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1865—1955)是我国著名的书画家。原籍安徽歙县。生于金华,卒于杭州,与浙江关系密切。晚年居杭州。他在一幅画上题诗道:“黄山别后无消息,愿作西湖老画人。”
黄宾虹享大年。1953年90寿诞,他在纪念会上激动地说:“我经过三个朝代。清朝是腐败,民国是混乱,万事只有今朝好。新中国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必将走上康庄大道。”他在《九十自寿》诗中,尽情地歌颂了新社会: 和合乾坤春不老, 平分昼夜日初长。 写将浑厚华滋意, 民物欣欣见阜康。 我是黄宾虹流寓北平(今北京)时最后收留的门生。平日从他学画,听他谈了不少旧事。黄宾虹(下称宾师)去世后,他的画论,我给整理了一本《黄宾虹画语录》,已出版。他的事迹,我与南京汪已文先生(已故)合编了一本《黄宾虹年谱》,并由陈叔通、夏承焘两先生作序,1966年春天稿成交出版社印行。现就年谱中宾师常常对我提起的数事,选出几则,记述于下。 与谭嗣同为友 甲午战争爆发,清朝洋务派的所谓“自强新政”彻底破产。封建统治阶级的腐败无能,完全暴露。当时较有觉悟的资产阶级分子与开明士绅,奔走呼号,谋求革新图强的办法。这个时候,宾师只有20多岁,当他在扬州任两淮盐运使署录事时,他的一位朋友名萧辰,字清渭,宁国人,是个廪生,因他的叔父的关系,早已认识康有为与梁启超,常常对宾师谈起康、梁的为人。那时康有为所撰的《人类公理》,即《大同书》初稿已完成,萧辰抄得一部分,公余与宾师一起研读。因此宾师深受康、梁思想的影响。 1895年(光绪二十一年),康有为在京会试,联合各省举人1300多人“公车上书”。宾师闻讯,激动无比,并致函康、梁,申述个人政见。也就在这一年,他与康有为的“私淑弟子”谭嗣同相识了。 宾师与谭嗣同同庚。1948年,谭嗣同殉难50周年,宾师对我说:“复生(谭嗣同的字)的出生,迟我五十天,而今别我已五十年,复生洒尽苌弘血,虽不能复生,而复生之名,便是五百年后,仍然活在世人的心中。” 宾师与谭嗣同的相识经过是这样的: 1895年(光绪二十一年)春天,谭嗣同在浏阳,与湖南士绅合股筹开煤矿,闻中日战争失败,悲愤之极,以为亡国就在旦夕,呼号“变法”,竭力提倡新学,并在浏阳设立算学格致馆,介绍西洋科学知识。因人力不足,想去上海活动。这时宾师的朋友萧辰在浏阳,并协助谭嗣同工作,于是函告宾师,约其与谭嗣同在安庆会面。这年夏天,谭嗣同由水路东下,宾师特地从歙县赶去,在贵池的一家旅舍里,由萧辰介绍,两人见了面。 下面是宾师回忆与谭嗣同见面时的一段话: “那时我们都年青,当晚,我们3人(指和谭、萧)在一起吃饭,萧辰平素无多话,爱喝酒,他只闷着头顾自己吃。而复生呢?说是肠胃不好,既不喝酒,也不开口,只有我一个人边饮边谈。复生听着,不反对,不附和,也没有表情,我谈了个把小时,简直做独脚戏,以为复生高傲,感到没趣,也就不谈下去了。谁知酒饭完毕,复生把眼睛一闭,站了起来,出我意料,他开口了,声音很洪亮,发言时,旁若无人。他说:朴存(宾师的字)兄说得对,对有野心的列强要伸出拳头去打,可是兄亦知道,举国上下,五个指头都合不拢,请问,力量焉在?接着,他就滔滔不绝地谈下去。那晚谈话的一个重要内容是光绪十年间的中法战争,对李鸿章的卖国行径,大家着实骂了一番。后来谈到清廷顽固派的闭关政策和盲目排外,复生说:我们出生的前一年,奕还算识时务,请设西学,倭仁就上疏反对,胡言天下之大,不患无才,何必师事夷人。倭仁盲目自大,是保守派中的顽固分子。吾国天下虽大,然而不学,人才如何出得来。西学东传,势在必行,如何可阻。他日吾国发达,东学亦可西传。科学取之于天地间,用之于普天下,西人既用,吾人为何不能用,如倭仁之类,简直是一堆废物。最后,他说到图强的根本在变法,把嗓子提高到像对千人演讲,他说:不变法,无以利天下。此时更鼓声再一次闻到,夜点吃过,复生还出示他的《莽苍苍斋诗草》,读了几首,不知怎的,我们把话题一转,转到了妇女的缠足。一提起缠足,复生又把声音加大了,他还风趣地说:国要开关,女要放足,只要关开,足放,吾国不强而强。后来我才知道,光绪廿三年,复生与梁启超、汪康年、龙泽厚、康广仁等在上海发起设立“戒缠足会”,会址设在《时务报》报馆内,而且还订了章程二十条……”宾师每次讲完这次会面的情况,总要重复地说:“这位复生真是个豪侠之士,不怕天,不怕地,见义勇为,维新爱国,以至不惜头颅,可敬可佩。” 谭嗣同是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戊戌)9月28日(农历八月十三日)被那拉氏(慈禧太后)所杀。年34岁。谭嗣同与杨锐、林旭、康广仁、杨深秀、刘光第等人就义时,刑场有万人之多。谭嗣同神色不变,并作临终语曰:“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同年霜降以后,宾师才闻谭嗣同殉难的噩耗,当时宾师在歙县,痛哭不已。并作挽诗,内有句云:“千年蒿里颂,不愧道中人。” 第二年(1899年,光绪二十五年)春,宾师被人以“维新派同谋者”罪名,密控省垣,幸事先获悉,立即离县。宾师经杭州赴上海,并去河南开封。及到腊冬,潜回歙县,过了一个春宵,只身赴芜湖,约友北上,不意于途中闻八国联军侵占北京,只得改变计划,临时在南京住了一段时期。这一连串事情的发生,对他刺激很大。及至秋凉,从南京郁郁而归。回到乡里,拟暂作隐迹计,复与里人郑普书等筹划董理歙东的庆丰?,因有利农耕,受到乡人的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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