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后,萧山连续几年闹粮荒,“每石米价由法币250元猛涨到600多元,甚至960元,以至饿殍遍野。”多数人家都没有钱,哪有钱买米?有些人家甚至连买盐的钱也没有,到炒菜的时候没有办法只好拿只调羹向隔壁邻舍去“借”一调羹盐来解决燃眉之急。所谓“借”,实际上是“乞讨”。所以,那时,村里如果有“六谷糊”吃的人家就是景况还不错的人家。村里多数人家连“六谷糊”都吃不上。 六谷糊即玉米糊 自然灾害频繁加兵荒马乱致使萧山缺粮严重 那几年,自然灾害特别多。《萧山县志》记载1940年“农历四月初,始晴,至六月初,方下雨。河上、长山(即楼塔)、大同三乡极大多数田中无水,不能播种,以后虽补种秋苞米及荞麦,但收成不到十分之二”。1941年和1942年又连续闹水灾。灾害频繁加上战事频频,造成田野荒芜,粮市停顿。 有村民还记得那年春旱的严重。早稻田里没有水,禾苗都枯萎了,晚稻秧田也没有办法做,更不能适时播种。番薯籽从洞里挖出排在地里,藤长出来了,叶片也一张张长出来了,因为不下雨没有办法扦插。后来,天旱得这些番薯藤叶片竟一张张地都枯死了,直到6月下雨才去扦插。当然,扦插的是光秃秃的一截藤。没有叶片的光合作用制造养料,最后的番薯产量肯定也大受影响了。 当时省城的《东南日报》就刊发了一篇题为《日趋严重的萧绍米荒》的新闻述评,指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载于《东南日报》1939年12月3日 那时水利条件不好,萧山30多万亩沙地只能种棉花,不能种水稻。所以萧山本身缺粮严重,一般正常年份也需要从外县调大量粮食进来。日本佬一封锁,外面粮食就进不来了。即使可以进来了,粮店老板怕汉奸去抢米,也不敢多进货。临浦这个浙东最大的米市,竟然见不到米了。 广大平民因缺粮而采摘野果充饥,挣扎在饥饿死亡线上 面对战乱缺粮,县政府也采取了措施 由于战乱,以往外省县有大量粮食流入萧山市场的情况不见了,加上萧山自己受灾粮食减产,市场上米价狂飙。一向热闹有“小上海”之称的临浦镇,过去米市非常兴旺,由于日本佬入侵实施封锁政策后,就很少有外县的米源进入了,这里就变得非常冷落了,致使粮价居高不下。 程运启县长组织粮食产销调查,分析原因,采取多种措施,特别是打通产地销往萧山的路,另外,程运启还要求粮商多采购,合理评定米价,对卖高价的粮商进行处分。这些都是顺应民心之举。从《萧山日报》上当时的两则报道就可以知道,国民党县政府抓粮食非常具体到位:一则是说城区顺记、穗禾、穗昌、同德四家米店不遵守平价会评定的米价,经查实后予以分别处分,责令认交冬衣费五至十元,增加购买合作股金十元等;一则说河上镇的绅商开会商议,共增加1800元投资到外地采办粮食,以应对“乡仓积谷砻米不敷分配”的问题。但是,这些措施是否能够落到实处,是要打问号的。因为县政府主观上想解决粮荒这个问题,但是,日本佬“不同意”: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发动什么战役,就把你拖进去了,你还能怎么去抓这个问题。 我父亲做了“拼命三郎” 那时,我家有七八个人。养活这七八张嘴巴,是父亲的责任。如果让一家人吃饱白米饭,那简直是奢望,随便哪个人都不敢想。把标准一降再降——让家人能够吃到“六谷糊”——就是我们家庭那时的争取目标。为此,我的父亲是几乎拼了命的。 那时,日本鬼子实施封锁政策,沿海产的盐是运不到本省的西部县份和江西省的。父亲和我们村里的一些人就把这里的盐挑到衢县、常山、玉山那些地方,卖给那里的盐商,自己赚些脚钱,这样一趟来回需要辛苦个七八十来天,就可以带回来几十斤六谷。有了六谷,女人们忙着磨成粉,把镬里的水烧开后,加上一些菜蔬,把六谷粉撒几把进去,用锅铲不断地搅拌,就成了薄溜溜的六谷糊了。六谷糊的成分中,大量的是水,刚吃下肚是饱的,两泡尿一撒,很快地又饥了。当然,这总比没有吃要好得多。 一担盐大约120斤。父亲们挑着这重担走的路就是翻楼塔岩山的大黄岭,经富阳龙门过桐庐窄溪,沿富春江到梅城,再转寿昌、杜泽,直通常山、玉山。1966年“文革”期间,我趁“大串联”之际,也走过这条路。我们年纪轻,且空手走,每天也只走六七十里,已感到十分辛苦,但是,父亲说他们是每天挑着这么重的担还要走一百多里,那更是苦不堪言了。 其实,说这些苦,仅是体力方面的。更苦的苦,就是还要遭受老天爷给的苦和国民党的苦。 老天爷突然下雨了,盐被淋湿就要溶化,斤两减少,这担盐就白挑了。所以,他们特别怕老天整日下雨。遇到这样的天气就只好赖在凉亭里或者庙宇里不走了,如果雨多下几天,收入就没有了。他们宁愿是盛夏,虽然天热但雨天少,即使下阵雨,躲它半来个小时过去了依然可以赶路。 贩盐必须交税,这是规定。那时,贩盐的人不少,沿途都有政府的人在等着你。我们村里的猫狗伯、桥金哥,他们都是我父亲挑盐时的同伴。父亲他们知道哪里有这个关卡,哪里没有,就选择宁愿多走几里路也要避开这个纳税的关卡。有时候,碰巧遇到了,你就得老老实纳税;有时候遇到个歪派的稽查人员,他们还会对你罚款,那你这担盐的老本恐怕都拿不回来了。 关于贩盐的辛苦,楼塔的楼岳中先生的《楼塔往事》一书中也有记述,他说,为了生存,贫困的村民不得不铤而走险干起走私的行当,从沦陷区肩贩日用品风险太大,多数参与了贩运私盐的队伍。他们带着一根扁担两只麻袋到绍兴夏履的船埠,购得从已沦陷的头蓬、新湾偷舶来的食盐,挑上一二百斤的盐担,避开国民党的关卡和日军的岗哨,在黑夜里曲折而行,天亮回到家里。第二天开始“长征”,十几、二十来人结伴成一支颇为壮观的队伍,挑着担子翻过大黄岭一路西行,沿途以卖盐解决食宿。一路风尘,艰辛备受,还担惊受怕,要绕过日军据点,应付游杂部队的刁难和勒索。到建德、淳安、兰溪、衢州,或皖南诸县,换得大米或钱钞再返回。其中的艰难不必用笔墨描述,你完全可以想像得到。据传一位叫永法的盐担挑得最远,到达江西景德镇,来回54天,是真正的“远征”了。 男人们为了这个家,对这样的苦,拼命地往自己的肚子里咽着。有一次,父亲要去向盐商结账,母亲就对他说,如果有钱就买只鸡回来,因为当时我母亲刚好是产后,她需要补一下。因为没有粮食,家里鸡已经早就不养了。不料一结账,我父亲不但没有拿到脚钱,还欠了东家一大笔。一个从来不哭的大男人流下了愤怒的泪水。但是,你有什么办法呢?要活命,你只有把泪水吞下去。 谈挑盐的事看似有些离题,其实没有离题。如果大家有饭吃,身体才会健康,对日本人的细菌战,体内的免疫能力就会强得多,烂脚就有可能得到痊愈。那几年,村里的人为什么大批地死去,第一是饿死,第二才是日本佬的传染病病死。如果有饭吃,病死的人就不会这么多。饭都没有吃,只有眼看着烂脚愈来愈重,细菌通过淋巴转移到肺里、脑里,就把命都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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