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社起蕉园，芳晨几经过。笔阵君纵横，文锋我摧挫。同声四五人，分题劳属和。”这是顾姒《寄林妹亚清用昌黎合江亭韵》中的诗句，谈到蕉园诗社成立后的美好场景，几位知心的才女在一起分韵赋诗，表达心中的情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由此涉及诗歌的唱和问题，当一两个人的诗歌酬唱活动，发展到多个人参加的时候，成立一个诗社就十分有必要了。相对于无社团组织的文学活动，诗社更为正规，文字游戏无疑达到了新的阶段。

在一个诗社成立前，它的很多关键要素已经逐渐具备了。领袖式人物的出现，无疑是非常重要的。说到蕉园诗社的成立，不得不谈到顾若璞这位才华横溢的女子，她对蕉园诗社的形成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顾若璞（1592—1681），字和知，浙江钱塘人，是明代上林丞顾友白的女儿，她的家族是杭州有名的文化世家，“顾氏自沧江、西岩、悦庵、友白，四世皆有文名”。在为钱凤纶《古香楼集》作序谈到自己的家庭之时，顾若璞不无自豪地说：“余家本西河，吾祖沧江公而下，代有诗名。”她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自幼熟读诗书，嫁给黄汝亨的长子黄茂梧（字东生）后，琴瑟和鸣，注意培养子孙，留下《卧月轩稿》三卷传世。夫家黄氏家族也是杭州赫赫有名的文化世家。黄汝亨不但书法好，“行草合苏米之长”，小品文也写得很有特色，是晚明的小品文大家，而且藏书丰富，有藏书楼“云上轩”，在文人圈子里享有盛名。

△ 顾若璞《卧月轩稿》题识

顾若璞的诗文，关切现实民生，重视经济，有司马迁之风。据《湖海楼妇人集》记载，她的《舅姑墓志铭》及外行状，文章详赡，学者多自愧不如。顾若璞经常和妇女一起谈论河漕、屯田、马政、边备等国计民生方面的大事，女子中有这样的人，极为难得，可以说是一名奇女子。《湖墅诗钞》谈到在培养子女上，顾若璞的作为也可圈可点。她早年丧夫，只得亲自教育儿子黄灿、黄炜。曾在秋天，为黄灿修读书船，停泊在断桥的合欢树下，赋诗填词，成为美谈。她的事迹被写入《清史稿·列女传》，受到后世的推崇。她的孙女黄埈也富有才华，以童子之身入空门，法名智生，有《题菊花诗》传于后世。顾若璞的侄女顾之琼受到其点拨和鼓励，在文学创作上走得更远。

顾若璞是诸位诗社成员的前辈，在诗词创作、文章撰写等方面对诗社发挥着导夫先路的作用。她的存在让很多后学有了亲炙领会、当面学习的机会。

蕉园诗社成立于17世纪下半叶，当在清康熙四年（1665）左右。在美丽的西子湖畔，顾之琼作《蕉园诗社启》，招诸位女子加入诗社，开始了诗社的文学活动。关于蕉园诗社组成人员，“七子”在前，还是“五子”在前，研究者主要存在两种争议。一种说法认为是“七子”在前，“七子”为林以宁、顾姒、柴静仪、冯娴、钱凤纶、张昊、毛媞。另外一种说法则表示“五子”在前，但“五子”究竟是哪些人，也存在着一定的争议，一是认为应当是徐灿、柴静仪、朱柔则、林以宁及钱凤纶（依据主要是陈文述《西泠闺咏》卷十“顾之琼”条的记载），一是认为应该是柴静仪、林以宁、顾姒、钱凤纶、冯娴（依据主要是孙以荣《湖墅诗钞》所谈到的五个人“诗有合刻”）

△ 林以宁画像

根据蕉园诗社诸位成员的生卒年和活动情况，一般而言，当是蕉园诗社“七子”在前。对于“七子”的记载，相关文献也较为丰富。恽珠《国朝闺秀正始集》卷四记载：“亚清……与同里顾启姬姒、柴季娴静仪、冯又令娴、钱云仪凤纶、张槎云昊、毛安芳媞倡蕉园七子之社，艺林传为美谈。”这里明确谈到林以宁、顾姒、柴静仪、冯娴、钱凤纶、张昊、毛媞七位才女结蕉园诗社。《西泠闺咏》卷十“钱凤纶”条《古香楼咏钱云仪》认为“与顾启姬、柴季娴、林亚清、冯又令、张槎云、毛安芳，号蕉园七子”。这里明确指出钱凤纶、顾姒、柴静仪、林以宁、冯娴、张昊、毛媞为蕉园七子。

诗社定名为蕉园诗社，有了相对固定的人员，具备文学社团的要素。诗社从创立至18世纪初，存在时间约半个世纪。大致可以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期主要是蕉园七子，包括林以宁、顾姒、柴静仪、冯娴、钱凤纶、张昊、毛媞；后期毛媞、张昊先卒，遂成五子诗社。《湖墅诗钞》谈到柴季娴工书画，与林亚清、顾启姬、钱云仪、冯又令又称蕉园五子。

虽然诗社常被称为“蕉园七子”或者“蕉园五子”，但实际上参与活动的人员远不止七位或者五位，只是上述人士参与的次数或频率较高。如王昶《蒲褐山房诗话》卷下记载顾姒，称她“在武林，与林亚清以宁、徐淑则德音、王凤娴等为蕉园十子”，则提出了“蕉园十子”的概念。周庆云在写钱凤纶的小传之际，则举出了十位诗社成员的具体名字，其《历代两浙词人小传》卷十三云：与姐静婉、柔嘉、柴季娴、如光、顾仲眉、启姬、李端芳、冯又令、弟妇林亚清，结社湖上之蕉园，即景填词，一时称盛。周庆云列出的钱凤纶、柴静仪、冯娴、林以宁等十位女子，是蕉园诗社的重要成员，在诗社的发展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对诗社进行研究的时候，这些人员及其文学创作也应当纳入阐述的范围。

关于诗社的名称“蕉园”，曾引起研究者的兴趣和多种猜测。单从字面来看，“蕉园”并没有多少特殊的含义，体现在林以宁“忘不了蕉园盛”“芳社订蕉园”等文字中，也看不出是否有现实中的“蕉园”。但从“独步蕉园泪满衣”来看，似乎又存在着这么一个园林。钱凤纶写了《春日偕亚清重过蕉园》组诗三首，提到“蕉园”，在第二首中，谈到“廊围泉石楼围竹，案有琴书池有鱼”，描写了“蕉园”的环境。她和林以宁重过蕉园，是“结伴重登君子亭”，也是“重向窗前寻旧咏”，故地重游，更多的是物是人非的感慨和怀旧，“共叹韶光似流水，游踪况复等浮萍”。看到曾经写诗的地方，仿佛当年的作诗填词还是昨日的事情，不觉已经过了很多年，曾经的诗友已不在，而小院子的梅花任凭开谢，仙鹤也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往还，对比之下，更是感伤不已。

△ 李渔

“蕉园”是否存在，已难以确定，果真存在的话，因文献的匮乏，目前尚难以确定在杭州的哪个园林。大致来讲，“蕉园”应当是有芭蕉生长的地方，有着蕉林的存在，栽种着梅花和竹子，长着柳树，秋天的时候，还有菊花的绽放，仙鹤悠闲地在此散步，有着亭台楼阁，或许还有不少藏书，是一个有文化氛围的场所。这是从钱凤纶的诗句中可以得出的大致信息。数位才女手持书本在蕉林漫步，说笑聊天，忽然发现一个韵脚不错，便开始举行一场激烈的诗赛。多么美好的氛围！

蕉园诸子活动的范围主要在西溪、西湖一带，但并不局限于此。西湖、西溪及其周边是她们经常聚会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她们生活、居住的地方，如徐世昌《晚晴簃诗话》卷一百八十四称冯娴“生长西溪，秉气所淑”，柴静仪在写给顾姒的诗歌中也谈到“美人家住西湖湄，芙蓉千叶含露垂”。她们来到西湖边，看到眼前的垂柳，不禁想到白居易、苏东坡等人也曾在这里游玩、娱乐、写诗，心中的诗情情不自禁地被激发起来。这里有着如梦似幻的六桥烟柳，有过才华横溢的文章太守，还有元明才子佳人的遗迹，这方多情的天地，无形中多了勾留人的几许柔情和让人沉醉其中的味道。她们唱和的地点，除了在诸子的家中，也在西湖等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