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 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谈杭州的人文历史,不能不谈苏轼;谈钱塘之风雅,东坡自然也在首位。写苏轼与杭州,本应选一句苏轼在杭州写就的诗词作为本文的题目,但《定风波》是我最喜爱的苏轼的一首词,虽然不是写于杭州,但是最能反映苏轼的人生经历、人生境界和旷达胸怀,且用“一蓑烟雨任平生”作为本篇的题目吧。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北宋文学家、书画家。因排行第二,一字和仲,又字子平,号长公,又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省眉山市)人。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与其弟苏辙同时参加科考,一同进士及第,名动京师。他学识渊博,天资极高,诗文书画皆精,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经历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一生仕途坎坷,宦海沉浮,既曾在朝廷官至三品翰林学士知制诰、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礼部尚书,又曾被陷害而身陷囹圄,曾被几度外放、自请外调,四次被贬,甚至一贬再贬。先后在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黄州、颍州、扬州、惠州、儋州为官。直到65岁时被赦,由海南岛北还,于1101年7月在北返途中逝于江苏常州。 苏轼先后两次到杭州任职。第一次是神宗熙宁四年(1071)至熙宁七年(1074),因与王安石实行新法政见不和,自求外放,任杭州通判;第二次是哲宗元祐四年(1089)至元祐六年(1091),因其强烈的名士本色、坦直无畏的言论,而在朋党之争中“四遭毁谤”,主动向朝廷请求外放,出任杭州太守。两次共五年时间。“居杭积五岁,自忆本杭人。故山归无家,欲卜西湖邻。”苏轼把杭州称为自己的第二故乡。他在杭州不仅流连于秀美山水,更是勤政爱民,政绩卓著,与百姓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至今杭州仍有苏东坡纪念馆、东坡路、东坡剧院等以其名字命名的地方来永远地纪念这位杭州历史上的好市长。
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十一月二十八日,苏轼携妻儿来到杭州,其官邸位于凤凰山顶,南见钱塘江,北望西湖群山,风光霁月,壮观怡人。他初到杭州便写出如下诗句: 未成小隐聊中隐, 可得长闲胜暂闲。 我本无家更安往, 故乡无此好湖山。 白居易在《中隐》中说道:“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苏轼庆幸自己到了这样一个湖山秀美的地方,即便没能去隐居山林,就暂且在这湖山之中做个闲官,居家安住,也是不错的选择啊!苏轼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是在杭州度过的,杭州的美丽赋予他灵感,杭州的魅力浸润他心田,杭州赢取了苏轼的心。
遍游吴山 由于苏轼的凤凰山官邸就位于吴山旁边,他自然就成了吴山的常客,常常与朋友在此相聚畅饮,赋诗唱和,述志抒情。吴山上建有“有美堂”,是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梅挚出守杭州时所建,其名字源于宋仁宗所赐诗之“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并由欧阳修撰写《有美堂记》,刻石以志。苏轼的《有美堂瀑雨》写了在有美堂上观看钱塘江瀑雨的情景,用动感形象之笔描绘了钱江瀑雨惊骇壮观之场景,是千古传诵的名篇。 有美堂瀑雨 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 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 十分潋滟金樽凸,千杖敲铿羯鼓催。 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 而《法惠寺横翠阁》则写出了吴山的多姿多彩,由此感慨人生易变,百年兴废而唯有精神永存。 法惠寺横翠阁 朝见吴山横,暮见吴山纵。 吴山故多态,转侧为君容。 幽人起朱阁,空洞更无物。 惟有千步冈,东西作帘额。 春来故国归无期,人言悲秋春更悲。 已泛平湖思濯锦,更看横翠忆峨眉。 雕栏能得几时好,不独凭栏人易老。 百年兴废更堪哀,悬知草莽化池台。 游人寻我旧游处,但觅吴山横处来。 诗的大概意思是:清晨,我见到的吴山像横向展开的一条绿带;傍晚,它又仿佛聚合在一块儿。吴山是那么多姿多态,似乎故意转过身来供人赏玩抒怀。是谁建造了这座高阁?空空旷旷,什么也没有,只有这绵亘的吴山,从东到西,像是一道帘旌,在我面前展开。春天到了,我却不知何时回归故里;人们说秋天使人悲伤,谁知道春天给人的伤感更加难遣难排。游览过波平水静的西湖,使我更想念家乡的濯锦江水;再看见这横翠阁前的山色,不由得又思念起秀丽的峨眉山。哎,这雕栏又能经几番风雨?就像不仅仅是我这凭栏登眺的人儿是人生易老啊!百年兴废,转眼即过,更使我无限伤悲。我知道,这华美的楼台,也很快会成为荒草。那时,如果有游人寻觅我的游踪,只要到这吴山横翠之处就可以了。 他由吴山之美惹动思归之心,因而觉得“秋悲春更悲”。由朱阁之美联想雕栏易朽,感慨于光阴易逝,人生无常。人虽然与亭台池阁最终都将化为异物,但吴山长存,则诗人的精神亦长存,由此看出诗人的乐观和旷达。人们追求永恒不得,这是一种无法解脱的悲哀。但以发展的眼光看待物与我,就能超越具体的悲和喜,与大自然一样,达到永恒。《法惠寺横翠阁》的结尾所表达的,也就是这个意思。 醉心西湖 苏轼在杭州五年期间,杭州的灵山秀水使这位大诗人深深沉醉,并赋予他无限创作的灵感。他在杭州写下三百多首诗篇,其中歌咏西湖的诗就有一百六十首。苏轼的才情与西湖的曼妙是绝佳搭配,西湖的曼妙风光,非苏轼的诗思不足以极其妙;苏轼的诗思,非遇西湖的曼妙风光不足以尽其才。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首《饮湖上初晴后雨》已成为歌咏西湖的千古绝唱。 雨中西湖。雨中的西湖别有情趣。那变幻无常的云雨阴晴,赋予西湖无限的动感与灵性。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这首《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写于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六月二十七日。苏轼先在船中,后在望湖楼上,观察夏季西湖上天气骤变、乌云翻滚、暴雨骤来、狂风怒卷,很快又雨过天晴的急剧变化的自然景物,写得有远有近,有动有静,有声有色,有景有情。使人油然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仿佛自己也在湖心经历了一场突然来去的阵雨,又来到望湖楼头观赏那水天一色的美丽风光。本诗的灵感可谓突现于一个“醉”字上。醉于酒,更醉于山水之美,进而激情澎湃,才赋成即景佳作。才思敏捷的诗人用诗句捕捉到西子湖这一番别具风味的“即兴表演”,绘成一幅“西湖骤雨图”。 月下西湖。“夜湖留向月中看”。苏轼在杭之日,十分沉醉于西湖的湖光月色,他常常荡漾于西湖之上,甚至作竟夜之游:“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徘徊。”他在船上欣赏新月初出,映照湖面,水天相映的生动画面:“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异色。娟娟到湖上,潋潋摇空碧。”熙宁五年(1072),一个夏季的傍晚,夜幕降临,苏轼乘上小舟,荡舟西湖。新月初升,皎皎如半轮璧玉;三更将尽,月亮渐渐西垂,欲落未落之时的景致尤其奇特;东方渐晓,夜间捕鱼之人悄悄收拾渔具,小船经过处,一切静悄悄,唯有菰蒲簌簌作响的声音。茫茫的水面上,菰蒲生长繁茂无边,荷花在夜间开放,醉人的幽香随湿润的微风阵阵飘过,远处寺庙的灯光忽明忽暗,在月黑之时去看神秘湖光,是多么的令人期待!在东方微明,风恬浪静之时,离船上岸,入古寺而去,那种空灵的感觉又让人感到空旷茫然。 夜泛西湖(五绝) 新月生魄迹未安,才破五六渐盘桓。 今夜吐艳如半璧,游人得向三更看。 三更向阑月渐垂,欲落未落景特奇。 明朝人事谁料得,看到苍龙西没时。 苍龙已没牛斗横,东方芒角升长庚。 渔人收筒及未晓,船过惟有菰蒲声。 (湖上禁渔,皆盗钓者也。) 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 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 湖光非鬼亦非仙,风恬浪静光满川。 须臾两两入寺去,就视不见空茫然。 钱江观潮 苏轼前后四次观潮,分别是在熙宁五年(1072),写下《望海楼晚景五绝》;熙宁六年(1073),与新任太守陈襄在安济亭上观潮题诗,写下《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和《瑞鹧鸪·观潮》“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熙宁七年(1074),写下《南歌子》;元祐四年(1089),再次到杭州任职时,也在诗中提到了观潮:“再见涛头涌玉轮”。 望海楼晚景五绝 海上涛头一线来,楼前指顾雪成堆。 从今潮上君须上,更看银山二十回。 横风吹雨入楼斜,壮观应须好句夸。 雨过潮平江海碧,电光时掣紫金蛇。 青山断处塔层层,隔岸人家唤欲应。 江上秋风晚来急,为传钟鼓到西兴。 楼下谁家烧夜香,玉笙哀怨弄初凉。 临风有客吟秋扇,拜月无人见晚妆。 沙河灯火照山红,歌鼓喧喧笑语中。 为问少年心在否,角巾欹侧鬓如蓬。
冷泉判案。苏轼在任杭州期间,常到灵隐、天竺一带遨游,游赏之时,有时会带着文书公案,在飞来峰下的冷泉亭判决公案。山水之间,题写公文,判辨案讼,几多潇洒畅快!办案结束,则与僚吏骑从开怀畅饮,直到夕阳西下,才骑马回府。 葛岭办公。苏轼在任杭州太守期间,常常在葛岭下面有十三间房子的寿星院办公,那里面临西湖,修竹为伴,清溪潺湲,风景如画。寒碧轩、雨奇堂,都是他曾经处理公文的地方。雨奇堂的名字就来源于苏轼的诗句“山色空蒙雨亦奇”。 浚修六井。苏轼第一次到杭州任通判之职时,恰逢供给市民饮水的六井年久失修,不能供水了。苏轼与太守陈襄制定了整体改造规划,带领大家开展了浚修六井的工程,以毛竹连缀起来做水管,历经半年,在熙宁六年(1073)春竣工,使百姓重饮六井水。元祐四年(1089)七月,苏轼第二次到杭州任太守,杭州水旱饥馑,原来所修六井已经损坏,终年井水枯涸,百姓不堪缺水之苦。苏轼决定用瓦筒代替竹管,把瓦筒放置在石槽内,并以石板固定,不到半年,工程结束,从此“西湖甘水,殆遍一城”。 赈灾济民。苏轼第二次刚到杭州,就遇到严重的自然灾害。冬春水涝,之后又遇大旱。苏轼决定把用来修葺官舍的钱,先买米赈济饥民,又反复上疏,奏请朝廷减轻本路赋税,免除积欠,加大常平仓米的购入,以备饥荒。由于苏轼的反复请求,朝廷决定拨本路上供米二十万石赈饥,宽减上供米三分之一,并赐度牒三百道以助赈饥。结果米价渐落,元祐五年(1090)春没有人饿死。但是,一些地方官吏无意恤民,专事献媚,看到元祐五年春没有死人,就立即报告朝廷,声称本年丰收,别无流民,要求收回度牒钱粮。苏轼反驳道:“去岁灾伤之甚,行路备知,便使今年秋谷大稔,犹恐未补疮痍;而况三夏之交,稻禾未了,未委(不知道)逐路提转(提刑转运官)如何见得今年秋熟,便申丰稔?”五六月间,浙西数郡果然大雨不止,太湖泛滥,庄稼淹没,六七月份米价再次上涨,“灾伤之势,恐甚于去年”。苏轼接连多次向朝廷报告灾情,要求宽减本路上供米,并高价收购常平米,以备来年出粜救饥。应苏轼之请,朝廷拨上贡米二十万石赈饥,置饭舍以待饥者。元祐四年、五年的灾情,比熙宁八年(1075)的灾荒还要严重,但因苏轼救灾得力,使饥者得食,米价未能暴涨,后果要轻得多,而赈灾费用也少得多。 治病救人。元祐四五年灾荒之际,瘟疫流行,杭州是水陆交会的地方,疫疾死亡率比别处都高。苏轼派人分发稀粥、药剂,救活了很多人。考虑到杭州重镇,苏轼捐了五十两黄金,加上公费,合起来办了一个病坊,叫作安乐坊,收纳贫困病人,为其治病。苏轼亲率医生分坊治病,得医而愈者千余人。在古代官方慈善医疗事业上写下了浓重的一笔! 疏浚西湖。苏轼元祐四年(1089)第二次到杭州任太守之时,西湖的沼泽化已经十分惊人了。根据苏轼的观察,对比他十六年前离杭时的情况,他说:“熙宁中,臣通判本州,湖之葑合者,盖十二三耳;而今者十六七年之间,遂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来,水浅葑横,如云翳空,倏忽便满,更二十年,无西湖矣。”而西湖起着为百姓和农田提供水源的作用,“然后民足于水,邑日富,百万生聚待此而后食。今湖狭水浅,六井渐坏,若二十年之后尽为葑田,则举城之人复饮咸苦,势必耗散。”直接影响着杭州的存亡。面临着这样严重的威胁,苏轼立即着手制订疏浚西湖的方案,向朝廷上了《乞开杭州西湖状》的奏章。苏轼主持的这次疏浚工程规模是空前的,他拆毁湖中私围的葑田,对全湖进行了挖深,把挖掘出来的大量葑泥在湖中偏西处筑成了一条沟通南北的长堤,后人称为苏公堤。又在全湖最深处即今湖心亭一带建立石塔三座,禁止在此范围内养殖菱藕以防湖底的淤浅,后来演变成景点“三潭印月”。 开浚运河。杭州中贯运河,舟行市中。但长期以来,钱江海潮入河,致使泥沙淤积,漕河失利,舟行困难,不得不三年一淘,劳民伤财。苏轼亲自视察杭之水系后,带领人民疏浚茅山、盐桥二河各十余里,水皆深八尺以上,是几十年来浚河从未达到的深度。又根据精通水利的苏坚的建议,在两河间筑堤闸,控制河水与潮水。又构筑堰闸和水沟,使西湖水通过地下水道流入运河。自此以后潮不入市,河道不淤,舟楫常行。
元宵赏灯。杭州作为东南名郡,风雅之城,自古繁华。元宵灯会是官民同乐的盛会,赏花吟诗则是文人雅士的所爱。苏轼在杭期间,既曾元宵赏灯,与民同乐,又曾与友人相聚,花间畅饮,尽享人间天堂之乐趣。熙宁六年(1073)元宵佳节,38岁的苏轼和杭州的百姓一起赏灯,他看到人们高举各式灯笼,燃着香火,川流不息,观看彩灯竞巧斗奇,享受节日游戏的快乐,写下了如下诗篇描绘“钱塘灯会”的盛景: 祥符寺九曲观灯 纱笼擎烛逢门入,银叶烧香见客邀。 金鼎转丹光吐夜,宝珠穿蚁闹连朝。 波翻焰里元相激,鱼舞汤中不畏焦。 明日酒醒空想像,清吟半逐梦魂销。 两年后,苏轼到密州任职,面对当地的萧索冷清景象,还回忆起杭州元宵节万人空巷、笙歌不绝的繁华景象:“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 春赏牡丹。素有“国色天香”之称的牡丹大约在中唐时传入杭州。宋代,杭州已成为盛产牡丹之地。苏轼在杭州任通判的三年时间里,年年不负花期,尽享赏花之乐。熙宁五年(1072),苏轼在吉祥寺与杭州太守沈立等官员共同体验了杭城观赏牡丹的盛况。大家开怀畅饮后,沈太守提议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头上插一朵牡丹花,作为这次牡丹宴会的标志。大家头戴牡丹,从吉祥寺出发,经众安桥、吴山、沙河塘,踏月醉归,引得众多市民聚集,十里长街有多半人家卷上珠帘争相观看。 吉祥寺赏牡丹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 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 寒日赏梅。杭州喜种梅花,又以孤山为最。“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林逋对孤山梅花的千古绝唱。苏轼在杭州期间写过一些咏梅的诗,离开杭州之后也时常忆起杭州的梅花,“绿发寻春湖畔回,万松岭上一枝开。而今纵老霜根在,得见刘郎又独来。”便是回忆西湖春游归来,在万松岭上看到梅花开放的情景。 (未完,待续) (作者为杭州市地方志办公室主任)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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