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 年 1 月,我和杭州女中的数十名女生,来到杭州郊县临安 的藻溪公社插队落户,1971 年调回杭州。在这两年多时间里,有几件往事给我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回忆。 我和房东一家人 1969 年 1 月,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临安藻溪公社举行“欢迎 知青大会”以后,我们分别被各大队来人领走。此前,公社干部悄 悄对我说 :“你是高中生,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发挥作用,怎样?”我满口答应。当时真是豪情壮志,就想着怎样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去改 造农村。 我被一位老农民带到一个远离公路、远离村庄的小山沟里。零 落的农居分散在数里路的小山坡上。我的房东是老两口,住的房子 很破旧,黄泥抹的墙上,留下了雨水冲刷的条条沟壑。他们把我安 顿在楼梯边的小屋里。 我环顾了一下今后的家 :一张竹床加一张小桌子,朝北的小窗 贴着塑料纸,房子顶上有个方方的洞。大伯说,这里原来是烘火用的, 顶上那个洞用来排烟。他们住楼上,其实也只是屋顶下的一部分。 大伯是生产队长,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大妈也是个人物,年轻 时还参加过演戏,曾演过乾隆皇帝,整个剧本都背得下来。大妈发 起脾气来很可怕,像打雷一样。有次和人吵架,她又拍手掌又拍大腿,跳来跳去骂个不停。那架势真吓人。 我做农活是个新手,不过从来不偷懒,每天一下工我就帮着烧 火、挑水、劈柴、扫地……到了春秋两季 ,队里分了花草(紫云 英)、番薯藤,我每晚帮他们一起铡碎,烧熟放好,那是喂猪的饲料 ; 每逢节日,我和他们包粽子、做团子 ;秋收后我们一起做番薯粉丝、 番薯片、芝麻糖。冬天我们一起打年糕、腌菜、腌腊肉。邻居们都 羡慕他们多了个好帮手。 那时,我们三人真像一家人,每天忙忙碌碌,开开心心。他们 有个儿子,和我同年,当兵去了,不过他们很少提到他。听别人说 大妈不会生育,这个儿子是大伯的前妻生的。他们母子关系很僵, 儿子当兵去也许是一种无奈。 过了六个月,知青都分灶了,可是我的房东从不提此事。我也 随便,毕竟分灶后柴火、自留地等都是现实问题。大妈很能干,能把家常菜做得香香的,整个冬天也就吃冬咸菜和番薯粉丝,那炖得 烂烂的暖锅,再放一勺猪油,感到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了。以后在 杭州我照样做过好多次,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个味。有点好吃的,大伯大声嚷嚷 :“吃、吃,多吃点!”知道我喜欢吃肥肉,他会常常 往我碗里塞两块。 过了一年半左右,他们的儿子耀,从部队复员回来了。耀身材 魁梧,但脾气恰好相反,为人很计较,讲话得罪人,和我们一批年 轻人格格不入。他好像觉得我住他家,顺理成章就应该成为他的媳妇, 自认为自己出身好、条件好,看得上我算我运气。哪知道我并不欣 赏他。干完了活,我到天井里看报,他就来搭讪,我也就敷衍应付。 有次他话中有话地笑着说 :“不要此山看到那山高。”我听了心里很 窝火,又不好发作。我不知道这事会怎么发展,原本温馨的家,反而显得尴尬起来。 那时很多下乡女知青“生米做成熟饭”的例子引起我的注意。 因此我对房顶的那个方洞开始感到害怕,于是我请隔壁的姑娘陪我 睡。不料为此遭到大妈咒骂。我暗地和她商量好,以后每天晚上九 点开后门等她。又被大妈发现,堵在门边不让进,那姑娘冲进来说 : “我受不了了,以后不能来了。”我差不多快跪下来求她说 :“你一定 要帮我!”那姑娘后来真的一直帮我到底。 到了这年冬天,耀的表哥华从部队回来探亲。他长得一表人才,特机灵,侦察排长出生。知道他和我谈得来,耀和家人请他出面说亲, 他也正希望我成为他们家的人。那段时间,每天晚饭后不管刮风下雪, 华和他的妻儿从三里路外的家过来。由于他的到来,乡亲们也都来 了,二三十人,天天“围剿”我,做我的工作,劝我嫁给耀。我也 只好和他们绕圈子、兜话题,每晚都到半夜。我快扛不住了,算着 他回队的日子,给自己鼓气坚持再坚持。他最后的一招,是我万万 没想到的。我的外婆从杭州来信说,华和耀到我家去提亲了,但吃 了我外婆的软钉子 :承蒙你们看得起她。不过她是响应毛主席的号 召,到农村接受再教育的,另外的事还早。他们没有想到,我的外 婆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在这以后的日子,耀的方向改变了,像走马灯似的找对象。经 常有媒婆带着姑娘和家人上门 ( 大多是熟人 )。这时我们已经分灶, 可仍在一屋吃饭。他们喝酒吃肉,说说笑笑,我在旁边一个小灶头 上(连桌子都没有),只有一碗咸菜下饭。日子真的太难熬了,只要 他们家来人,我就设法帮别人做事混饭吃,可大家都很穷,又都是 亲戚,怕惹是非,因此我也不便常去。我一个知青走投无路,只好 找大队长要求盖房子。他说,无权干涉小队的事。我知道他们世世代代住在一起,不会为我而得罪人。 这时有一人悄悄问我,你是真的不肯,不后悔?我说是的。她 说我帮你。那是队里的一个孤老,左手残疾,满脸皱纹。我对她诉 苦说,为什么国家规定的房子不给我造?我发现她跟我妈同年,从此称她亲娘。老人高兴得脸上笑开了花。老人心地特好,只要有一点好吃的,哪怕是一条小鱼、一把瓜子都给我留下。以后我有事没 事往她的破茅屋里钻。一天大家正在挖番薯,她向队长、我的房东 大伯开火了。她先质问队长,后用坚决的口气要他马上为我造房。 还说,造房木头不够由她出。乡亲们也纷纷赞同。不久,我的小房子造好了。又过了一年,我调回杭州了。 我回杭后,亲娘和我一直有来往。我生孩子时,她像我母亲一 样抓鸡带蛋来看望,我也给她寄钱寄物。后来老人过世,当时没人 告诉我。以后我常常梦中泪眼婆娑地找她的坟。后来带女儿去上坟, 和我梦见的地方竟相差不远,也许这是“心灵感应”吧。耀后来和一上海知青结婚,自己也有了工作。 华转业在贵州工作,我结婚时他也来参加了我的婚礼。以后每 次到杭州都来找我,现在,还经常电话联络。 可恶的蚂蟥 1969 年开春,一天下田干活,第一次碰到蚂蟥,我惊恐不已, 大叫一声跳到田塍上,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老年人说过,蚂蟥不 好拽断它,要用手掌拍打。可是我拍来拍去拍不下来,乡亲们在一 旁看着笑话我,我更是又气又急。一位妇女告诉 :“用力拉。”我才用力地把它两头吸盘拉下。 我插队的地方蚂蟥特别多。老农说,很早以前有位仙人来到这儿, 荒野蛮民对他不恭,临走时他把吃剩的面条倒在田里,立马变成了 蚂蟥,从此这方土地有了这可恶的东西。 天天在水田里干活,没有一天不和它打交道。双抢时我们天蒙 蒙亮就出门,到水田里拔秧插秧,有的在小腿上吊个铁罐,里面放上石灰,随时把爬到腿脚上的蚂蟥拉下扔进铁罐呛死它。也有的事 先用长布条打上绑腿,干活时腿虽胀,倒不用担心它。有时不小心,屁股都浸在水里。蚂蟥对人的气息特别敏感,只要有人下水,它们 就会扭动着身子,很快围拢来。 那时当地农民,是不准妇女插秧的,但我偷偷地学会了。一次 我要跳下去第一个插秧,队长很不乐意 :怎么让女人做这种技术活? 再说插得不好,还要影响庄稼的成长。我才不管,学着他们的样, 一边插,一边看前面,再回头看后面,拉好对角线,把秧苗插得整 整齐齐,我知道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时蚂蟥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而我完全没有心思对付它们,一直把秧插到头。队长终于开口赞扬 :人家姑娘纸上字写得好,田里插秧也一样好。 一次下田脚腕里侧被水田里的尖石块割破一个大口子,泡在脏 水里溃疡了,伤口像张开的嘴,二十几天都长不好,每天被那些小 蚂蟥叮牢不放,痛到我心里头,龇牙裂嘴地拉它们还拉不下来。于是队长派我到旱地除了两天草,伤口总算结了疤。 双抢期间农活多,每天很累很累,收工了,草草洗了脚回家。 那天中午,我一边看报,一边吃饭,只觉着膝盖上好像有片树叶。 感觉有点不对劲,仔细一看,妈呀,一个大蚂蟥吃得饱饱的,身体 都滚滚圆了。我头皮都麻了!为了解恨,我把它肚子翻出来,触在 稻草杆上,让太阳晒。听说蚂蟥吸血时,还会放出一种防止血液凝固的物质,所以它吸了多少血,还要流多少血。 虽然蚂蟥没有人不讨厌,不过被它叮过倒也不会得什么病,因此我们对此习以为常了。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