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良渚古城遗址的发掘过程中，近几年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考古新发现，那就是古城外围大型水利系统的发现。根据考古领队王宁远先生的讲述，如果是以往的常规勘探方法，几无可能从如此宏观的视角认识良渚古城遗址。作为考古领队，不会突然跳出原有古城遗址范围，前往距离数公里之外的西北山地，选取两山之间的低矮连接部位开展勘探工作。这一水利系统的发现，他认为主要得益于考古所购买的科罗纳卫星1969年的航拍照片。这张航拍照片的精度，在今天几乎任何卫星地图都可以达到，但是它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目前为止，尚未发现比1969年更早的，良渚古城遗址范围的航拍照片。其次，随着年代的推进，尤其是最近20年，良渚古城遗址周围许多地理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例如封山育林政策的执行，良渚古城遗址范围的地面情况很难看清，而当时由于树木稀少，山体表面情况比较清晰。他介绍说，现在开展遗址考古，还时常会先浏览这张老照片，然后比对最新的地图。

良渚古城西北面外围水利系统分布图

这张航拍照片的历史，说来话长。二战结束之后，世界格局进入美苏争霸的冷战时期。

 · 1957年 · 

10月，“苏联卫星一号”（SputnikI）的成功发射是人类历史上、更是冷战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人类从此进入了“太空时代”，也进入到美苏在外层空间激烈对抗的时代。它促使美国政府全面调整自己的外层空间政策，外空政策的研究与空间技术的发展真正上升成为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和国家科技战略的一部分。1956年，美国空军正式批准了研制美国第一颗侦察卫星的计划，项目名称为“先进侦察系统”（Advanced Reconnaissance System: WS-117L）。

 · 1958年 · 

2月，艾森豪威尔总统最终决定将WS-117L作为美国重点发展的侦察卫星计划，并且该计划要交给中央情报局来管理。中情局正式接管WS-117L，并将其命名为“科罗纳”（Corona），这是侦察卫星计划负责人之一库塞若以他最喜爱的一种雪茄的名字来命名的。就其应用而言，“科罗纳”主要用来对苏联和中国进行侦察。“科罗纳”卫星对60年代中国核发展也提供了愈益重要的情报。早在1963年前，“科罗纳”就对中国的核试验场地进行定期侦察。这些照片资料属于绝密情报，据称根据美国的档案管理规定，机密档案在30年后必须解密。随着1991年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军事对抗的风险迅速降温。美国间谍卫星的资料图片由于保管不严，秘密遭到泄露，被具有自由精神的情报人员发现并公之于众。美国“科罗纳”间谍卫星系统终于渡过其40年极其保密的岁月，迎来解密时刻。

 · 1994年 · 

克林顿政府批准间谍卫星用于商业目的。

 · 1995年 · 

克林顿总统宣布取消对“科罗纳”间谍卫星早期拍摄的数以千计照片和文件的保密。公之于众的航拍照片上传到公开网站，允许收费下载利用。这张记录了1969年良渚古城遗址的航拍照片据称下载费用大约几十美元。

科罗纳卫星照片上寻找水坝遗址

追溯了照片的来龙去脉后，下面根据发现者王宁远先生的回忆，了解一下它与整个水利系统发现之间的关系。

整个外围大型水利系统的发现经历了11年的跨度，塘山长堤早在1995年就已经被发现，当时多数人认为塘山长堤是个水坝，但单有这一段不能解释作用机理。2009年，水利系统中的第一条高坝岗公岭，在距古城直线距离15公里外的山上被发现。岗公岭的发现源于一场未遂的盗墓行动，没有这场盗墓，不知道还会需要等待多少年。2009年，岗公岭东侧修了一条公路，当地因为靠近安吉，竹编工艺比较发达，有人打算在公路边开家竹编厂，厂房正好建在岗公岭上。厂主把从地基中挖出的淤泥，堆积在公路旁边。有盗墓贼坐车路过，看到地基挖出的淤泥，以为是战国墓用来做密封材料的青膏泥。盗墓者判断这里有个大墓，准备私自盗掘。或许是激动过度，也可能是过于麻痹大意，在寻找当地人挖掘土方时，公开说是要挖宝贝。结果事情没有谈拢，反而被觉悟很高的当地人举报。

良渚外围水利系统分布图

公安部门接到报案后，丝毫没有懈怠，通报了省考古所良渚工作站。王宁远和同事闻讯赶到现场，发现这并不是墓，但很明显是一个人工设施。岗公岭表面看起来是一座山，其实是人工把两座山之间的山谷用土堆连起来了。堆积成山体的材料像抗洪抢险用的沙包一样，是一包包垒起来的，但是用来装土的是芦苇之类的植物。很多泥层里的草都还没烂掉，王宁远和同事选取一些样品带回来用碳十四进行年度鉴定，发现是距今5000多年前的植物。这种用芦苇包裹的泥土，今天已经有了一个学名，叫做草裹泥。

发现岗公岭遗址之后，王宁远用洛阳铲在周边调查了几个月，不久就把山区里的6条高坝给确定了。塘山长堤加上岗公岭高坝依旧无法解释水利系统的基本运作机理。这个时候多亏了美国科罗纳间谍卫星1969年拍摄的卫星照片。2011年，王宁远拿着卫星照片比对时，找到了低坝系统中的鲤鱼山，派人去钻探，发现了和高坝一样的“草裹泥”结构，也很快发现了低坝中的狮子山和官山。最后一条低坝梧桐弄，是2015年被确认。完整的低坝系统，和塘山长坝、高坝系统以及周边山体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区域，良渚古城外围水利系统的轮廓由此显露。玄机在哪里呢，是因为他经过琢磨每个单独的水坝遗址时，发现它们有个共性，那就是基本上都是修建在两座山坡的谷口，整体呈杠铃状，按照这个特征在卫星照片中寻找相似的地点，准确率非常高。2015年，王宁远向国家文物局申请挖掘坝体并获得批准，最后在老虎岭挖出了良渚时期的陶片，这就有了地层学的证据，良渚古城外围水利系统得到更进一步的确证。

作者系杭州市文物保护管理所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