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吴冠中画笔下的江南,似乎更像是江南,是可以同那些描写江南的诗词名作相互印证的。
这幅画,是一个特写,典型江南巷弄的一个局部。白墙黛瓦,层叠的石阶,洞开的门户与窗槅,屯烟储雾般的水流,停泊的小舟,三三两两地挤挨着。疏柳从巷中探出头来,燕子贴着屋角飞掠而过。船头和巷口略略点染的着色的斑点,像是人影,又似乎不是。人,简直是多余的了,连点缀也称不上。
这就是江南了。
江南是烟水里的一个梦境,真幻莫测。
这更像是八九点钟的上午。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一切都笼罩在娇艳的日色当中。要出门的人,磨磨蹭蹭地吃过已经有些晚点的早饭,打理好行装,才谈谈说说地走出木门,穿过巷子,来到巷头泊舟的地方。到得早些的人,站在船头,原本已不耐烦了,现在看见同伴远远走来,也就微笑着,吆喝招手。
那几只船,小小的,像浮在水边的瓜子壳儿,也像还没睡醒的甲虫。是这些行人,扯醒了它们的好梦。
那白墙,那黛瓦,那石阶,似乎可以一直睡着了,一直待在真实的飘渺里。
谁不想到这样的江南去?
但是,更想到这画中,在画中漫游,没有时间,没有变故,没有瑕疵,就尽是活泼泼的烟水和兴兴头头的人们。
当然,是不可以的。
所以,吴冠中的画,不过是一个过滤后的江南,梦里江南,是供现代人来过滤情绪的。
现实中的江南,我是不去的,生怕察觉到被这么久远的时间和这么多的艺术佳作所共同营造出的形象是有太多欠缺的。不是怕欠缺,是梦境不能有欠缺,现实的欠缺会直接捣毁梦的完整。
(二)
这一幅画,娴静之极。
错落的江南屋舍,衬以袅娜的杨柳,杨柳的丝直垂到水面,水面上是嬉戏的鸭鹅。水面自然不能平静了,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像一条又一条银线,绣在水上。
就是全部的画面了。
这个画面相对来说,是浑实的,有重量的,不那么虚渺,没有留太多空白。然而终究还是梦的。
是个恬静的梦。
面对这样的画面,非常想往成为画中窗里的人,清晨,抑或日暮,站在洞开的窗前,双手抚着窗台,只是把目光抛出去,不近不远地抛到这杨柳岸,抛到这碧波轻漾的水上。目光也会柔软的,没有戒备的棱角的。
江南的水,和湘西的水,似乎完全两样。
沈从文笔下的湘水,是有着蛊的气质的,是有些幽暗的,像是只属于晚上的水,是忧愁的,甚至是惨厉的。而江南的水,就柔美多了,明丽多了,是鲜花满头的喜悦,也是素衣淡妆的矜持,它是属于清晨的,是使人不自觉想去亲近的。
吴冠中先生的江南,都是离不开水的,这些柔弱的物质,是温柔媚倩的,是江南的灵魂所在。
就是这一方浅水,也足以煽动一场江南好梦,那梦里遍处都会是杨柳的青丝,桃花的鲜红,还有,烟水的簇簇凝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