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举家来杭州,原本是想在杭州过“隐居”生活,但是事实上难以做到。已经身为东南日报社社长的胡健中派了记者黄萍荪去采访郁达夫。随后,黄萍荪在《东南日报》副刊上发了一篇题为《郁达夫望子飞腾》的访问特写,给郁达夫作了广告,也给郁达夫一家招去了很多粉丝。在杭州期间,郁达夫与胡健中、陈大慈(《沙发》主编)等人一起担任了杭州作者协会理事和常务理事,还担任东南日报社当时正在编辑的《东南揽胜》的编委。郁达夫是杭州文坛和上层社会中的活跃分子。 1935年4月间,胡健中与王世颖出访日本。临行之前,杭州作者协会假座“聚丰园”为他俩饯行。郁达夫夫妇也被邀请出席。请看当时报道的描写片断:“两对盆景(“两对盆景”指的是杭州的两位名作家——笔者注)刚摆好,为大家所注目的我们的老作家郁达夫,偕着他《日记九种》中的主角王映霞女士来了。这老作家倒是一位标准丈夫,替太太脱外套,接手提箧,招呼得周周到到。我们的老作家倒不是道貌岸然的,一个地方有了他,大家都会高兴起来,笑声也会不断的充满了一屋子。”“人虽来了不少,却统统是主人,这叫做罗汉请观音,客人的数目只有主人的五分之一。门外喊着客来,客人果然来了:胡健中、王世颖各偕着太太向大家点首如仪。”“老作家郁达夫穿着蓝洋布长衫,一手捧着酒壶,一手捏着纸烟,一口酒,一口烟,兴致之豪,为举座冠,惜乎太太随护于左,闺中约法三章,第一条便是吃酒以二壶为限,故而未能喝到十分。” △《郁达夫全集》第5卷《日记》 郁达夫的名人效应也确实很大,他来到杭州,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一举一动,杭州和上海的新闻界就会有反应,真真假假,莫衷一是。这方面,《东南日报》也有不少文章。 郁达夫有时也买买诸如航空券之类的彩票,比如1935年7月4日,“中午又买航空奖券一条,实在近来真穷不过,事后想起,自家也觉得可笑”。因此,有关郁达夫买彩票得奖的消息也时在《东南日报》上刊登出来。1936年年初,“上海各小报,盛传郁达夫着了航空券,最近又有人说,达夫得了他阿哥的五万元遗产,所以书也不要教了,文章也不愿写了”。上海新闻界刮风,杭州新闻界也要下雨,有人写文章分析上海新闻界传说的原因:“至于发生这种说话的原因,是为了他在杭州,造了一所房子。造房子,固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造房子而出于文人,出于该应命穷的文人,这就值得社会上的惊愕了。”不过,这篇文章出来的第二天,就有人出来反驳了,说郁达夫确曾中过奖:“昨本刊《郁达夫并没发财》文中,述达夫不但没有得到遗产,亦不曾中过航空奖。但据本人所知,达夫在不久之前,确曾中过航空奖券。唯所中者为末尾两条,计大洋两元之巨,而非头二三奖耳。特寄本刊,兼为达夫发发利市。”
△ 民国航空券彩票 1936年1月,郁达夫应福建省主席陈仪之邀,去福建省政府任省参议。郁达夫人在福州,但他的一举一动,仍不断地在《东南日报》上反映出来: 郁达夫于本年一月间应福建省政府之聘,赴闽任参议,曾一度返杭,未几又南下福州,仍寓居于南台万寿桥边之四层楼上,时与福州文艺作家,诗酒往还,有时逛逛名山,有时写写随笔,在省政府大门内外,殊鲜见其足迹也,闻二百法币之月俸,亦须会计处差人送去云。郁尝谓福州有三绝,一为山水好,二为温泉好,三为姑娘好,其断句诗云:“他年归隐西湖去,应对春风忆建溪!” 足见郁氏对于福州之恋恋不能遽去矣。月余前,陈仪主席以闽省府公报编辑处主编□左予病故,无人主持,乃以郁氏承乏。郁不便推却,惟有牛刀小试,于是日日手挟公文皮包,上编辑处办公,居然公务人员矣。 最后我愿报告一件最使我惊异的事,就是郁达夫先生的生活改变。他的生活现在很有规律了,经办的事也很多,每天早晨七时便出去办公,到正午十二时回来午餐,一时以前又匆匆地出去,直到夜晚才回来。这种生活,要说阻碍他的创作,未始不可;至于说他坐领干薪,却是冤枉煞人。而实际上,这里工作都是很紧张的,连郁夫人料理家务,买菜煮饭,都得亲自动手,勤劳得会出乎一般人的意想之外罢。 △ 《东南日报》刊登的郁达夫诗文 同时,郁达夫的诗文也不断地在《东南日报》出现,这些诗文都是昔日已经公开发表过的旧作(当然有些词句与旧作略有不同):作家郁达夫,自至闽任省府参议后,终未脱书生本色,不废诗书,与新闻界往还甚密,兹悉当地报人,于上月二度公宴郁达夫,郁氏于席间成诗数首,兹录于后。 (一)乱掷黄金买阿娇,穷来吴市再吹箫;箫声远渡江淮去,吹到扬州念四桥。(二)新安江水碧悠悠,两岸人家散若舟;几夜屯溪桥下梦,断肠春色似扬州。(三)五百年来帝业微,钱塘潮不上渔矶;兴亡自古缘人事,莫信天山乳凤飞。(四)佛峰绝顶望钱塘,凤舞龙飞两乳长;好是夕阳金粉里,众山浓紫大江黄。 世人关注和炒作郁达夫,几达挖空心思的地步了,连他的外表也编个故事出来给读者乐乐:郁氏富阳人,乳名荫生,当他在富阳小学读书的时候,邑中一般青年无不爱说“起码”。譬如:“我这次作文起码得一百分;我毕业起码考个第一”;“我将来起码做个文学家”;“我将来起码做个省长”;……诸如此类,随口乱说,“起码”之声,几不绝耳。郁氏不能例外,亦常说起“起码”。 一天课余,几位天高地厚的同学,聚在自修室里,大谈其“起码”。于各人的“起码”中,郁氏突然从座位里跳起,跷起右手的大拇指,向众高声道:“我将来起码做个大总统!”说罢,回顾案头,揽镜自照,不禁紧蹙眉头,频指镜中影,摇首颓然道:“不像!不像!你这副尊容,那里是总统相!”惹得哄堂大笑。 而今郁氏虽不是个政治上的元首,但早成就了个全国文学界的权威者;且近已荣任闽省政府参议,亦大可自豪了! 当然,郁达夫在杭州期间,更多的是在《东南日报》副刊发表文章。胡健中接手《东南日报》后,对报纸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为了满足读者要求、拓展报纸销路,《东南日报》调整副刊,增加品种,满足不同层次读者的需要。报纸改革之后,很受读者的欢迎。郁达夫原本与《东南日报》关系密切,报纸改革后,他在副刊园地上大显身手,这在郁达夫的日记中多有反映:(1934年7月21日)“午后小睡,拟为杭州《东南日报》写一篇通信,明日寄出”;(1934年8月7日)“计不得不应付的稿件,有四五处,略志于下,免遗忘:《当代文学》《文史》《良友》《东南日报》”;(1935年7月17日)“昨晚又有微雨,今晨仍热。写诗三首,寄《东南日报》,一首系步韵者:叔世天难问,危邦德竟孤。临风思猛士,借酒作清娱。白眼樽前露,青春梦里呼。中年聊落意,累赘此微躯。题名《中年陆竹天氏韵》”;(1935年9月19日)“早晨写短文一,名《送王余杞去黄山》,可千字,寄《东南日报》”;(1936年4月1日)“信写完后,计算计算在这半个月里要做的事情,却也不少,唯一的希望,是当我没有把这些事情做了之先,少来些和我闲谈与赐访的人。……现在为免遗忘之故,先把工作次序,及名目开在下面:……戚继光的故事(《东南日报》)(泛记倭寇始末并戚的一代时事)”。 △ 郁达夫《说(勖)杭州人》 从1934年7月起,郁达夫陆续在《杭州民国日报》副刊《越国春秋》和副刊《东南日报•沙发》《东南日报•小筑》《东南日报•吴越春秋》上发表了不少体裁广泛、内容多样的作品。这些文章按照体裁分类,有两封书信:《致许廑父》和《来鸿去雁》;3篇游记:《国道飞车记》《过富春江》和《西溪的晴雨》;5篇杂文:《东南地狱》《说(勖)杭州人》《娱霞杂载》《灿霞道情》《新年的旧事》;5篇文论:《艺专剧社乐社公演的第二晚》《读〈赛金花本事〉》《〈西施〉的演出》《对于杭州作者协会的希望》《却说平剧》;6篇散文:《北航短信》《祝赵母王太夫人的寿》《寂寞的春潮》《惜掌之歌》《记耀春之殇》(原名《记耀春》)及《送王余杞去黄山》;诗词若干:《临安道上野景》《玲珑山寺琴操墓前翻阅新旧〈临安县志〉,都不见琴操事迹,但云墓在寺东》《西天目山妙高峰积雪未消,因两宿禅源寺内》《东天目山昭明太子分经台》《偕甫、成章、宝荃三人登东天目绝顶大仙峰望钱塘江》《出昱岭关,过三阳坑后,车道曲折,风景绝佳》《屯溪夜泊》《登白岳齐云仙境,徘徊半日,感慨系之,因不上黄山,到此乃西游终点也》《三月初九过岳王墓下改旧作》《志亡儿耀春之殇》(6首)《乙亥夏日楼外楼坐雨》《听丹书画伯述小红事有赠》《中年》《海上候曼兄不至,回杭后得牯岭逭暑来诗,步原韵奉答,并约于重九日同去富阳》《读靖陶兄寄旧都新艳秋诗,为题看云楼觅句图》《读壁山阁存稿寄二明先生》《颇闻有公祭东坡者,故作俚语以薄之》《醋鱼》《西江月•白话词一首贺救济院举办之集团婚礼》。 △ 东南日报 郁达夫发表在《东南日报》副刊上的作品,很多是对杭州人和事的描绘、议论,经常在杭州人中引起不小的反映,如1935年在《沙发》上的《说(勖)杭州人》,写出了郁达夫对杭州人风气的希冀:“杭州人先要养成一种爱正义,能团结,肯牺牲的风气;然后才可以言反抗,谋独立,杀恶人。否则,敢怒而不敢言,敢言而不敢行,挣扎到底,也无成效。外患日殷,生活也日难,杭州人当思所以自拔,也当思所以能度过世界大战的危机。越王勾践的深谋远虑,钱武肃王的勇略奇智,且不必去说他们,至少至少,我想也要学学西泠桥畔,那一座假坟下的武都头,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生死可以不问,冤辱可不能不报。”《说(勖)杭州人》发表后,引人注目和争议。一个笔名叫孙用的人也曾先后在《沙发》上刊发《我是杭州人》和《理想家的理想》,对《说(勖)杭州人》不满,他在给《沙发》的主编陈大慈的信中说:“读《沙发》上《说(勖)杭州人》之后,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今寄奉反响一篇,不敬之语已去了不少,以为可以在沙发登载。副刊上能登些相反的文字,可以使得更有生气,老兄以为如何?文中恐不免有逆耳之处,郁老先生或不以此见怪吧。” 郁达夫是个以卖文为生的文人,他在《东南日报》上的耕耘,收获不小,既给他带来了更多粉丝,也对他和他的家庭在杭州的生活和消费不无小补。须知,郁达夫举家南迁,花费很大,尤其是建筑“风雨茅庐”共花费了一万五六千元,这笔钱中除了历年的积蓄外,一半以上是借贷来的。
(作者系浙大宁波理工学院传媒与法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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