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丁柏田,1956年我已经是萧山县义盛公社蜜蜂大队第七生产队(萧山区义蓬街道蜜蜂村第七组)的队长了,当时我们小队紧靠义盛街道西南边,有30多户人家。 当时义盛是义蓬区的所在地,原义蓬区工作过的领导都认识我,像金部长(金其法,县人大主任)、小诸(诸成水,县人大副主任)等等,直到现在他们还认识我,当时义蓬农技站也常常来我们小队,区里的生产试验田也常常在我们这里搞,当时叫“农科队”丰产坊。
我们这块地方,叫沙地,义蓬区包括新湾、党湾、梅西、义盛、靖江、南阳、赭山、乐园、河庄、头蓬11个镇,包括后来围起来的围垦。这块土地以前都是种络麻的,种水稻是后来的事情了。除了络麻以外,我们还种少量的毛豆、玉米、番薯等等,我们全年的大半粮食都是国家供应的,当时多数人家是一餐麦粞饭,两餐番薯或萝卜粥,有句话叫“粮食不够吃,薄粥楦大肚”。
我们30多户人家,基本上只有我家住瓦房,99%的人家都住草舍,你们不要以为我家是地主,我们是标准的贫下中农,我家的屋虽称是“丁家大屋”,但也是破烂不堪,年久失修,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因为我是队长,我们丁家大屋曾经做过食堂和幼儿园,全小队甚至四队、五队、六队、七队的人家都到我们家来吃食堂饭。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萧山沙地农民住的草舍 反正当时大家都穷,都是吃一锅饭的,穿的衣服都是补了又补,所以大家的关系都特别好,发生矛盾了,我们做队长的就把人叫拢来,他们很听劝的,不像现在矛盾会这样多。 每天我把号筒一喊:“社员同志们,做生活哉。”小队的劳动力,不分男女都出来了,来到小队的道地里集会,然后我分配工作,张三去掘地,李四、王五去挑河泥,妇女多数工作是打麦、拔草、删苗,络麻要删苗、拔草的,否则不会长大,反正有做不完的活。 8月前的几天,天气闷热得要命,整个7月酷暑难耐,哪会想到有台风?此刻又值丰收时节,人们正沉浸在收割庄稼的丰收喜悦中。 沙地区,除了络麻,它是适宜种植旱作物的地方,也就是说适宜种毛豆、玉米、番薯等,头蓬那边有人种棉花,而且种络麻的分红要到络麻卖给国家,到寒冬腊月,过年前夕农民才有钞票好分。 络麻特殊年代里有着特殊的意识形态。1956年,国内基本完成了三大改造,狂热而奋进的人们正欣喜地品尝着当家做主的滋味,人定胜天的思维在几乎每一个人的大脑中根深蒂固,然而在那个收音机都成奢侈品的年代里,又有多少人能真正获知台风的到来呢?除了省里、杭州、县里的领导,村干部要知道台风何时到来应该说也不多,就是知道,但台风会造成多大的危害心中也不清楚。 台风以前曾经也光临过沙地,但影响并不大,所以老百姓并设有把台风真正放在心上。在人们的意想不到中,庞大的风圈开始触及浙江沿海,乌云从东北急速飞向西南,老鼠在白天逃窜,鱼儿上浮、翻滚,太阳发生异常耀眼的光——大自然已经开始提醒,但是人们还是没有意识到巨大的危险即将到来,到台风真正来临的时候,人们已经缩在家里无法再到外面去了。 8月1日下午4点以后,浙江沿海先后进入台风的暴风圈,傍晚,瓢泼大雨如瀑布般在大地上倾泻,狂风夹着雨水在沙地呼啸而过,摧毁着一切它可以移动的东西,雨点几乎与地面平行着飞驰,打得人睁不开眼睛,河里的水也掀起滔天巨浪,毫无倦意地冲刷着两岸,一会儿河与岸上的路齐平,风雨把搭在岸边的南瓜棚、葫芦棚、扁豆棚都撕碎了,并且都抛弃在河里。 温黛台风路径图接下来,几阵大风吹过,“嘎嘎”几声,这草舍里的竹和木头都断了,更可怕的是风把草苫都掀走了,瓢泼大雨像潮水滚了进来,草舍里也灌满了水,在水中,草舍里的分量轻的东西都浮动起来,像脚盆、面盆都浮动了,大人连忙叫小孩躲在八仙桌子下,上面再加上棉被、毯子等,以为躲得过劫难,可就在风雨声中,毛竹断裂了,草舍再也不堪沉重的负担,“哗”的一声,这草舍说倒就倒了。我们形容1956年的台风“直头舍打虎跳,横舍睏晏觉”,意思是直头舍调了位置,横舍至少有两间或三间无声无息就倒下了,这里主要原因是草舍的原料很简单,沙地人因为穷,造不起瓦房,只能用毛竹、稻草来代替造房子,条件好一点的人家用木头做柱子,但这柱子不可能掘得很深,因为沙地下雨一尺以下都是水,木头在下面进水就要烂的,所以木头做柱子只不过是搭搭架子,上面用毛竹当桁条,毛竹上再用细毛竹做檐子,这样上面再盖上草苫,就变成草舍了。 当台风把草苫掀走以后,这草舍盖的地方本身是低地,灌进水后,这柱子就松动了,加上台风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摇动,这本身不牢固的草舍那经得起台风的肆虐呢,不倒才怪,而躲在八仙桌下面的妇女小孩吓得哇哇大哭,有的吓得目瞪口呆,而且发现水位越来越高,淹进了家门,所有的东西已浸泡在水中。 狂风推波助澜,我家也遭受了灾难,首当其冲是我家屋上的瓦片被吹走了在空中飞舞,我家屋后有个大池塘,这池塘中的水好像要扑上岸来,我家屋后有几棵大楝树,“哗啦”几声,这树正倒在房屋上,这屋就坍了,幸好,我们已经有了准备,逃到另外几间里,实在不行我们就逃出屋外,把头、身体裹住,我把家里的蓑衣、笠帽都拿了出来,躲一时算一时,我听到哭喊、惊叫声震天,伴随着风雨声回荡在广袤的沙地上。 第二天我从家里出来,看见到处是吹倒的草舍,地里的络麻也倒伏一片,其他的庄稼也和大地连成一片,全队有80%的草舍倒翻,有的只剩下几根断了的柱子,草苫不知飞到什么地方,街上有的成了瓦砾废墟,没有路可走了,河里漂满了草苫、铁棚子,还有很多尚未成熟的南瓜、葫芦,河水浑黄浑黄地,不知过了多久,水才慢慢地退下去…… 台风过后,第一个事情是要把倒伏的草舍扶起来、要把络麻扶起来,这络麻都没有了梢头,整株麻贴在土地里,我发动全队男女老少,一株一株把络麻扶直,加上土用脚踏实,这样的活最累,当然,这产量也可想而知了。 台风肆虐后的场景接下来的日子是扶草舍,每一个地方,总有相生相克的东西,这草舍倒下来,怎么扶,确实是个难题,可沙地人是聪明的,他们发明了一种叫“洋建”的东西,它能让歇倒的草舍站立起来。洋建是有很多链条索子加上俗称“葫芦”的滑轮,“洋建师傅”用索子绑住毛竹、柱子,再在草舍外面打几个木柱,用粗铁丝把扶直的柱子连接到木桩上,然后指挥十多个人通过葫芦拉动索子铁链,哎呦,真奇了,这草合慢慢爬起来了,复活了,真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终于立稳了。草舍的主人忙不迭地分烟递茶水。“洋建师傅”让人把竖起来的柱子再掘几个洞,并用其他短截的木棍打进洞里,用柱子一同绑在木棍上,这样更牢靠一点,至于吹走的草苫,那么就发动人到里畈去买稻草,或者更远的山区地方去买茅草,茅草比稻草要贵,有当地的供销社开车去采购,盖得起茅草舍的人家算是富裕家庭了。 后来五十多年里,台风也年年光临,有大有小,但损失最大台风要算1956年。 丁柏田口述,姚坚定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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