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黄国祥,今年88岁,是淳安县大墅镇洞乌村人,现居住在界首乡燕上村。回顾我的一生,也算得上是经历过枪林弹雨、跌倒爬起、大喜大悲、九死一生的人生了。假如我不强烈要求下放,仍在工作岗位上,起码也能享受离休干部的待遇。因为我1948年就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49年时就加入中国共产党,曾参加过渡江战役、攻打大上海的战役和抗美援朝战役。然而,我仍生活在深山沟,每月只领着900元左右的生活补助,悔不悔?说一点不悔那也不真实,但大体上我还是不悔的,与那么多死去的战友比,我还是够幸运的。起码,我还活着,而且身板硬朗,思维清楚,耳不聋,眼也不很花,吃得下,睡得着,拉得出,开开心心,幸幸福福地活着。 像我这批年纪的遂安人,那时去当兵,一般当的都是国民党的兵,再被解放军解放过去才当解放军的,而我则不同,头一次当兵当的就是解放军,像我这种情况在当地是少之又少的。我那时参加解放军并不是说我思想有多好,眼光有多远,而是环境所迫,生活所迫,还有很多的偶然性。 我家三兄弟,我是老二,从18岁起就开始躲抓壮丁,东躲西藏,躲来躲去,田地都躲荒芜了,家乡实在待不下去了,我就往外跑,一跑就跑到了杭州。在杭州,我混进了南星桥码头当苦力。后来,一个工友见我长得高大、壮实,就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一个队伍,保证能吃饱肚子。那时我常挨饿,一听能吃饱饭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当时这个队伍才七八个人,都是码头上的工友,不发刀枪,也不发军装,平时穿啥仍穿啥,就叫便衣队。便衣队成立没几天, 当头儿的就把我们带到了苏北,正式加入了队伍,这时我才知道这支队伍叫解放军,属第二十六军七十八师。首长见我结实、勤快,就叫我待在师部当了勤务兵。那时是1948年的3月份。 我加入解放军后,曾随部队先后参加过渡江战役和攻打大上海的战役。上海解放后,部队在上海扎驻了近两年,我还亲耳听过陈毅市长的报告哩。因我战时和平时表现都较好,于1949年8月份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在十里洋场的大上海,我们部队并没闲着,站岗呀、训练呀,既忙又累,为的是解放台湾。过了一段时间后,部队首长讲,要把部队拉到革命老根据地去训练,先是到山东的青岛,又到东北的沈阳,越走越远,最后到安东(今丹东)才停了下来。到安东训练了没几日,全军集合开大会,蒋军长(名字忘了)亲自作动员,说是要抗美援朝,打美国佬,要求每个战士剃成光头,胸口内侧的白布符号撕掉,文化教员教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歌, 当天夜里我们就跨过了鸭绿江大桥。那时,我还记得,是1950年10 月份。 跨过鸭绿江大桥后,部队日伏夜行,急行军三夜,每夜都要走七八十里路,还要背着一身的东西。有的战士走着走着竟睡着了,脚上也起了血泡,那个苦和累呀,没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知道的。部队到了大风洞,与李承晚的部队遭遇上了,打了一仗,我们赢了。到朝鲜的第二年,二十六军的八十八师遭遇了惨烈的战斗,伤亡大,减员多,军首长决定从我们七十八师抽调部分兵员补充到八十八师去。我在七十八师是师部的勤务兵,想到第一线去打仗,就求何副师长把我也派过去。我到八十八师后,被补充到师部侦察连,当了一名侦察兵。 侦察连比一般战斗连队更吃苦、更危险,战斗打响后我们也要跟普通战士一样参与作战;战斗打响之前,我们侦察连就要三五人一组分头去摸敌情,抓“舌头”。我们侦察兵出门之前都要换上便装,衣内藏一支小手枪,两把匕首一左一右插入绑腿中。美国佬睡觉了,侦察兵却出发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雪夜抓舌头,由于疏忽,我差点被舌头一枪给崩了。一日夜里,我们三个人踩着厚厚的积雪,悄悄地朝敌方摸去,任务是抓个舌头来了解敌情。刚来到一片密林,我耳朵比较尖,突然听到前面林中似乎有什么响动,即向另外两个战友打手势卧倒,随着响声的临近,一个黑影正向我们呈倒三角形的卧圈里摸来。我暗想:今夜的运气真好,舌头不用寻,自己倒找上门来了。等那黑影一入圈内,我们三人同时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把黑影按 倒,握着舌头的嘴巴一下子拖离百余米才松开。用手电筒一照,我们三个都呆了,怎么是个女的?那个女舌头30岁左右,金发碧眼,一身军装,腰束皮带,胸脯鼓鼓的,身上还斜挎着个药箱。女舌头指着药箱叽叽咕咕嚷了一通,我们听不懂,大概的意思是指她只是个医生,不是军官,也不是间谍。按惯例,抓到舌头是要搜身的,为的是防止他们暗藏武器伤人。两个战友用手枪对准舌头,要她举起双手,叫我搜身。我翻了翻她药箱,没发现刀枪之类的东西,又挺犯难地摸了摸她的口袋、腋下,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物,就示意战友可以押送返师部了。押解舌头是要捆绑的,但考虑到一是夜间在雪地里行走绑起来容易摔倒;二是刚才已搜过身,没有刀枪,伤不了我们;三是她是个女的,而我们是三个男的,还有三支对准她的枪,还怕她飞了,所以就没有绑她。我们其中一个战友在前面带路,女舌头在他后面,另一个战友在女舌头身后,我在最后,呈一字形往前走。走着,走着,走到一个拐弯处,那女舌头突然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支很小的无声手枪,往后“噗”的一声闷响,我猛一偏头,子弹擦脖子而过。我举枪对准女舌头开了一枪,她应声而倒,摸了摸气息,死了。哪想到,这个女舌头太狡猾了,竟把枪藏在裤裆里。 我参加过最惨烈的战斗是上甘岭之战,前后在上面待了近11 个月。上甘岭也大,上、下、横向各20里,山势也陡,整座山差不多都被志愿军挖坑道挖空了,我们居高临下,美国佬是很难攻上来的。但美国佬有飞机,而且多,九架一批轮番地轰炸,最多的一次竟来了3000多架,太阳都遮住了,要不是有坑道,上甘岭很难打赢。后来,20军来接防了,我们就撤离了上甘岭。 朝鲜的冬天特别冷,零下18、20度的,我们急行军,有桥过桥,没桥过水,过到对岸又卧在雪地里,服装又单薄,我们南方人冻伤、冻残、冻死的比真正被打死的还多。美国佬就不同了,他们在雪地里睡觉不但冻不着,而且还挺舒服的。他们有睡袋,双脚往睡袋里一套,拉链拉到脖子沿,睡袋上面的盖帽往下一盖,暖暖和和的。我冻伤了双脚,不能行走,就回国治伤了。 跟其他冻伤的战友相比,我的脚伤还算轻的,但如不及时医治也是要截肢的。我首站到安东,太挤,住不进医院;再到沈阳,还是挤,最后是到旅顺才治好的。治好了脚伤,我又重返朝鲜,在老部队待了4个多月,停战后才正式回国。回国后部队在安东整休,体检、开会、慰问,有时也训练,忙了一年多。那时我的脚伤虽然已治好了,但特别怕冷,东北待不住,就向首长提出要求退伍,首长考虑到我的实际,很快就批准了。 我退伍后被安置在杭州的一个招待所,因不识字,干的是一些后勤方面的事,能在天堂安顿下来,我也心满意足了。我自从离开老家到抗美援朝回国的那些年,从没有跟家里联系过,家里不知道我在哪里,干什么,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现在终于安定下来了,就托人写了封信回家。想不到没过多久,母亲竟手持家信到杭州来叫我回家了,头一次叫不动,第二次她又来了。这次母亲是铁了心了,以死相逼,我才随母亲回到老家的县城遂安狮城。 组织上对我蛮器重的,把我安排在遂安县公安局工作,狮城毕竟离大墅老家不远,母亲也同意了。公安局是个挺体面的工作单位,加上我又曾是“最可爱的人”,打了那么多的仗,不缺胳膊少腿,后生也不错,很快就在狮城镇找了个对象。对象挺不错的,漂亮又有文化,在公安局首长家当保姆,一个农村出来的人能找个城里姑娘,我又心满意足了。 我在县公安局一直干到狮城镇移民,狮城要整体搬迁,一部分搬到姜家,一部分搬到汾口的杨旗坦。当时狮城镇的镇长蒋华之要我随他到汾口去建杨旗坦,我没答应。我想:狮城都没了,杨旗坦又那么差,还不如我大墅洞乌村的老家,干脆要求下放回家务农算了。就这样,我下放了,一回家就当村党支部书记,一干就是21年。 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是在“文革”期间作为当权派被批斗,批斗都不怕,就怕抄家,我那些参军参战时的证书、纪念章都被抄去了,至今不见下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