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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可•波罗所记杭州税收数字的可靠性
-- ——元代江南经济史的新成果
来源:《杭州文史》第二辑  作者:马晓林  日期:2018-09-19

       闻名于世的威尼斯旅行家马可•波罗(12541324)是第一位较全面地介绍中国的欧洲人。马可•波罗口述、意大利比萨作家鲁思蒂谦诺笔录的《马可•波罗行纪》一书自问世以来,便成为在西方世界发行最广、影响最大的书籍之一。书中辽阔而奇妙的东方世界,令读者心驰神往。其中最吸引人的部分之一,就是在全书中占了很长篇幅的“天城”杭州。不过,马可•波罗带回欧洲的东方见闻,远远超越了欧洲人的知识范围,因此长期以来其记载的真实性和可靠性一直受到一些诘难。对于这一问题的最新解答,是德国图宾根大学汉学系教授傅汉思(Hans Ulrich Vogel)的新著《马可•波罗到过中国:货币、盐、税收方面的新证据》(Marco Polo was in China: New Evidence from Currencies, Salts and Revenues, Brill, 2013)一书。此书是近年国际学术界在马可•波罗研究以及元代经济史研究领域的一部力作。第六章《杭州的赋税收入及其领域》对马可•波罗的记载进行了深入探讨,颇有创获。此书运用了经济史的研究方法,有大量的数据统计与计算、换算,阅读时须将正文与附录前后反复参看方能完全理解。为助读者理解书中关于杭州的论述,本文不按原书章节顺序,而是先介绍附录中对威尼斯、波斯、中国的三种货币换算关系的成果。

 

13世纪威尼斯、波斯、中国货币的换算

 

 对中世纪欧洲(威尼斯)、波斯、中国三种货币体系之间换算关系的清理和推演,见于该书附录三、四、五、六。对1314世纪横贯欧亚的商业贸易史而言,这是至关重要的课题。此课题难度极大,研究者不仅须掌握欧亚多种语言,还须对欧洲、波斯、中国的经济史、计量史有充分的熟稔和精深的探察。作者利用前人成果、出土资料、文献记载推算出的换算体系,是阅读全书的钥匙,对整个中世纪欧亚贸易史研究也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附录三《威尼斯的硬币》根据存世样本列表统计,威尼斯grossigrossogroat)的实际重量为2.01g2.22g,均值2.13g;威尼斯ducatoducat)为3.50g3.54g,均值3.52g

 附录四《威尼斯(重量单位)libbrasaggio的重量》。作为重量单位,威尼斯有两种libbra。一种是libbra grossa,用于金、银、宝石、药物、染料、丝绸、黄油、米、糖、咖啡、茶的计量。另一种是libbra sottile,用于其它计量。这两种重量体系中,1 libbra都等于72 saggio。文献中有不同的重量,作者选取如下:

libbra grossa 477.49g

saggio grossa 6.63g

libbra sottile 302.03g

saggio sottile 4.19g

 附录五《miskal的重量》,依据John Masson Smith Jr.关于蒙古时代伊朗货币的研究(1 dinar=3 miskal=6 dirham1 dirham=2.13~2.17g1 miskal=4.32g),[1]以及German A. Fedorov-Davydov关于金帐汗国货币制度的研究(6 dannik=1 miskal1 dannik=0.78g),[2]推算出miskal的重量为4.26g~4.68g。作者认为,此结论与Judith G. Kolbas博士论文《蒙古钱币:成吉思汗到完者都时期(12201309)大不里士的角色》中的研究成果(4.238g[3]相符。作者选取了John Masson Smith Jr.的成果,以1 miskal=4.32g

 附录六《波斯系统的balishsummiskal,中国系统的锭、两、钱,与马可•波罗的saggi[4]grossi之间的关系》。爱尔森(Thomas T. Allsen)认为蒙古帝国在其境内使用了统一的货币单位,波斯的miskal等于中国的“钱”,balish等于锭。[5]然而,在地方与区域、贸易与生产、政府部门与私人圈子中使用的度量体系实际上是不同的。中国出土的众多计量文物充分说明了这一点(478-487页)。作者大规模搜集出土文物材料,整理出元代重量单位、银单位的实际重量(最高值、最低值、平均值)(485页):

 

元代重量单位的实际重量:


最低

最高

平均

1

585.60g

637.50g

608.46g

1

36.60g

39.84g

38.03g

1

3.66g

3.98g

3.80g

 

元代银单位的实际重量:


最低

最高

平均

1

607.00g

650.00g

624.69g

1

37.94g

40.62g

39.04g

1

3.79g

4.06g

3.90g

 

 波斯的miskal的实际重量为4.26g4.68g。中国的“钱”作为重量单位是3.66g3.98g,作为银单位是3.79g4.06g。二者的范围毫无交集,因此miskal与“钱”并非等价(488页)。元代的锭、两、钱的重量,应该延续了宋金制度,分别对应640g40g4g488页)。

 马可•波罗说,80贝币兑换1单位银(saggio)。Yule假设saggio大致相当于miskal,这种观点是恰当的(489页)。

 威尼斯grossigrossogroat)为2.01g2.22g,均值2.13g(附录三)。取均值,2 grossigrossogroat=4.26g1 saggio sottile= 4.19g(附录四)≈1 miskal=4.32g(附录五)。

 为了计算,取4.3g应该不为过(489页)。1 saggio= 1 miskal)重量为4.3g1两银的重量均值39.04g。由此可知以平均值所得的换算率为9.0791 saggi1两。

 另外,还计算出了四种换算率(490页):

2 grossi4.02g=1两(39.04g),则9.0791 saggi1

2 grossi4.02g=1两(36.6g),则9.1045 saggi1

2 miskal4.68g=1两(39.04g),则8.6795 saggi1

2 miskal4.68g=1两(36.6g),则7.8205 saggi1

 

杭州盐税收入的换算和比较

 

 首先必须明确的是,马可•波罗所记“行在”指的是杭州,而他所记的盐税收入、年度收入,所指范围是“行在及其领土”,也就是江浙(384页)。马可•波罗说蛮子有九国,慕阿德(A.C. Moule)以元代的行省、道皆未能解释九之数。[6]作者认为,以南宋的区划便可解释。按马可•波罗自己的说法,成都府在蛮子边境,“分地而治”,[7]所以蛮子应排除四川。这样就是:淮南东路、淮南西路(两淮路)、两浙西路、两浙东路(两浙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福建路、荆湖北路、荆湖南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如果把两淮路算作一个,或者把两浙路算作一个,这样就得到了九个(369370页)。两淮是被算入蛮子的。因为马可•波罗说,扬州、行在、福州是蛮子九国之三(370页)。

 裕尔(Henry Yule)认为,马可•波罗对税收的数字无疑是夸大了。颇节(G. Pauthier)持相反意见,冯承钧也认为马可•波罗可信。李则芬认为马可•波罗将两淮的盐税与两浙混淆了(371页)。作者依然认为马可•波罗指的是两浙(372页)。

 马可•波罗记杭州每年的盐税收入为80秃满,但是不同版本对于汇率提供了两种不同的数字。[8]一说汇率70万,则80秃满为5,600,000saggi金。第二种说法是汇率80万,则80秃满为6,400,000saggi金。

 马可•波罗提供的数字使用官方兑换率(376页)。作者以附录六所得到“两”(金)与saggi汇率的最高、最低、平均值(490页)为基准,计算出行在盐税的最高、最低、平均值(375页,图表2022)。作者估算出马可•波罗所言盐税额在1282年—1286年最低554,210两,最高818,362两(375页,图表2022)。而根据汉文史料统计,1282年—1286年两浙盐税额的范围是469,799两—960,040两(320页,图表15)。两相比较,马可•波罗的数字并不夸张(377页)。

 值得注意的是,在1282年—1286年及1287年以降两时段,金与中统钞的兑换率不同,1287年以前中统钞兑换黄金是此后的6.7倍多(兑换率见321页)。根据作者估算,马可•波罗所言盐税额在1287年以降的时期为中统钞56百万贯—82百万贯(375页,图表2022)。而根据汉文史料统计,1287年以降两浙盐税额的范围是中统钞17百万贯—29百万贯(320页,图表15),与马可•波罗不符。而1282年—1286年的马可•波罗税额中统钞则在汉文史料钞数范围内。因此,马可•波罗的数字指的是1287年前的情况(377页)。

 

杭州年税总收入的换算和比较

 

 关于大汗在行在每年的课税收入,马可•波罗书的不同版本也给出了不同数字。作者进行了列表整理,概言之,最低14,700,000saggi,最高16,800,000saggi381页,表23)。

 作者将上述二数折算成了两(金),并根据1282年—1286年及1287年以降两时段金—中统钞兑换率,换算出贯(中统钞)、锭(中统钞),皆给出了最低、最高、平均值(382页,图表2426)。

 根据《元史》及陈高华、史卫民《元代经济史》的研究成果,统计出1263年—1329年江浙各项税课的数额。由于资料所限,多数年份没有足够详细的各项数据。其中,1328年的数据是惟一最全面最详细的(542页—546页,附录八,图表27)。作者对1328年的各项税课进行了百分比计算,得出除去盐税以外,江浙在全国税课所占比例为34.22%385页,图表28)。

 而在盐税方面,1328年,江浙在全国所占比例为17.8%332页,图表16)。据史料记载,1285年全国盐引数为1,820,000引(图表29),作者根据图表16估计当年两浙的盐引达到350,000引,占全国的19.2%386页)(这种估计是否合理,尚待考察)。

 利用34.22%19.2%这两个比例数,加上图表24所估算的税收数额、图表20所估算的盐税数额,作者进行计算,得出全国税收最低值2,362,380锭,最高值2,706,427锭中统钞(387-388页,图表3031)。而汉文史料中能找到马可•波罗在元朝期间的岁入有两个,1284年是932,600锭,1292年是2,987,305锭(545页,图表29)。其间以纸币折算的赋税额急速增长。而根据马可•波罗的数字所估算出的最高值、最低值,皆在1284年到1292年岁入的范围之内(387页)。

 考虑到货币流通状况、国家税收制度、价格动态和市场条件的复杂性,马可•波罗的记载尤其适用于1285年—1289年(389页)。

 

进一步的探讨

 

 傅汉思教授以经济史的眼光,通过数据统计、汇率换算、数额计算,终于使马可•波罗记载的经济数字与汉文史料可以在同一平面上进行比较,也为欧亚大陆贸易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参照系,本身便是很重要的贡献。马可•波罗的记载与汉文史料的比较结果,也为我们证实,《马可•波罗行纪》一书——至少在经济数字方面——是经得起检验的,可信度极高。

 不仅如此,通过这样细致的数字比较,对马可•波罗研究本身也有推进。马可•波罗所记的盐税数字反映的是1287年前的情况,而年税数字尤其适用于1285年—1289年。由此或许可以大胆推论,马可在杭州的时间是在1285年—1287年间。

 至于马可•波罗是如何、在哪里获得了税收信息和盐业管理知识的?F本说,马可•波罗数次听取这些税收的报告。V3本甚至说,马可•波罗数次被大汗派去行在视察赋税。傅汉思教授将此与元代的圆坐署押制度联系起来,认为马可•波罗可能担任过达鲁花赤、副达鲁花赤及/或低级地方官员(389-391页)。值得注意的是,波斯史家瓦撒夫(Wassaf)记杭州的盐税为每日700巴里黑(1巴里黑=1锭)纸钞,这个数字与马可•波罗的记载非常接近(377-378页)。瓦撒夫的信息来源可能是海上的商人。盐税恐怕并非国家机密,既然发放盐引,每年盐税额度当为商人所知。

 

 

(作者系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后)



[1] John Masson Smith Jr., “the silver currency of mongol iran,” Journal of the Economic and

Social History of the Orient, 12.1 (1969): 17–19. John Masson Smith Jr. and F. Plunkett,”Gold

Money in Mongol Iran,” Journal of the Economic and Social History of the Orient 11.3 (1968):

275-297.

[2] http://www.paleog.com/im/fd/summary.pdf

[3] Judith G. Kolbas, Mongol Money: The Role of Tabriz from Chingiz Khan to Uljaytu : 616 to709 H/1220 to 1309 AD, New York University, 1992.

[4]冯承钧译本译作萨觉,第一一六章《建都州》,453 页。

[5] Thomas T. Allsen, Mongol Imperialism: The Policies of the Grand Khan Mongke in. China,

Russia and the Islamic Lands, 1251-1259, Berkeley, 1989, pp. 180-181.

[6] A.C. Moule, Quinsai, With Other Notes on Marco Polo,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57, pp. 42-43.

[7]参看冯承钧译本,439 页。

[8]参看冯承钧译本,59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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