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潜,字毅夫,號履齋,生於宋寧宗慶元元年(1195),卒於宋理宗景定三年(1262),寧國府宣城縣(今宣城市宣州區)人,南宋晚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詞人。
吴潜先世多業儒,父柔勝(1154—1224),字勝之,淳熙八年進士,歷任州郡長官、國子學官、秘閣修撰,有德業政聲,亦是著名的理學家。三兄吴淵(1191—1257),字道夫,嘉定七年進士,歷官中外,屢任要職,官終參知政事。吴潜早承庭訓,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嘉定十年(1217)二十三,以進士第一登第,殿試策論得寧宗賞識,時人比之爲西漢晁錯、董仲舒的賢良文學對策①,這不僅見其文才,更見出其思想境界和政治品格。理宗即位後,吴潜正式步入仕途,由秘書省正字,遷校書郎,“數載之間,内而省寺,外而麾節”②,進入朝官之列。從此積極建言獻策,參政議政。
①見李曾伯《可齋雜稿》卷一一《賀吴僉書》、趙孟堅《彝齋文編集》卷四《賀嘉興倅吴履齋就除守啓》。
②《再論計畝納錢》。
紹定四年(1231)九月臨安大火,他利用居朝爲官的機會,連續給理宗上奏疏,給宰相史彌遠上書,論致灾之由,把這次火灾看作是上天的示警,認爲是朝政闕失、國家變亂的象徵,歷數理宗登基六七年來的内憂外患,造成今日“淮困於兵,蜀困於兵,江西、福建困於兵,嚴衢之間,又垂困於兵,凡大農、少府之儲,無不盡困於兵。江浙、湖湘、京漢頻困於水,而京城之内又大困於火。軍國空虚,州縣罄竭。加以貪官污吏虎噬狼吞,苞苴者二三,席捲者八九,耕夫無一
勺之食,織婦無一縷之絲,生民熬熬,海内洶洶。天下之勢,譬如以漓膠腐紙粘綴破壞之器而置之几案,稍觸之則應手墮地而碎耳”。希望理宗“齋戒修省,恐懼對越……明詔二三大臣,相與和衷竭慮,力改弦轍……以培國家一綫之脉,以救生民一旦之命,庶幾天意可回,天灾可息”③。這是上給理宗的奏章,如此危言聳聽,大膽陳詞。同時他又上書丞相史彌遠,希望史彌遠以理宗繼位定策大臣的身份“犯顔逆鱗”,“繩愆糾謬”④。這都可以看出甫登政壇的鋒芒和論政的取向、膽識。
就在此時前後他開始執掌地方政務。在嘉興他創建了居養“鰥寡孤獨而癃老疾廢”者的廣惠院。在《廣惠院記》中他説:“自念畎畝孤生,幼被先人之教,既長,蒙先帝大恩,錫之上第,摧頹剥落之餘,又蒙主上大恩,内登館殿,外領麾牧。當四郊多壘之時,不能宣勞疆場,致命戎行,徒有撫問閻閭,蠲除疾苦,護養元氣,共培國脉,庶幾報稱之萬一云爾。”看出他是自覺地以“撫問閻閭,蠲除疾苦”爲地方行政出發點。廣惠院是他初任地方官就做的一項惠民事項,之後不久任淮西總領、暫攝沿江制置,又不久權江西轉運副使、主管江西安撫司,在較大地區繼續踐行這一行政理念。江東任上一年多,他將積剩的錢款爲江東四十三縣貧户預交了第二年的夏税。江西任職十個月,連上奏章,蠲免、注銷幾年前江西一路民間所欠賦税,核定税額,杜絶濫徵和計量作弊。這些做法得到理宗的贊許,吴泳代擬的《吴潜授秘閣修撰兼江西路計度運副制》稱贊吴潜“爾頃使江東,蔚有治狀”⑤,袁甫代擬的《吴潜除知隆興府制》稱贊吴潜“持節江右,暫攝閫寄,威行惠洽,政平俗安”⑥。這都表現了作爲一位監司、州郡長官所具有的優良才幹和品質。
③《奏論都城火灾乞修省以消變異》。
④《上史相書》。
⑤見《鶴林集》卷八。
⑥見《蒙齋集》卷八。
端平元年(1234)正月金國滅亡,前一年史彌遠死,理宗親政,國勢朝局,出現了新變化,爲標榜“更化”,這年正月理宗“令内外大小之臣悉上封事,凡朝政得失、中外利病,盡言無隱”,吴潜迅即上《應詔上封事條陳國家大體治道要務凡九事》奏札。九事爲:一曰顧天命以新立國之意,二曰植國本以廣傳家之慶,三曰篤人倫以爲綱常之宗主,四曰正學術以還斯文之氣脉,五曰廣蓄人才以待乏絶,六曰實恤民力以致寬舒,七曰邊事當鍳前轍以圖新功,八曰楮幣當權新制以解後憂,九曰盗賊當探禍端而圖長策。洋洋一萬餘言,全面闡述了他在内政外交、政治經濟、學術文化諸方面的看法,是吴潜多年潜心體察國是特别是目下國情的精心結撰。
此九事吴潜似乎是以重輕爲序排列的,前三事特别重要。第一事先陳“今日有可畏之機三,又有可喜之機一”,希望理宗正視“可畏之機”,“上稽天命,内立聖心”,在“柄臣(指史彌遠)淪亡,權歸上聖”的親政之時,抓住機遇,撥亂反正。第二事針對理宗登基十年且三十尚無子嗣的情况,提出應遴選宗室子,以爲萬全之策。理宗亦是以宗室子身份繼位的。寧宗無子,原選宗室子趙竑爲太子,在寧宗駕崩時史彌遠擁立理宗,黜趙竑爲濟王,後逼死廢王爵。這無異是一場宫廷政變,朝野有不少人士爲濟王抱不平。第三事吴潜提出要爲濟王洗冤,“復爵賜謚”,以平復人心,敦厚人倫。此二事是當時政治現實中的大事,也是理宗的大忌諱,吴潜在這樣高度敏感的問題上進諫,又一次表現了他的過人膽識。第四事“正學術”,力言程朱理學爲儒學正統,説:“學術既歸於一,則文章必趨於古,而中朝之人物可繼,列聖之治化可興矣。此實新政要務,非老生常談也。”聯繫下第五事廣蓄人才,他籲請以理學要旨治國,進用君子賢人,實現開明政治。在第五事的貼黄中他還特别提出要用特殊辦法選拔邊地人才。第六事言賦税過重,指出地方官“以劫盗之威,行一切之政,奪民之食,剥民之衣,少應公家,多備苞苴,兼充私橐……東南民力……至近歲殫窮見底,可爲痛哭”。
就中論述最詳盡的是第七事“邊事當鍳前轍以圖新功”,幾占此篇奏折的三分之一。這裏條分縷析,總結了前此軍政的六大失誤,特别分析了新敵蒙古的情况,認爲蒙古有五可疑、三輕我,亡我之心,無日無之,面對“貪而無厭”的蒙古,“惟當急修吾武備,急儲吾軍實,急搜吾人才,急收吾民心,閉之玉關,處以門外,待之以虚文謾語,而聽其恍惚,而常示之以重備强形,以壓其驕驁無禮。謹節而應,舒徐而俟,不使隙開,亦不輕發,以觀其勢之所趣何如而圖之耳”。也就是要在加强戰備上下功夫,不輕易挑起事端,在外交上與其虚與周旋,觀其動静,以待其變。金亡後南宋從君相到朝野瀰漫着一片樂觀氣氛,有提出趁機北伐的,如吴潜所概括的:“乘韃人之北歸,因中原之思漢,用師數萬,收復河南,撫其人民,用其豪傑,上自潼關,下至清河,畫河而守。此誠大有爲之規模,不可失之機會也。”但吴潜認爲:“量吾事力,實有難言。”闕兵闕餉,難以支持,“韃非小敵,和戰非細事”,不可輕舉妄動。也不可“以玉帛與之講信修睦”,甚至他還認爲,即使蒙古放棄河南北去,或提出歸還河南,都可能是圖我、誘我之計,不能上當,説“生民休戚之關,决不可輕也,不可躁也,不可苟也,不可貪也”。這是金亡之初對如何處置與蒙古關係、如何對待收復中原問題的最審慎、最切實、最有遠見的意見。這篇奏札上於金亡之初,也是今天可以查考的發表關於這個問題見解的最早文獻之一。
第八事“楮幣當權新制以解後憂”。“楮幣”即紙質貨幣會子,當時發行新會子,而舊會子不能及時收回,造成新舊會子貶值,物價高漲,吴潜認爲“楮者,誠國家之命脉也”,提出品搭鹽鈔、挽救危機的辦法。第九事“盗賊當探禍端而圖長策”,論述也頗詳盡,説:“比年以來,緑林之風,遍於内地。”其因在民貧官貪。認爲應“精擇守令,奉宣德澤,以和輯其民……使吏寡於求,而民安於自養,則盗永不作矣”。這樣的看法在上面所上第六事中也説過:“使陛下之至心實德,從此霈發,實及細民,民力必寬,民怨必减,盗賊必不作。”意思致盗之因是官逼民反,弭盗之方在整肅吏治,施行仁政,這表現了他的超人識見。
……
本書是我的業師宛敏灝先生三十五年前布置的一件“作業”。那是1983年秋,我去看望先生,他對我説他早年研究過宋代文學家、著名詞人吴潜,發表過《吴潜年譜》,也想對吴潜詞進行編年箋注,但一直未能着手,希望我能與他合作完成這個課題。那時我碩士畢業纔一年多,在專業上剛剛起步,對於古籍整理還没有什么經驗,心裏有點猶豫,但我知道這是先生對我的愛護和提携,於是就愉快地答應了。先生當場確定了本書的書名和大致體例,告訴我,《全宋詞》所收吴潜詞依據的是《彊村叢書》本,有文字錯誤,要認真校勘,明代的《百家詞》本較好,設法取閲。又告訴我,吴潜的生平有的地方還不太清楚,《吴潜年譜》也還要進一步修訂,説曾接到浙江平湖一位先生的書函,説那裏有吴潜家族的一部《義門吴氏譜》,有機會去訪查一下(後來獲知此譜大概,經比對,與吴潜世系全不吻合)。
我接受了先生的指教,從那年下半年起就開始了準備,先認真閲讀吴潜詞,做札記,再按照《吴潜年譜》的綫索,閲讀、查找吴潜傳記資料以及相關的歷史文獻。到1985年夏根據《全宋詞》文本寫出了注釋編年初稿,交給先生審閲,至於版本校勘、《年譜》修訂、家譜訪查都未來得及進行。稿子放在先生處大約一年,先生抽看了近一半篇幅,不太滿意,作了一些批閲,涉及到一些典實、用語和資料問題。我自己也發現了更多的問題,編年有的也拿不準,心想,對吴潜詞的整理要擴大範圍,擴大到吴潜的全部詩文,全部問題。全部詩文、全部問題都搞清楚了,詞的問題、生平問題、《年譜》的修訂也會解决得順手些。隨後我向安徽古籍整理委員會申報了安徽古籍叢書《吴潜集》的整理項目,并獲得了批准。當時計劃與《吴潜詞編年箋注》一并於五年内完成,但在進行中涉及的文獻資料問題還是太多,進展緩慢。那時我的教學工作負擔很重,又是職業生涯的“爬坡”階段,職稱的晋升要憑學術論文等成果,而古籍整理不算學術成果,這件事就成了不急之務,再加上工作調動,家庭變故,書稿的寫作就擱置起來了。雖然還不時留心有關問題,也積累了不少資料,但何時完工,心中無數,一拖就拖了二十多年。
在我退休前後的十餘年又忙於《全宋詩輯補》,2014年該書完稿,我纔有了較多的時間和精力來做這件未了的工作。現在的文獻條件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吴潜詞及其本集許多版本和相關的文獻差不多都查閲了,《吴潜集》的整理進展順利,《吴潜詞編年箋注》中的相關問題也解决得較爲順手。關於吴潜年譜的修訂也獲得了更多的資料,原打算以箋證的方式對先生的《吴潜年譜》進行整理,但因變動、補充的文字太多,超過了原譜三倍,遂改題爲《吴潜年譜新編》。
這裏要特别申明:年譜新編的最後完成得力於宣城市寧國學友高生元先生的無私幫助。生元先生幾年前於寧國訪得清道光丙申(十六年)《寧東茭笋塘吴氏宗譜》,發現其中附刻有《許國公年譜目録》,經查證,即明代編刻的《許國公年譜》的節録本。《許國公年譜》經吴潜明代五世孫、八世孫、十世孫連續編輯、刻印,入清後失傳,其節本意外地被生元先生發現。此書所載吴潜一生大量的傳記資料,很多爲傳世文獻所未見,十分寶貴。生元先生還在宣城、寧國等地訪得吴潜家族族譜多種,民國九年綏禄堂刻《宣城吴府族譜》,其中吴潜的傳記資料多可與《許國公年譜目録》相印證。生元先生把這些資料都提供給了我。没有這些文獻資料的支持,《吴潜年譜新編》肯定會有很多缺漏和失誤。
這是一件遲交的作業,在業師宛敏灝先生謝世二十多年後纔完成,感到很慚愧。是先生引領我踏上研究吴潜的學術道路,并取得了相應成果,原打算與先生聯署出版此書,經與先生哲嗣、師弟炳生商量,覺得還是以不聯署爲宜。這裏謹向先生的在天之靈表示崇高的敬意和永遠的懷念。
湯華泉
2018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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