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么会有这样的《南屏晚钟》？大学时代听港台传来的蔡琴唱的民谣，尚不知歌词竟然出于一生创作歌曲超过3000首的陈蝶衣，曲调则是一个名叫王福龄的先生谱的，听上去节奏如小步舞曲： 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森林它一丛丛/ 我找不到他的行踪/只看到那树摇风/ 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森林它一丛丛/ 我看不到他的行踪/只听得那南屏钟/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像是敲呀敲在我心坎中/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像是催呀催醒我相思梦/ 它催醒了我的相思梦/相思有什么用/ 我走出了丛丛森林/又看到了夕阳红…… 初听这样的《南屏晚钟》，人会起“嘭嚓嚓”之兴，无论如何与“西湖十景”的“南屏晚钟”对不上号。但仔细品味，又觉得里面有些没有说出来的隐意，有些失落、失意，有些意料之中的被安慰着的失望，有些轻描淡写里的深邃……思绪就这样和小说《南屏晚钟》牵丝攀藤起来了。 《南屏晚钟》，是“西湖十景”系列中比较难懂的一部。仔细梳理，会发现这个故事虽然与感情有关，其实是披着情感的外衣，讲述一个盗窃案的破案过程。这件文物正是净寺钟楼对面雷峰塔废墟中挖掘出来的经卷，吴越国时期塞在塔砖中的国宝。 
我写这样一个故事，受的是另一个故事的启发——南宋时立废太子时的一场宫廷政变。话说那皇子赵询，本是宋宁宗侄子，因宁宗几个儿子都死了，宁宗便将侄儿赵询接到宫中养育，悉心栽培，后册立为太子。而当时的权相史弥远，最初的政治资本正是皇子的老师。 作为赵询的老师，史弥远对他的培养还是很用心的，他想捧出一个处处顺从他的储君，而赵询确实也做到了。据传，他不但成了和史弥远一样坚持主和的储君，还提前许愿，承诺即位后继续重用史弥远为丞相。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赵询才29岁就生病死去，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得史弥远措手不及。而恰在此时，宋宁宗已选择另一个养子赵贵和入宫，并赐名赵竑。从此，这位赵竑糠箩跳进米箩里，也成太子储君了。 赵竑和那个早死的赵询可不一样，他不甘心做史弥远的傀儡，他的老师真德秀极力劝谏自己的学生要韬光养晦，对史弥远要装尊敬，否则会很危险。可赵竑以前并未经历过宫廷政治的洗礼，无知者无畏，想说什么也是张口就来。史弥远对他很是戒惧，便暗下一计，选了个才貌双全的宫女给太子，以方便掌握他的一举一动。这宫女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新太子自然宠爱有加，从此赵竑的一举一动都为史弥远掌控。据说，这个不知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的赵竑，还傻乎乎地每日将史弥远丑事记录在册，并对他的红颜知己口口声声地说：“我记下的这些恶行日后是要算总账的。史弥远当发配八千里外。”也亏得这赵竑想得出，还将稻草人披上史弥远名字，每日挥剑相刺，每刺一下就大喊一声：“为国除奸！” 这可把那个权臣史弥远吓坏了，赶紧地在净寺钟楼下，和他那帮同党密谋策划。他极力拥护宋宁宗弟弟沂王嗣子赵贵诚为太子，后在宋宁宗临终前伪造诏书，废赵竑，册立赵贵诚为太子。 宋宁宗的死，有人认为是史弥远下的毒手。因为宋宁宗一直希望让赵竑继位，而史弥远则主张让赵贵诚继位，宋宁宗这边一驾崩，史弥远就让杨皇后哥哥杨次山的两个儿子进宫劝杨皇后，要她同意改立赵贵诚为太子。杨皇后明白，举朝上下都知道宋宁宗钦定的太子是赵竑，这时候改立赵贵诚，恐怕天下人不同意，就不想答应。这两个外甥就跪在地上泣求：而今天下归心于赵贵诚，娘娘再迟疑，恐怕会有祸乱，那时我们杨家后果不堪设想啊！ 杨皇后到底还是同意了。赵贵诚被立为太子，赐名昀。如此，一手遮天的史弥远便拥立赵昀为理宗皇帝。赵竑被蒙在鼓里，直到皇帝驾崩那天还不明就里，等着大臣们扶他登基主事，谁知突然就被架了下去，封为济王，后被赶出临安，出判湖州。据说他在湖州还发动兵变，企图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皇位，最终死于变乱。而史弥远因为有大功于宋理宗赵昀则荣宠至极，为所欲为，他罗织党羽排斥异己，残害忠良之臣，一时朝廷乌烟瘴气，政治黑暗，官场腐败，国势日衰。至绍定六年（1233年）十一月，70岁的史弥远病死，还被宋理宗追封为卫王。他的亲信后来虽多被贬斥出朝，但南宋的国势衰微，已经难以逆转。 
清·董诰《西湖十景》“南屏晚钟” 我本人并不关注这场宫廷政变，倒是挺牵挂那位打入“敌人”心脏的卧底宫女。一个时代的巨大转折，是否有时就会跟这样的个人行为紧密相连呢？告密者对掏心掏肺的太子爷显然是彻底隐瞒的，她会知晓这种隐瞒和告密的后果吗？这位渺小到连名字也不曾被记录下来的宫女，后来有谁会关注她的命运呢？而在中国乃至世界的诸多王朝中，君臣之间又有多少这样的隐瞒与告密呢？甚或我们会以为一部人类史，隐瞒和欺骗亦构成了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破坏和捣毁着历史，但也构成了历史演进史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因此，关注人与人之间的隐瞒成为我这部小说的焦点。我们会发现，隐瞒并不完全是破坏性的，在小说中，它首先只是造成人的淡漠和疏离，即便是即将结婚的男女，各自把各自的秘密埋藏得深不见底，并一厢情愿地以为除自己之外无人知晓。现当代的一些哲学家，把这种淡漠和疏离定义为荒谬和虚无。 人们隐藏自我的行为，究竟是发自天性，还是源自外力呢？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源自性格和道德感，又有多少源自功利和欲望呢？小说中的女主角紫鸽，因为少年时曾经受过欺骗，从此再也不信任人与人之间的任何关系，哪怕是夫妻之间。而小说的男主角弓藏亦因为少年时家族经历的劫难而看透人世，并把盗劫欺骗得来的国宝作为天经地义的个人物品。这对年轻人关系破裂的最根本原因，并非弓藏对国宝的私占骗窃，而在于他明明深知紫鸽被伤害的隐私是不可触摸的，却表现出来那种看透一切、原谅一切、理解一切骗局的豁达。显然，在他看来，他和紫鸽本来就是一路人，他们相互隐瞒，各得其所，而那个未曾被谎言玷污的尹君则应该是他们嘲笑和戏弄的对立面。 小说中的弓藏成熟老练，机智灵活，文气斐然，是一个包装得天衣无缝的骗子；而那个尹君看似人不靠谱，话不成句，手足无措，实乃一个漏洞百出的老实人。紫鸽貌似心灵单纯、阅历简单，实则习惯关上心门，而在弓藏眼中，紫鸽是个宝钗似的藏拙女子。他们不对等的地方，只在于一个深切痛苦地隐藏，一个理直气壮地欺瞒。 小说采取了一种基本以紫鸽为叙述主体的角度。我赋予了她一种强烈的独白感，一种祈祷式的语式。我让这种语体带有恳求甚至哀求的夸张……如吟诵般浪漫，如晚钟般隽永，近乎叹息的呻吟，如拉长的暮色，那些坍塌的声音不是轰隆一声巨响，而是唏嘘一声。 所以，千万不要以为西湖仅仅是美的，和谐的，治愈的；她也是忧伤的，痛苦的，无奈的，隐藏着什么的。 那么，我们终有一天能够避免人类的背叛吗？不知道。我只以为，人类始终有着向往真诚的心灵趋向，人性的基因里保存着这样的密码。因此，我们有了诗歌、音乐、祈祷，有了信仰，有了艺术，所有这些化解受伤者心灵疤痂的解药中，包括这每天傍晚都会响起的108声的南屏晚钟…… 作者简介 作者：王旭烽，一级作家，毕业于杭州大学历史系，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茶人三部曲》获1995年度国家"五个一工程"奖、国家八五计划优秀长篇小说奖、第五届茅盾文学奖。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