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防海防之争

1875年，大清朝堂中枢发生了一场关于国防政策重心的激辩：以李鸿章为首的“洋务派”，此时正忙于筹建北洋海军，因此主张“海防”优先；而左宗棠则主张“塞防”优先，更具体地说，是要立即出兵新疆平叛。

左宗棠的“塞防”优先主张，有着严峻的时代背景：1865初，中亚浩罕国军官阿古柏率兵侵入新疆，先后侵占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和田、 阿克苏、库车、乌什等城，并于同治六年（1867）悍然宣布成立“哲德沙尔”国。随后， 阿古柏又用两年左右时间，进一步攻占吐鲁番，又翻越天山夺取乌鲁木齐，控制了新疆天山南北广大地区。1871年，沙俄强行占领中国新疆伊犁地区，策立阿古柏为“哲德沙尔汗国君主”。阿古柏由此成了沙俄、英国分裂中国领土的傀儡，之后几年间，阿古柏继续蚕食新疆领土，并勾连中国西北其他分裂势力，觊觎陕、甘、宁、青诸省。

“塞防”急迫、“海防”长效，两者不可偏废，本是常识。但在19世纪后半期的大清，由于国运风雨飘摇、国库长期空虚，极为有限的经费用到哪里，就成了一个问题。

此间，虽然左宗棠在辩论中获胜，并于1875年5月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但“洋务派”依旧“但急洋（海）防，于塞防漫不经意”。1875年7月，总理衙门正式议定海防筹饷办法，有限的资金，还是集中投入到了李鸿章的北洋舰队去，“东南厘金大宗既被洋防占去，其波及塞防者固不能多也”。几番周折下来，由于军费没有着落，左宗棠几乎绝望，感慨西征大业“将如海市蜃楼，转眼随风变灭矣”。

当时，集结在西征军大本营肃州（酒泉）的清军，已经有一百多个营，达七万之众。但从河西走廊运粮到阿古柏占据的乌鲁木齐附近，路程是850公里，每百斤粮食运费高达20两白银，几乎是凉州一带粮食原价的二十倍，阿古柏的大本营喀什噶尔，更是远在一千八百公里之外。光是出关粮运经费，每年约计白银二百余万两，加上西征军官兵饷银，每年共需经费八百余万两白银。

这时，左宗棠想起了此时身在杭州的胡雪岩。两人的相识，始于1862年春。当时，左宗棠任浙江巡抚，正在和浙江境内的太平军作战，但苦于粮饷短缺。这时，胡雪岩送上二十万石粮食，解了左宗棠燃眉之急。两人从此成为生死之交。

此后，胡雪岩几乎成了左宗棠的财政大臣、后勤部长，他包揽了左宗棠手中的几乎所有政府订单：主持上海采运局，筹措军饷、购置军火，还兼顾打理洋务，协助左宗棠创办福州船政局……样样都办得有条不紊，深得左宗棠赏识，左宗棠多次在奏折中称赞其“急公慕义，勤干有为”，为“商贾中奇男子也”。此次西征军主力，西宁道尹刘锦棠所部老湘军，是一支人数为13000人的精锐部队，拥有各种来福枪多达两万支，也都是胡雪岩采购来的。这批新式武器，在后来与阿古柏军队的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时人认为，假如没有这批新式武器，即使左宗棠“智近诸葛”，也未必能如此轻易打败阿古柏军。

这一次，胡雪岩接到协助请求后，立即先拿出20万两白银作为军饷，为左宗棠解决了大军先期作战的启动经费。然后，他去上海找到向有生意往来的英国渣打银行，通过买办古应春向外国银行团借款。实际上，当时上海各洋行流动资金也不充裕，要借外债谈何容易，连恭亲王奕訢向洋人举债都被拒绝过，诚如左宗棠所说：“闻今年海口缺银，出息三分尚无借者，不知明年又将何如，已致信胡雪岩，问其如何设法”。

但胡雪岩早和上海的所有洋行和著名买办人物打过交道，对于敏感的借款对象问题，胡雪岩的态度是：“谈得成功，我是代表中国政府；谈不成功，我只代表我自己。”在与渣打银行经理的首次面谈中，双方在利息、借款期限等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

不过，在随后几昼夜的秘密谈判中，双方最终就利息、期限、偿还方式等细节达成一致：以江苏、浙江、广东海关收入为担保，为西征筹得第一笔借款二百万两，开中国政府商借外债之先例。此后，他更是依靠自己在上海滩生意场上的商业信誉，先后四次出面向汇丰银行等英国财团借得总计白银1595万两，解决了西征经费问题。被左宗棠称赞为：“雪岩之功，实一时无两。”

当然，除了海关收入担保之外，西征借款的利息达10%，远远超过常规的年化4%。在股东大会上，汇丰银行的董事长承认，“从中国借款中所得的好处是很可观的”。到1882年，西征借款本金只归还了833万两，利息反倒付出了395万两，差不多占到本金一半。但无论如何，这笔借款使得左宗棠成功收复了新疆，并粉碎了英国和沙俄企图控制新疆的阴谋，阿古柏政权就此失败。但胡雪岩后来的失败，也在这件事中埋下了祸根，清廷后来清算他时，其中一条理由就是擅自答应苛刻的借款条件。

协助借款之外，胡雪岩还为前线大军支持了大量药品。湘军远征新疆，大批士兵水土不服染病，造成非战斗减员。胡雪岩又重金收集秘方验方，广邀江浙名医集思广益，研制出“胡氏辟瘟丹”暨“庆余辟瘟丹”，连同其他药材迅速送往前线和灾区，使疫情很快得到控制，从而恢复了军心。对此，左宗棠上书称，胡雪岩“历年捐解陕甘各军营应验膏丹丸散及道地药材，凡西北备觅不出者，无不应时而至”，认为其功“实与前敌将领无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