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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四大名门望族:百年尘埃中的光芒(一)
来源:城市秘密微信公众号  作者:孙侃  日期:2021-06-07

高义泰

若要说起晚清民初杭城的繁盛,名门望族是绕不过的一个话题。

对于这段时间杭城的名门望族,民间有“八大姓”“四大家族”之类的说法,流传着种种饱含艳羡钦佩的故事。清朝最后一科举人钟毓龙《说杭州》中曾例举七家:横河桥许家、头发巷丁家、双陈巷高家、状元弄郑家、岳官巷吴家、木场巷叶家、柴木巷万家,皆按这些望族所居街巷而命名。除此,金洞桥徐家、东山弄钟家、元宝街朱家、骆驼桥王家、崔家巷杨家等也曾盛极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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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毓龙先生,本身就是双陈巷高家的女婿,宗文中学

钟毓龙先生,本身就是双陈巷高家的女婿,宗文中学(杭十中)的校长,终身教授为业。他家老宅在杨绫子巷12号,有走马楼有鸳鸯厅,也是大户人家,由他来扳着手指头说杭州旧家巨室还是十分靠谱的。

不过,能称得上望族,是必须符合相关条件的:人口多、房屋大、院落广,或者产业颇巨,但这些都只是基本条件,更需要在社会上有好名声,有一定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对一座城市有较大的贡献,尤其致力于乡邦文化的繁荣,甚至还有很有出息的后代等等,否则非但成不了望族,连世家大族这一名头都无缘。

百年沧桑,这些杭州好人家,都像一艘艘巨舰,无可避免地驶向辛亥,驶向民国,驶向抗战烽火,驶向时代的惊涛骇浪之中,大时代为杭州旧家带来风,也带来雨。

如今,那些旧家的宅院基本消失殆尽,但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可以成为杭城所有人家穿越大历史的标本。无论周转颠沛到怎样的情况,湖山家园总存心田,读书向善是信念所向



春风及第:横河桥许家

台湾作家高阳曾著有《胡雪岩》《慈禧全传》《红楼梦断》等历史小说,全球华人世界一度有“有井水处有金庸,有村镇处有高阳”的说法,可见其作品的受欢迎程度。他真名为许晏骈,谱名儒鸿,字雁冰,1922年3月就出生在葵巷之西大河下巷口“积厚轩”许家府宅,为“横河桥许家”之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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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宅旧称积厚轩,民初许家有族人400余人。许家老宅在1987年杭州旧城改造中被夷平,改建成了居民楼(大约位置是现建国中路大河下“华藏寺巷小区”1幢到3幢地块)。1991年,海内外约140余许家后人齐聚杭州,并在原址上树立此碑,并由与金庸齐名的作家高阳(许家第15世孙)撰写了记录家族500多年历史的碑记。  摄影@子夷


据民国八年《高阳许氏宗谱》等记载,西横河桥许家系出浙江富春,以茶为业。许家最鼎盛时期是在清末民初,其时,许家府宅宽达60余米,深约80余米,有七进二层楼房近百间,大小天井12方,入住8家族户,人员达百余,可谓城东最豪盛之家族。若把当时在四川、甘肃、北京等地和派往英、日、韩国任职的官员计算在内,家族人口总数达400余,与这8家族户有着各种姻亲、非姻亲关系的相关人士更是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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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90年前的杭州——民国杭州市街及西湖附近图初读》书中测绘于1928-1929年的民国地图所示,在横河桥一带还能找到许氏宗祠。
许家的最大荣耀,是从晚明第六世四子中出了一名秀才起,直到十二世光绪年间,许家子孙接连榜上有名,尤其是十一世“乃”字辈(从许氏十世祖许学范起,按“学乃身之宝,儒以道得民”的行辈排序取名)29名男儿中,除了夭折者,竟出了16名秀才,11名举人,5名进士,入翰林者有5位。所以在杭城,许家曾享有“七子登科”“五凤齐飞”之美誉(“七子”指“乃”字辈中有亲兄弟七人中举;“五凤”是指五位堂房同辈女儿被选入宫),当时浙江考场甚至有“无许不开榜”的说法。所以书要读好,确实是家族荣光第一要紧的事。
高阳的曾祖父许学范,乾隆进士,生了七个儿子,三个是进士,四个是举人,许学范曾经画了一幅《家庆图》,他在图上题写:“斯图之成,非徒聚天伦之乐,亦愿我后人勿荒于嬉勿流于薄,庶几子孙繁衍,不堕家声,是则余之厚幸也夫!”对于家风的培养还是非常注重的。
高阳的祖父许乃钊,进士之一,后任江苏巡抚,为一省大员。高阳的父亲许宝朴,秀才,为许乃钊之长子,曾在浙江省财政司任职,惜在高阳8岁时病逝。
高阳的堂叔许庚身胆子很大,当年以侍读身份在宫中待用时,他代替同僚在皇宫值班,竟连续票签了二百多道文件。咸丰帝看见他的名字,颇为奇怪,即向身边的侍郎许乃普(嘉庆朝进士殿试榜眼,官至吏部尚书)询问,此乃何许人氏。许乃普不得不禀告此人是自己的侄子。皇帝大惊,因按当时清朝官员回避之惯例,大臣子弟不得担任军机章京。谁知皇帝十分认可许庚身才干,次年竟不惜破格,将其提任为军机章京,前往木兰围场习武狩猎,还特地召许庚身跟随。许庚身后来成为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又为兵部尚书兼署吏部尚书,权倾朝野。

这故事一是道出了许乃普、许庚身之不凡,二是说明西横河桥许家在朝廷做官的人实在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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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氏旧居原址,许家大门不用常见的石库门,而是平房式,门外临河,多泊船只。看风水的人说这叫“百鸟朝凰之势” 。


即便在现当代,许氏家族及姻亲都是名人辈出,如俞平伯(其母为许祐身之女许之仙,能亲自教儿子《大学》和英语);俞平伯岳父兼舅舅许引之(清末出使韩国领事,回国后任两浙盐运使、京奉铁路主办等职,与俞平伯同样爱好考古,是忘年知交)及女儿许宝驯(擅琴诗画,与俞平伯青梅竹马,后嫁俞平伯)、长子许宝驹(民盟创始人之一)、次子许宝骙(曾任全国政协文史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三子许宝騄(著名数学家,“中央研究院”首批院士)……所谓望族重要的是一个精神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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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杭州日报2014年刊登高阳《我的老家“横桥吟馆”》文中之许家老屋平面图所改绘 


与西横河桥许家相比,头发巷丁家的声名显赫更不在话下,因为只要说出丁申、丁丙这两兄弟的名字,哪怕是对杭州历史略知皮毛者,都能道出“双丁”故事之一二。

崇文重义:头发巷丁家
据考证,丁氏世系源于山东济阳,其先祖后迁徙河北。祖上于清初顺治三年(1646)由绍兴府山阴县柯桥镇迁往杭城,定居田家园北头发巷梅东里。丁氏家族经营布业,后又兼营其它。因善于资财,顺理成章成为杭城的富绅之家,家宅也逐渐扩展,东临直大方伯,南至银洞巷,西到大王庙巷,北贴马所巷,占地近百亩,属杭城巨富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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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实测杭州西湖图》上的头发巷一带


北宋丁顗,恩州清河县(治所在今河北省清河县西城关乡)人,为一好读之人,据传曾藏书八千卷。丁申、丁丙的祖父丁国典(1750—1828)出于对先祖的仰慕,锐意搜求书籍,于杭州梅东里营建藏书楼,还请了书法名家梁同书 (1723—1815)题写“八千卷楼”匾额


丁国典虽拥有“八千卷楼”,却因忙于生意,坐下来揽卷捧读根本没有时间。在他看来,收罗书籍和筑造藏书楼,仿佛是一种购地造房式的置业,只是为了造福子孙,“吾聚书不多,虽不能读,必有好学者为吾子孙矣”即是他的观点和辩词。到了丁申、丁丙的父亲丁英(1804—1855)手里,产业更大,生意更好,更不可能钻进书堆里,但喜好搜书藏书的劲头一直未减。“附粮艘所至,以南北食货营运。嗜学,于书无不读,且喜藏收,尝以经商之便,往来齐楚燕赵之间,遇秘籍,即购载以归,于是插架渐富。”由此可知丁英对书籍的态度。


咸丰十一年(1861),咸丰皇帝驾崩,太平军乱国愈盛。乱军先是围困杭城,造成城内居民断炊断粮,后又四处燃起大火,官府、寺院、街市及大片民居被付之一炬。“书家双丁”虽竭力保护,终难敌虎狼之手。“宋元明版真初印,丧乱何曾值一钱。不及红蟫能果腹,破书堆里傲神仙。”丁丙唯有借助文字倾吐悲愤,已存世数十年的梅东里“八千卷楼”在火海中化为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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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丙画像

很难弄清丁申、丁丙为何会如此醉心于护书、救书和藏书,对书籍的痴迷超乎常人想象。究其原因,还是血液里对书籍、对文化的敬重在起作用。耕读传家,在古人心目中绝非一句标榜门庭的口号,而是一代代人实实在在的举动。这几乎是让人繁衍生息的动力,尤其是在富庶的江南,繁华的都市里,那些具备物质条件的世家望族更注重这一点,尽管这里的“耕”,已更换成经商、投资、置业乃至洋务。


“节衣缩食,朝蓄夕求,远自京师,近逾吴越,外及海国,或购或抄,随得随校,积二十年,聚八万卷”。传自祖辈的藏书楼已经毁于兵燹,“书家双丁”便重起炉灶,于清光绪十四年(1888)重建藏书楼,仍沿用原楼名,地点改为直大方伯田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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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卷楼图》 清吴滔1891年绘、清顾沄绘
经过二十年努力,丁氏兄弟聚书1.5万多种、20余万卷,已远超旧“八千卷楼”,后又斥资扩充了“嘉惠堂八千卷楼”“后八千卷楼”和“小八千卷楼”。三座藏书楼各有功能,即“嘉惠堂八千卷楼”收藏《四库全书》及附入存目之书,“后八千卷楼”收藏《四库全书》未收之书,“小八千卷楼”收藏宋元刊本、明刊精本、旧抄本、校本、稿本等善本书籍。俞樾称丁家藏书富甲海内,取宋周道信诗“田园一蟁(同蚊字)睫,书卷百牛腰。”书联以赠丁家,却仍觉得联中所言,尚不能形容丁家藏书之巨,又附言说“然岂止百牛腰耶,虽万未足也。”
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丁丙编完《武林坊巷志》,已垂垂老矣,但他仍不敢贸然出书,而是四处寻求补正。当俞樾接到丁丙之孙送来的书稿时,不由得喟叹:“我已衰老,尚能见到此书,真是幸运啊!”给予了相当的肯定。

西湖边俞楼的主人俞樾是俞平伯的曾祖父,对丁家藏书如此钦服,百般称颂,且结下深厚书缘,由此推知,“横河桥许家”与“头发巷丁家”早已来往多多,尤其在乡邦文化、典籍藏修方面密切勾连。

▲现菜市桥边五洋公园里丁氏兄弟雕像  摄影@子夷12.jpg


太平军被剿灭后,杭城着手劫后重建。丁申、丁丙兄弟收拾遭战火毁损的文澜阁之残书;出资组织重建钱塘县学、仁和县学、杭州府学、敷文书院、崇义书院、紫阳书院、诂经精舍;创设讲堂“敷文讲学之庐”、正蒙义塾、湖墅社学等,免费接收或资助贫寒家庭子弟就读;同时倾资修复广化寺,整理出版乡邦文献史料,忙得不亦乐乎。好在他们是杭城丝绸、棉纺业巨贾,家产丰厚,经得起折腾,耗得起赈灾和庋藏。
值得一说的,还有丁氏兄弟对待功绩之事。同治三年(1864),两兄弟因协助浙江布政使蒋果敏办理赈抚局有功,经闽浙总督左宗棠上疏奏请,丁申任杭郡庠生五品衔候选主事。又因出资重建文澜阁,嘉惠士林,清光绪皇帝特赏四品顶戴之殊荣,后浙江巡抚卫荣光又奏请钦旌“乐善好施”坊额。对此,丁申只接受表彰和闲职虚位,始终未出任实际官职。而丁丙,同样因协助办理赈抚局,并主持过西湖浚湖局事宜,也被左宗棠请旨举荐任用江苏补用知县同知衔,却被他直接婉辞,铁定不仕。


▲八千卷楼藏书书目13.jpg


不想当官,但文化还是要搞的。也就在杭城重归平静后,丁氏兄弟埋首书卷,撰述多种著作。如丁申编著的《武林藏书录》记载自晋至清杭州藏书家史略以及自宋至清杭州官家、学校、书院藏书、刻书概略;丁丙编著的《武林坊巷志》记载自南宋至清末杭州都市的坊巷、官府、宫室、寺观、名人宅第以及有关文献,这套书是“城秘”的案头书。丁氏兄弟还编刊有26集208册的《武林掌故丛编》。的确,对于他们来说,取得这方面的成就,其快感远胜于在官场上迎来送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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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申、丁丙的八千卷楼藏书印“强圉涒滩”和“强圉柔兆”。“强圉”是天干“丁”的别称,“涒滩”为地支“申”的别称,“柔兆”为天干“丙”的别称,所以合起来这两个分别是“丁申”“丁丙”的代称。

光绪十三年(1887),丁申病逝,时年58岁,其长子丁立诚与其叔丁丙共谋事业。后丁立诚科考中举后就职内阁中书,当得知丁丙痼疾日重,决计南归,全力辅佐叔父经理各项事宜。事实上,丁立诚回杭并非只是为了参与经营家业,主要是为了帮助叔父校勘《武林掌故丛编》《武林往哲遗著》及《善本书室藏书》。丁立诚工诗能文,古文诗词、金石书画、收藏鉴赏无不精通,尤其喜好藏书,其藏书处另辟有“小槐簃”,所收西泠八家刻印尤富。据载,丁立诚作诗近万首,因多有议论朝政之内容,在世时均未能付梓。

丁立中为丁丙之长子,光绪十七年(1891)辛卯科举人。与丁立诚一样,他在从事丝绸生意、组织绸业会馆的同时,也精于赋诗,并有大量诗钞传世。西湖名胜的楹联中,常见其大名,这其中,西泠印社第一个建筑仰贤亭有一副长达112字的楹联就出自丁立中之手笔。大家去西泠印社打卡的时候可以发图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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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丁家子嗣关系图  制图©城市秘密 青征鱼


丁申、丁丙相继辞世,加之时局多变,到了丁立诚、丁立中这一代时,丁家所经营的官银号出现巨额亏空,须承担赔付之责。因一时无力赔付,丁立中甚至遭官府羁押,不赔付就不予释放。到了如此境地,丁氏兄弟唯有忍痛割爱,公开卖书,以筹措资金这一招了。
“八千卷楼”即将出售藏书的消息很快传开,江苏巡抚端方即令正在筹办江南图书馆的藏书家缪荃孙、陈庆年赴杭洽谈,以免重蹈陆氏“皕宋楼”藏书流落异国之覆辙。光绪三十三年(1907)十月十一日,经多次书信往来商讨、检视藏书、又经反复议价,最终以七万三千元将丁氏藏书全部买下,成为拟建中的江南图书馆(今为南京图书馆)的第一批藏书。

书籍没了,空空荡荡的藏书楼又有何用?如今直大方伯浙医一院内那座突兀的古楼,即为丁氏兄弟“小八千卷楼”遗址,木结构的楼房显然已经过了多次修葺,只能让人透过它残剩的面目,去怀想它曾有的书香。16.jpg

▲现在浙一内的小八千卷楼遗址,这座楼后来也成为西泠印社创办人丁仁(即丁辅之)的书屋“鹤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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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八千卷楼旁的四眼天井,有八百余年历史,这口井也曾是丁家数百口人的生活用水来源。  摄影@子夷

插入一则趣闻。1912年2月之后,鲁迅曾在南京工作,经常来到江南图书馆借阅“八千卷楼”藏书。他还借抄唐人沈亚之《沈下别贤集》。后来在辑录《唐宋传奇集》时,鲁迅就收入了抄自《沈下别贤集》的三篇作品。
不过,毕竟家风浓郁、文脉扎实,丁家的后裔大多仍眷恋风雅、痴迷诗文,在杭州乡邦文化中占据一席之地。丁立诚、丁立中经常率丁家子弟丁白丁、丁宜之、丁辅之、丁不识、丁以布等一起煮酒斗诗,以文会友,不少丁氏后人还跻身柳亚子担任社长的南社之中。

光绪三年(1877),丁家捐资兴建的蒋果敏公祠“人倚楼”落成,在此聚集起一群志同道合的诗人、名士。除了丁立诚、丁立中等,其后,丁宜之、丁辅之、叶为铭也在这里鉴赏古印,“收藏旧印拓之成谱”“研究印学”,渐成气候。“人倚楼”顺理成章地成了西泠印社最初形成时的重要聚集地,多位丁氏后人由此不可否认地成为西泠印社的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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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西泠印社前山石坊,1923年西泠印社成立二十周年时所立。  摄影@子夷


心向湖山:金洞桥徐家

1995年至1998年,曾任教于澳大利亚南澳州阿得莱德大学亚洲研究中心的徐家祯,与其母亲高诵芬合著的回忆性随笔《山居杂忆》在澳大利亚墨尔本《汉声》杂志连载。连载结束后的次年,全文由南海出版社以专著的形式出版,2016年1月,此书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再版。

这不是一本平常的回忆录,而是一份有关从清末到改革开放这百年间杭城的珍贵记忆,关于杭城更早的记忆,则来自于前辈的叙述。这本书的主要作者应该是1918年出生的高诵芬,她所亲历的“媒妁定亲”“抗战逃难”“文革抄家”“远赴海外”之类的人生遭际,因为是从一位大家闺秀口中说出,更加令人感慨万端。

高诵芬的夫家就是金洞桥徐家,金洞桥和银洞桥,现在杭州人都不知道它们了,但是在民国地图上,这两座桥都有明显标志。


丁丙《武林坊巷志》载,东河万安桥北,“河西有银洞桥,河东有金洞桥,两桥相望,俱不通舟楫。”《康熙仁和志》载:“万安桥落北过东为金洞桥,不通河。”可见,清康熙年间尚有金洞桥和银洞桥,但桥下已“不通河”了。民国以后,东街路(现建国中路)一带道路被取直,不少街巷和桥梁被湮没,金洞桥及金洞桥街已由扩建后的东街路并入
高诵芬的丈夫,“金洞桥徐家”的徐定戡,是“徐半城”徐吉生的长房长孙。徐吉生(1864-1934),又名益庆,会稽县安昌乡盛陵村人。7岁入私塾,三年后辍学。其时,他父亲徐茂顺已在杭州开办了“瑞云公记绸庄”,辍学的徐吉生便在父亲手下当学徒,期满后即任职掌,可见其颇有才干。

光绪二十六年(1900)徐吉生合资创办“吉祥恒绸庄”,1912年独资开办杭州“庆成绸庄”不久又置120台手拉织绸机,改名庆成绸厂。徐吉生真正兴旺发达是在1915年,他投资1万银元,在绍兴安昌盛陵创办吉生布厂,有厂房20间加侧厢,从40台手拉织机开始逐步增加到230台,织染配套。年产棉布3万匹左右,销往苏、浙、皖、赣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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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杭州地方志资料 第4辑》书中所刊,民国初期徐家的庆成缫丝厂在杭州可以算是“大厂”了。


徐吉生热心教育事业,民国五年(1916)出资在绍兴创办私立吉生小学(先设初小班),学生免费入学,毕业后可推荐到绍兴“吉生布厂”、杭州“庆成绸厂”做工。后学校规模逐步扩大,学生达300余人。
为了办好这所小学(后又增设高小班),徐吉生让其三子徐礼耕兼任学校校长,教师工资、学校公务费按月由绍兴吉生布厂支拨。吉生小学由徐吉生及其后裔独资办学,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以后。学校师生对徐吉生十分感激。民国二十三年(1934)十二月徐吉生在杭病逝,次年四月师生50余人特赴杭州,穿着统一服饰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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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在绍兴故乡创办的私立吉生小学,摄于1936年时,现在依然在办学。供图@徐家祯


其时“金洞桥徐家”的府宅为榆园,徐家祯回忆,榆园的后门开在一条极窄而弯曲的小巷子里,走出后门,往左走几步路就到东河河埠头了。在河埠头向南望,可见万安桥;朝北望,可见菜市桥,榆园就在两桥之间,东河边上。
而那条极窄而弯曲的小巷叫余达子巷,据一直住到榆园拆迁的徐家祯堂妹回忆,上世纪50年代榆园大部分房产归九豫丝厂使用,余达子巷的后门就成了他们日常行走的正门。那时的门牌号为建国中路余打枝巷10号。“余打枝巷”应该就是“余达子巷”的谐音。榆园彻底毁于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旧城改造。
22.jpg▲1998年,东河菜市桥至万安桥段。摄影@章胜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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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园也叫娱园,现在的大概方位在如今的“杭州联合银行”与“万安城市花园”。摄影@子夷


榆园可是一处颇有来历的私家花园。1918年初,徐吉生买下榆园,子孙三房从丰乐桥南谢麻子巷搬到了榆园,开始了真正的“金洞桥徐家”时期。
说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金洞桥徐家”与“横河桥许家”已相挨着居住,两处宅院可谓是贴隔壁,两家无疑也多有往来。其时,横河北岸有四座大宅,“横河桥许家”的“积厚轩”是西面的第一座,即最靠近小粉墙(已并入东街路)的那一座,隔壁为拥有宋朝花石纲遗物“玉玲珑”的庾园,榆园则紧挨在北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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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90年前的杭州——民国杭州市街及西湖附近图初读》书中测绘于1928-1929年的民国地图所示,横河北岸四座豪宅大概位置。据高阳在《我的老家“横桥吟馆”》文中所写:许家是西面第一座大宅,东邻即庾园,庾园之东不知是何人的产业,从他有记忆时起,那里就是横河小学,据说是杭州办得最好的一座小学。又东又是一座学校,私立清华中学,清末直隶总督陈夔龙先生的产业。不要小看了这并不宽阔的横河。吴越国之后,杭城划分为钱塘(钱唐)、仁和两县,横河为两县的分界之一,横河之南为钱塘,横河之北为仁和


《武林坊巷志》的“金洞桥”条目中,有“娱园”,又名“榆园”,描述甚细:庭院深深,亭阁处处、花石累累,晚清的名人文士常在此把酒聚会,泼墨吟诗。榆园初建于何时已不确考,应是在清道光以后,始建榆园的杭城另一富户许增生于1824年,卒于1903年。许增起初建此园的目的是奉养母亲,所以取名“娱园”,意即让母亲愉悦。许母故世后,园子方才改名为“榆园”。

25.gif▲20世纪30年代的榆园庭院、账房先生及女仆。供图@徐家祯


榆园很大,徐家祯回忆,印象中榆园屋宇楼馆极多,有中式有西式,光厅堂就有十多间,还有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花园、天井和菜园。究竟榆园有多少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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