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绍兴三十年（1160）前后，金国海陵王完颜亮准备南侵的小道消息在南宋境内散播开来，朝堂之上的大人们似乎嗅到了一丝战争的气息。宋廷开始备战，当务之急是给驻守在两淮和长江沿岸的军人们筹集军费。万般紧急之下，临安城内的官员们想起发行关子是个好法子，这才把已经压箱底的见钱关子制度给翻了出来。不过，见钱关子在多年前的运作并不算顺利，这次筹集军费又是一大笔钱，见钱关子能行吗？有没有可能调整一下制度呢？

历史就是有那么多的巧合。还是碰巧，钱端礼正在临安府主持官营便钱工作。他得知了筹集军费的消息后，立马觉得这是推广纸币的好机会，或许可以先在养兵之地试一试？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上书朝廷，展示自己的调整方案：令榷货务给降诸军见钱公据、关子三百万缗，为楮币张本。淮东总领所四十万缗，淮西、湖广总领所各百二十万缗，平江府、宣州各十万缗，听商人以钱、银中半请买。

为了更加准确地说明问题，我引用了史料记载的原文。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是，让榷货务印发见钱关子（给淮东总领所的称为见钱公据）三百万贯（缗与贯的意思相同）给各个驻扎军队。其中淮东总领所四十万，淮西、湖广总领所各一百二十万，剩下二十万平均交给平江府（今江苏苏州）与宣州（今安徽宣城）。商人可以用钱、银各一半购买见钱关子。

总领所是主要负责筹集所在地区大军军费和物资的专门机构，南宋朝廷一共设立了四大总领所，分别是四川（成都）、湖广（鄂州，今武昌）、淮东（镇江）、淮西（建康，今南京），其中后三者位于东南地区。总领所的收入大多来自于管辖地州县上交的赋税，淮东、淮西总领所还能分别取得镇江、建康榷货务的收入。所以，上引史料中提供给军队的见钱关子和公据才发给了各大总领所。

值得注意的是“为楮币张本”这五个字。“楮币”就是纸币，宋人用楮树皮制作钞纸，楮币也就成了纸币的别称；“张本”在古代汉语中的意思是“做准备”。为楮币张本，即为发行纸币做准备。看来，钱端礼果真在拿前线的军费搞他的货币试验！

没过多久，湖广总领所的官员给朝廷打报告，说这批见钱关子卖得特别快！湖广总领所分到了一百二十万贯的庞大数额，怎么这次就卖得这么好，商人怎么就不担心兑不到钱呢？见钱关子为什么在钱端礼的手里就获得了新生，他到底用了什么魔法？

原来，钱端礼做出了两大调整。第一，见钱关子不再由榷货务兑现，而是与铜钱、金银一样可以直接用来购买茶盐钞引。这下“见钱”便名不副实了。见钱关子成为了一种不兑现的票据，和铜钱、金银等货币的功能越来越像，而榷货务也没有了拿出收入去兑现的压力。当然，官方并未将其认作货币，此时人们还不能拿见钱关子到市场上去随意消费，甚至除了购买茶盐引，它也不能用于其他与官方财政有关之处。尽管如此，茶盐生意却是当时最赚钱的生意之一，一听见钱关子能直接拿来买茶盐引，湖广地区茶盐商人的眼睛都直了。在他们看来，用茶盐引兑换见钱关子，比用现金兑换划算得多。

第二，为了更好地吸引茶盐商人，钱端礼让见钱关子可以在建康、镇江、临安三个榷货务使用，而之前只能在临安榷货务兑现。湖广地区的商人，平时做的最多的生意便是在本地向官府卖粮食，拿着得来的钱沿长江顺流而下，到两淮地区买盐回本地出售，再拿着卖盐的利润向农民收购粮食。周而复始，之前谁也没有什么兴趣购买见钱关子，毕竟临安距离湖广太过遥远，完全不在他们的日常商路上，没有必要做吃力不赚钱的买卖。这回，见钱关子能够直接拿到位于两淮的镇江、建康榷货务交换茶盐引，解决了湖广商人搬运货币的燃眉之急，大大便利了他们出行做生意。虽说湖广与两淮之间水路相通，但搬运这么多现金到底还是成本高、危险大，风大浪急的长江毕竟并不那么容易通行。

票据贵在流通，钱端礼真的是一个明白人。钱端礼的调整方案大获成功，相信他对于如何在

远距离、跨区域的环境中发行不兑现票据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朝廷眼见这次发行见钱关子的效果特别出色，决定加大发行力度、增加发行数量，更好更快地筹集军费。果不其然，见钱关子又一次倒在数量太多上，市面上出现了官府打五折销售的行为。宋廷本想靠见钱关子赚钱，这下却变成了亏钱。打个比方，给见钱关子的售价打五折，那么发给湖广的一百二十万贯实际只值六十万贯，一下子少了一半；而商人却可以按照见钱关子的原价值去榷货务购买茶盐引，那么茶盐引的价格也相当于跌了一半。一进一出，宋廷的财政前后各亏了六十万贯，这一百二十万贯关子在某种意义上等于没发。

为什么见钱关子那么容易受到增发的影响？归根结底还是在于用途太少。商人掏出真金白银去购买，一为减轻运钱的负担，二为换取茶盐钞引。见钱关子虽多，茶盐钞引却是有限的。我在前面已经叙述过滥发茶盐钞引所导致的恶劣后果，宋廷正是为了避免这些问题才启用见钱关子，也不可能再次以超额发行茶盐钞引作为日常筹资手段。然而从商人的视角看，如果不能及时换到茶盐钞引，仅仅携带方便又有什么用？见钱关子不是货币，必须尽早尽快去榷货务兑换掉。它不像我们今日手中的货币，即便不用，拿在手上长期持有也没问题。时间就是金钱，与其排队白白浪费时间，还不如拿着自己的钱去做别的生意。

考验钱端礼的时刻又来了，怎样增加见钱关子的用途呢？这位户部官员在其衙门中，时坐时起，踱步思索，面前的办公桌上摆着他一手主持操办的便钱会子和见钱关子。是时候来一场“头脑风暴”，考虑考虑怎样综合二者的长处了！

文章原名《养兵之地的见钱关子》，内容稍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