僧，圆悟克勤法嗣，是与大慧宗杲禅师同时代的宋代临济宗领袖人物之一。慧远浴姓彭，13岁出家，15岁受具足戒。南宋绍兴初年(1131)，在昭觉寺从圆悟克勤禅师习禅，因庞居士问马祖“不与万法为侣”因缘开悟。克勤圆寂后，慧远扁舟出川，时年32岁。慧远初抵淮南，住滁州龙蟠山寿圣禅院住持8年，后迁滁州琅琊山开化禅皖，再到婺 州普济禅院，衢州子湖山定业禅院、报恩光孝禅院，再到潭州南岳山南台禅院等禅寺。绍兴二十年(1150)前后，结识遭贬的大慧宗杲，二人开始书信交往。宗杲极口称赞慧远之道德，为之题真，并将圆悟所付法衣转赠慧远。慧远后日睢天台护国、国清、鸿福三寺。乾道三年(1167)，受邀主持苏州虎丘禅院；乾道五年( 1169)，奉诏主持杭州皋亭山崇先禅院，乾道六年( 1170)十月十五日，以67岁高龄奉诏主持杭州灵隐寺。

    慧远在南宋禅宗史上留下的有影响力的事阵有两阵：_黾州隐誊匕年(1171)正月至淳熙二年的五年间，慧远前后九次奏对孝宗皇帝。乾道八年十月，孝宗赐慧远“佛海}副币”号。在当时，慧词割穗致扳聋嗣谓“声光炬赫，震动一时’。二是日本僧觉阿随慧远学禅并传播禅法至日本之事。

    据（日）虎关师炼所撰《元亨释书》第六卷记载，觉阿原是日本天台宗僧人，于承安元年（宋乾道七年，1171年）夏与弟金庆二人从日本附商船抵达中国，到都城杭州后听闻灵隐寺慧远禅师之德名，特来参问禅法。“阿至其室，远问我国风。阿未通语音，便书曰：国主无姓氏，号金轮王。一种系授，未有移革。僧无禅法，只讲五宗经论。风闻德义特

（诣）函丈，愿传心印以度迷津。且如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离相离言假言显之。禅师乞垂开示。”在慧远启发下，第二年秋天游金陵抵长芦江时闻鼓声忽然顿悟，始知佛海慧远垂手之旨趣。于是回到灵隐后，述五偈呈所见。其一日：“求真灭妄元非妙，即妄明真都是错。堪笑灵山老古锥，尝阳抛下破木杓。”佛海即认可其所证悟。觉阿辞别慧远时，慧远书偈以赠行。觉阿得法东归以后，安元元年( 1175)便通过往来船舶与慧远禅师通信，还曾附赠水晶降魔杵、数珠、影扇等物。相传日本高仓天皇闻觉阿之禅行，曾召问禅宗之要。觉阿不答，竞横一笛吹之而应，“时机未（稔），君臣莫测。惜哉！化行不闻手”。觉阿虽然在后被尊为日本“禅祖”，但其禅法在日本并未能够得到传播和推广。不过，其在日本的影响依然十分重要。明朝初年，到中国参访禅道的另一著名日本禅僧德始无初，即是受到觉阿事迹的启发来华：“昔吾乡觉阿上人，慧解精绝，善大小乘，一旦舍所学，附商舶抵中土，谒灵隐远禅师，得法东归，国人景仰，尊之为禅祖。”

    2．拙庵德光付法能忍

    一般认为，真正在日本传授禅法的是镰仓初期日僧能忍，他在摄津（今大坂、兵库一带）建三宝寺传禅。但有人讥讽其无“师承”，于是他在文治五年( 1189)派弟子练中、胜辨入宋谒阿育王山的拙庵德光，呈谒以求印证。德光当即表示印可，并付法衣及道号、题赞达摩像，托练中、胜辨二人带给能忍。回国时，二人还带上画工所画拙庵像，拙庵自题像赞日：“这村僧无面目，拔转天关，掀翻地轴。忍师脱体见得亲，外道天魔俱窜伏。”①拙庵德光俗姓彭氏，临江（今江西省）新喻人，临济宗杨岐派法嗣，大慧宗杲的得意弟子。淳熙三年(1176)，诏住灵隐寺。同年11月，宋孝宗召问佛法大意，孝宗悦其所对，以颂诗赐之并敕封“佛照禅师”之号。翌年冬，再召入内问法。淳熙七年（1180），奉诏命人住明州阿育王寺。光宗绍熙四年（1193），受旨住持杭州径山寺。宁宗庆元元年(1195)春，隐退，掩关自娱，犹接人不倦。嘉泰三年(1023)三月，示寂。

    3．松源崇岳法系与日本禅宗

    释崇岳( 1132-1202)，号松源，俗姓吴，处州龙泉松源（今属浙江丽水）人，因此以家乡松源为号。23岁时在当地的大明寺受五戒后，先到径山寺参大慧宗果禅师，又到南隶蒋山太平寺参应庵昙华。孝宗隆兴二年( 1164)于杭州西湖白莲精舍剃度出家。此后遍历江浙丛林，参访禅林老宿。先后住持过平江府（今苏州）阳山澄照寺、江阴君山报恩之光孝寺、无为冶父山实际寺、饶州荐福寺、明州香山智度寺、平江府虎丘山云岩寺等寺院。宋宁宗庆元三年( 1197)，诏住临安府景德灵隐寺，为灵隐寺第23代住持。住持灵隐寺达6年，道盛行得法者众。嘉泰二年(1202)示寂，年71岁。有《崇岳禅师语录》两卷存世，记录了崇岳禅师于七大道场主法的《语录》，另外还有《崇岳禅师诗词集》存世。

    松源崇岳嗣法应庵昙华门下密庵咸杰，为南宋时期临济宗杨岐派虎丘系著名禅师。他一生住持过七大寺院，生前就已远近闻名，培养出很多杰出的禅门弟子。松源崇岳禅师在中国佛教史上的突出贡献在于，其法系的后裔弟子中，有东渡日本弘法的，也有来自日本的求法僧，因此其在中日佛教文化交流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杨曾文先生曾指出：  “临济宗杨岐派虎丘下二世密庵咸杰的弟子中，有三人的法系对日本临济宗最有影响：一是破淹祖先法系，弟子无准师范的门下有日僧圆尔辨圆，是日本兼修禅的代表人物；另有兀庵普宁、无学祖元先后到日本传法；二是曹源道生法系，曹源下三世一山一宁作为元朝使者东渡日本；三是松源崇岳，松源下二世兰溪道隆，下三世弟子大休正念、西涧子昙，四传弟子明极楚俊、竺仙梵仙皆东渡日本传法。此外，另有下三世南浦绍明、无象静照，下四世月林道皎、石室善玖，下五世愚中周及皆是日僧。”在日本流传下来的禅宗“二十四流”之中，松源法系的流派竟有八家之多，足见松源崇岳在日本禅宗史上的传承持久、影响深远。

    另外，曾住持台州、湖州、苏州等地禅寺并于77岁（1240年）时在杭州净慈寺大开法席的北硐居简(1164-1246)，有日僧天佑思顺投其门下得法。居简在台州报恩寺退居后（时年52岁），于灵隐寺之北硐构筑一室名“苇室”，隐居十年，故人称“北硐居简”。1246年示寂。居简人品高尚，造诣甚深，且善为诗文。作品辑为《北硐文集》十卷、《北硐诗集》九卷、《北涧外集》一卷，另有《北硐和尚语录》一卷问世。其诗文作品对日本的“五山文学”有很大的影响。另外，曾住灵隐及径山、天童、育王的五山高僧痴绝道冲( 1168-1250)，其门下参学日僧众多（如心地觉心就是其中之一），也在中日佛教交流中有重要影响。兹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