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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年华
 
战斗在空中
来源:谭仲安口述  郎哲敏整理  作者:《抗美援朝亲历记》  日期:2020-07-14

1950年初,我军开始从部队中挑选符合条件的士兵输送至空军。毕业于农业职业学校的我光荣地成为了飞行员的后备人选。但由于身体条件不足,我改做了空军地勤。我们首先在位于北京南苑机场的航校里进行了为期三四个月的学习,毕业后被分配到各空军部队,我顺利地成为了空军十二师三十四团的一分子。我们并没有直接上前线,而是在上海机场训练了一段时间。在那里,苏联人手把手地教我们,一个带着一个。但由于语言不通,我们在学习过程中常常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所以,我们不管听懂没听懂,先听着;不管会做不会做,先做着,然后自己找时间细细琢磨,渐渐摸索,慢慢体会。

 

打掉优势,打掉嚣张

1951年秋,我们从上海出发,进驻位于丹东县的大孤山机场。大孤山靠着海,土壤十分松软和潮湿,在机场泥土上铺满草袋,在草袋上铺上钢条串成的钢板,这就是钢板跑道。1952年,由于大孤山机场损坏,急需休整,我们被转移到了大堡机场。在那里,我们又遇到了我们可敬的苏联老大哥,他们住在机场的东北头,我们住在西南头。他们对我们依然很友好,也很慷慨,只要我们有物资方面的需求,他们都会千方百计地满足。

 

与苏联的友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军的嚣张跋扈。不仅在朝鲜境内,美机随时随地地投弹,白天黑夜地轰炸;而且还在我国境内的领空上盘旋、射击。美军在我们飞机场的上空形成了严密的空中封锁,只要我们起飞,只要我们降落,他就射击。我们的飞机数量少、机型落后,再加上我们的飞行员和机务人员们都是“初出茅庐”的年轻战士,技术水平较差,所以在作战中常常吃亏。我们大队共有8架飞机,其中7架都被敌机打掉了。但是,我们的飞行员个 个勇敢不怕死,飞机打掉了,就跳伞回来,下一次驾驶另一架飞机继续作战,真可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打不下来就撞下来!”我们的飞行员最擅长,也是让敌军最害怕的,就是“撞头”。我军飞行员驾驶着飞机,笔直笔直地向敌机的正面冲去。两机相撞,必然会机毁人亡,但我们的飞行员早已把自己的生命抛至脑后,为祖国赢得战争的胜利才是他们此时此刻的信念和目标!美军可不这样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为了避免碰撞,他们会使飞机朝上或朝下飞去,这反而给我们的飞行员创造了攻击的良好机会。

 

1952年底1953年初,我们才算是真正地把美军的空中优势打了下去。1952年秋,在斯大林的支持下,苏联为我们提供了一批新式的飞机,飞机性能比美军的F-86还要好。他们将飞机运送至沈阳,我们的飞行员们也到达了那里。有了新型飞机,飞行员们的作战更得心应手了,战果也更丰富了,部队士气一天比一天高涨。以前,美国见到我们就打;而现在,我们见到美军就主动迎上去打,毫不客气。我团的所有飞行员几乎都打下过敌机,抗美援朝结束后,我团被授予集体二等功。

 

排除万难,埋头苦干

我们地勤的工作虽然没有空勤那样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但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在艰苦的环境中,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工作,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大雪,我们都要在天亮之前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保证飞机准时起飞。每天清晨三四点钟的时候,我们得起身到机场,晚上又工作到半夜。困的时候,我们去机场旁的帐篷里稍作休息,或者直接趴在机场的水泥地上眯一会儿眼。三年来,我所管理的飞机天天出勤,按时出勤,绝不耽误。

 

飞行员作战靠的是勇敢、不怕死,而我们靠的是不怕苦、不怕累,用一个字概括:“干!”我也是凭借着我的“苦干、死干”,从一个普通的士兵发展为机械员,进而成为一名机械师。同时,在抗美援朝期间,我还实现了“入党、提干、立功”的三大目标。

 

东北的冬天很冷。我们身上个个都被冻得发青发紫了,手脚也不灵活了。我与很多战友一样是南方人,从来没有经历过北方的严冬。刚开始,我们以为自己生病了,但在温暖的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后竟然全都恢复了正常,这才明白:原来是给冻的!零下三四十度的天气,我们根本不敢把手往外伸。虽然部队给我们每人配置了皮手套,但戴上皮手套,工作起来更不灵活了。所以,工作时我只戴一副线手套或赤手空拳,僵硬了,便把手放进自己的膈肢窝里暖一暖,感觉好些了,再拿出来,接着做。就这样,反反复复,直到把工作完成为止。

 

作为机械员,为了调整发动机,使飞机的性能达到最优,我们要钻进飞机的进气道口,一是很冷,二是难进。那时候,谁能干,谁干得好,就谁干。由于我个子小,比较灵活,即使穿着厚厚的绒衣也能在飞机进气道活动自如;再加上,我对这方面也比较熟悉,有点经验,我包揽了整个大队的发动机调整工作。冷得不行的时候便钻出来,和大伙儿烤烤火,然后接着做。除此之外,为了保证飞机两个副油箱的正常使用,我们需要在油箱两侧进行吹气,以确定是否通畅。干巴的嘴唇贴近冰冷的钢铁,一不小心,我们的嘴唇皮就粘在了铁皮上。

 

亲如兄弟,情深义重

我们与飞行员的关系亲如兄弟,形影不离、合作无间。每天夜里,无论我们做到多晚,他们都会带上饼干、水果等吃的东西过来看望我们,陪伴我们。而我们总是催他们早点回去休息:“你们赶紧回去吧,明天还要打仗,会没有精力的。就算干到天亮,我们也一定会把它们搞好,放心吧!”我们优质的工作是飞行员们取得胜利的保障,也是他们安全出行的保障。他们把命交给了我们,我们怎么能马虎?

 

我军一个年轻飞行员刘忠胜,一次随长机张振华在入朝作战中,返航时由于机场方向弄错,飞机竟然向南朝鲜方向飞去。当大家发现问题的时候,飞机中的油量已无法顺利地返回机场了。但他们又不愿意跳伞,放弃这些得之不易的飞机,于是准备在北朝鲜着陆(迫降)。张振华告诉刘忠胜:“我先着陆(迫降),我着陆了你再下来。”他找到了一块空地,然后将飞机慢慢落下。但这块地全是烂泥,高低不平,根本无法承受飞机的重量。飞机一滑,竟翻过身来,倒在了泥巴里。在上空盘旋着的刘忠胜看到了这整个过程,心想“张振华一定是凶多吉少了”。他赶紧另找了一个地方, 把飞机稳稳地降了下来。下了飞机,他紧张地跑去找张振华。结果发现,飞机的座舱盖正好牢牢地压在烂泥地里,而他一动也不动地待在飞机里。刘忠胜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疑,顿时,他的心落到了谷底,脑袋一片空白,踉踉跄跄地走到张开着的机翼旁,趴在机翼上发着呆……谁知,刘忠胜恰好压到了飞机的副翼,副翼带动着飞机的驾驶杆挪动了一下。这个挪动被张振华发现了,他知道外面有人,便赶紧在座舱里来回摇动着驾驶杆。过了一会儿,刘忠胜终于回过神来,原来战友还活着!他赶紧跑到附近的村庄,找来一些朝鲜当地的百姓。由于朝鲜的青壮年都当兵打仗去了,能叫来的都是妇女。他们齐心协力,在烂泥潭里挖一个坑,一直挖到座舱处,将座舱打破了,把张振华拉了出来。终于,虚惊一场,张振华和刘忠胜安全地返回部队。

 

但是,在后来一次作战中,刘忠胜为了保护被敌机打伤的飞机,放弃跳伞,等到他再次决定弃机跳伞时,飞机已经很接近地面了。最后,伞还来不及张开,他连同座椅和保险伞,直直地砸在了老百姓的民房上,活活地摔死了。刘忠胜的死,让我们感到十分悲痛,特别是张振华。张振华在得知刘忠胜还有一个母亲时,他毅然决然地做了他母亲的第二个儿子。从那以后一直到今天,张振华常常寄钱给刘忠胜的母亲,并总是抽空去看望她。这就是战友情,跨 过血缘、地缘的,同甘共苦、超越生死的战友情!

 

抗美援朝期间,我们住在机场附近的老百姓家里。虽然他们几乎没有见到过早出晚归的我们,但我们也没少受他们的照顾。他们帮我们烧水,帮我们烧炕,还把一大半的房子让出来给我们使用,而自己却和老伴、儿子、儿媳们在另一间小屋里挤着。

 

战争是残酷的,但也是充满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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