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场里过年 1972 年初，正当我们掰着手指想回城过年时，上面突然来了文件，说是今年过年不放假，一律留在场里，过个“革命化的春节”。还宣布了几个不准：不准喝酒、不准打牌、不准放炮仗等等，要大家密切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严防阶级敌人跳出来捣乱。其真实原因我 们不久就知道了：原来是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要到我们杭州来，为他的安全起见我们才不能回杭州。大家那个憋气啊，可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只好留在场里过年。 记得年三十这天，下工号子刚吹响，大喇叭里就传来“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的革命歌曲。拖着疲惫的脚步还来不及清洗，我们就被集中起来开会。唱了《毛主席语录歌》后，又读了几段《毛主席语录》，然后请贫下中农宣传队的老农民上台，作“忆苦思甜”教育，说着说着这位大爷不知怎么就说豁了边：“旧社会的苦不算苦，1960 年的苦那才真叫苦……”苦大仇深的老贫农竟敢说出这种话来，我们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主持会议的头头慌得赶紧将他请下了台。接着我们每个人都发到了两个糠菜团，当场吃了下去。然后再到食堂每人领一份菜：一块二三两重的扎肉，一碗白菜粉丝。头头说，这就叫先苦后甜，吃了糠菜团方知红烧肉的香嘛。 因为我们的农场原是劳改农场，毛竹做的上下统铺，宿舍里既没有一张桌子更没有一把凳子，我们的箱子行李则放在中间吊起来的架子上。住得那个挤啊，帐子挨着帐子，一人上、下铺，整个统铺就都会摇动。像我所住的房间不过 40 几个平方，竟住了 32 个人！平时吃饭大家就是分别坐在床边吃的。但今天既然是过年嘛，总得有个过年的样子，于是大家把架子上的箱子拿下来当桌子，没凳子就坐在床上。30 多个人，三个一堆四个一伙，上下铺都坐满了人，那情景可比家里热闹多了。等来检查的复员军人一离开，我们就把事先准备好的麻饼、花生、番薯干、老酒等拿出来，干杯的声音、抽烟的声音、聊天的声音顿时响成一片。 风猛烈地敲打着门窗，雪悄悄地从窗缝里钻进来，菜很快凉了。外号“哥儿”的知青点燃了煤油炉，外号“三餐”的知青则取出昨天冒着严寒从河里挖来的三四根大拇指般粗的黄鳝，放在煤油炉上煎。不一会儿，一段段黄鳝刺刺地响着冒出了香气，再放入一点葱花，那色彩那香味，在我们的眼里简直比“楼外楼”烧的还要好。宿舍里的人都围拢来，你一段、我一筷，一盘黄鳝很快见了底。虽然上面再三强调不准喝酒，但大家还是边喝酒边聊天。守岁嘛，大家相约，不到半夜 12 点谁也不许睡。隔壁宿舍文宣队的几个人不知何时弹起了《十送红军》，那悲凉凄婉的曲子慢慢在我们心里流淌。就在这时，来串门的杜大姐拿出儿子的照片，看着看着竟低声哭了起来。是啊，听说她儿子才两岁就跟杭州的父亲住，大过年的母子不能见面，做母亲的哪能不思念呢？大家慢慢放下酒杯，心事重重地望着杭州方向，默默地思念着家乡的父母，我们中一些成份不好的人（当时占全连人数的 70%）特别焦虑，当时没完没了的“政治运动”，家里的亲人不知平安否？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两声巨响，接着几个复员军人跑了出来，大声喊道：谁在放炮仗？不准放！虽然上面再三强调不准放炮仗，但过年的习俗不是说不准就能放弃了的，没有炮仗，有两个淘气胆大的就摔自己的热水瓶迎接了新年的到来。当头头得知这两人都是三代血统工人的子弟时，也只得批评几句了事。要知道当时正在抓“阶级斗争新动向”，如果摔水瓶的人成份不好，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幸亏他俩成份好牌子硬，才避免了一场劫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