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民国前期的杭州,夏超是绕不开的一个坎。他入仕十四年,主谋“逼宫”了五任浙江督军,从一介士官,跃成一省之长。最终,因反水孙传芳而殒命,褒者称他“不惜以生命为革命军助”。夏超,其生其死都是谜,至今清波门外的夏超祠堂,仍是一个谜。 (桂花树后的夏超祠堂故址) 1、初露头角
1903年,夏超21岁,从青田迢迢来杭,考进蒲场巷的浙江武备学堂。这是一所效法西方,改革清兵的军校,新军队官(连长)、排长、弁目(班长),多出于此。夏超毕业,先留校当学生队长,后在浙江弁目学堂做教官,这要比1906年考进保定陆军速成学堂的蒋介石,更多了新军基层人脉,后来浙江的军警要人,不少是夏的“十兄弟团”人。秋瑾策反新军,看中夏超,介绍他加入光复会,又任同盟会浙江支部会长,都是掉脑壳的事。 但秋瑾起事,辛亥激战,均与夏超擦肩而过。浙江光复后,夏随上司蒋尊簋从广西回到杭城,民国第一任浙江都督汤寿潜聘他当了幕僚。汤调任临时民国政府交通总长,推荐蒋尊簋继任都督,夏任都督府副官长。南北议和,民众好歹看到了一统,北京政府委任朱瑞当了浙江都督,夏超改任警察督练所主办兼杭州警察局长。不久,兼任省警察厅长。 朱瑞也是早期同盟会员,辛亥年率新军全团起义,攻浙江巡抚府和旗营城,又率部进江苏,战南京。同盟会派系龃龉,朱瑞对孙中山不满,被袁世凯看重。“二次革命”爆发,深谙“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袁大头,就怕“黑社会”。朱瑞受令,抓了帮会好汉50余人,枪决不赦。躲在杭城奉化会馆的蒋志清(字介石),要是没有后墙那棵老梅树翻墙而逃,必“挂”无疑。 北京鼓吹帝制,朱瑞与浙江巡按使屈映光联名拥护。老袁投桃报李,授朱瑞“兴武将军”,都督府前,如今的开元路也由此称“兴武路”。各地纷纷反袁自立,夏超与驻杭旅长童保喧、宁波独立旅旅长周凤歧、嘉湖镇守使吕公望、台州镇守使张载阳策划独立,朱瑞不肯答应。 1916年4月12日《申报》讯:“童保暄与夏超于十一日夜率队进攻将军府,朱瑞部下多同情民军,不愿作战,故当夜即攻下将军府,朱瑞化装潜逃”。 2、接二连三
这时的夏超,在浙江只算得老七老八(法院、检察都排居其后)。赶跑了朱瑞,没人有权威能控全局,只有推举屈映光。老屈也怕啊,表面拥护浙江独立,连日“在公馆中称疾不起”,很有一点武昌首义时黎洪元的样子。 估计屈映光也快得压抑症了,他密电袁世凯,说浙江独立,他当都督,是被人所迫,屈某仍是忠于袁的,并要袁“保密”两人之间的关系。老袁这厮粗中有细,你“密电”,我“明令”,让全国知晓“浙江独立”的不成功,他发文委任屈映光为浙江“巡按使兼浙军总司令”。 这一下,自治意识极强的绅商也“大哗”了,夏超见势,与周凤歧合计,逼老屈交权。1916年5月5日晚上,屈映光被迫设宴政务厅,邀军政要人及绅商人士,宣告辞职,推举时任第五师师长吕公望继任。不知是吕公望怕夏超这“黑鲤头”好搅混水,还是想亲信掌控警察?不久夏超被免警察厅长,只给了警务处长的虚位。新任厅长傅其永是吕的部下,也算老光复会中的好汉一条。但此时的夏超羽翼早丰,哪怕“梁山”好汉,都玩不过他了。 1916年12月28日《申报》讯:“二十六日下午一时,傅其永在警厅会宴时,突来形似军人者数人,将傅扭住殴打,经人救护得免,殴者从容逸去。昨日傅又被侦探队长林文忠狙击,枪中一子,……下午四时,(省城警察)忽全体罢岗”。 《之江日报》讯:“前夏警厅长当即交卸,警厅各科员届时均站队欢迎致敬尽礼,……正午后由各科员设筵恭宴新厅长于署内,杯酒言欢,颇极一时之盛。……下午一时许,筵宴未终,不知何故,傅氏被类似军人者数人胁之以出,拳头交下,……问此风潮之何自来,当先问夏定候之因何去职”。夏超,字定侯,《之江日报》这一反诘,也看出他对舆论的掌控。 时任第二师师长张载阳、都督府参谋长周凤歧等,也对吕公望“一人独香”的人事变更心怀不满。夏超倒吕,一拍即合。据阮毅成回忆:吕公望住柴木巷,每日轻车简出。那几天,杭州的秩序极为不安,许多街巷中的木栅,都关闭了。我每天上学,要绕许多路。有一天,夏超、周凤歧派兵封闭柴木巷,围住吕宅。我们放学无法回家,胆小的同学哭了。这天僵持到了晚上,吕氏让步,交出了督军兼省长大印,夏、周撤兵,我们才回了家。 吕公望的回忆更简单:“冯国璋(副总统)叫葛洪荪出面,要我撤换民政长工文庆,我不允。于是他授意淞沪护军使杨善德挑拨武备学生和北洋学生间的关系,武备学生周凤岐、夏超、张载阳等因此起来反对我。我本是对权利很淡泊的人,即自行辞职”。 3、荣膺省长 当时袁世凯已死,国务总理段祺瑞对浙江“内讧”既无调停,也无明言允许吕公望辞职。倒是淞沪护军使兼北洋军九师师长、安徽人杨善德以浙江的治安为由,来了。这老杨也是在杭州混过的,辛亥革命前,他是协统(旅长),曾率部驻在杭城郊外。 民国的士绅,有点个性,“浙人治浙”的传统,也让他们纷纷致电北京,要求吕公望留任。北洋政府那肯放弃这么好的一个入主机会?杨善德凭借实力,当了浙江督军。夏超继续当警察厅长。治安是有了,也成全了夏超这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 杨善德命中缺寿,1919年8月驾鹤西走,继任浙江督军的是淞沪护军使卢永祥。此人虽是北洋政府委任的督军,原本皖系,对主持北洋政府的直系派看法不一。1921年9月,卢主张“各地自定省宪,实现地方自治”,颁布了《中华民国浙江省宪法》,选举蔡元培、褚辅成、吕公望、阮性存、沈钧儒等做省宪法执行委员会委员。卢永祥还宣布“废督裁兵”。 北洋政府哪能让卢脱“北”自治,1924年,江苏都督齐燮元首开“齐卢战争”,孙传芳也从福建打进浙江。孙、齐联手,不久攻下了大半浙江,不少浙军临阵兵变。《民国通俗演义》说这一段就热闹了:北洋政府早就看中夏超,出20万银票,派“七姑太太”来策划夏。当时的内阁总理、杭州人孙宝琦闻讯大笑:定侯是个有名的色鬼,中计无疑。 当然这是演义,但夏超的“手腕”,连他的把兄弟省长张载阳都深感过分。卢永祥在城站临上火车,夏超送行,卢的师长陈乐山拔枪射向夏超,亏得张载阳拽住,子弹放倒了一个卫兵。卢永祥说:乐山,你杀了定侯,他的部下打仗虽不中用,叫他抢劫商民,可就绰绰有余。他们一旦没了主帅,就会累及无辜啊。 确实,那几个月杭城处处火灾,人心慌慌。“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商绅们不管是真是假,也希望浙江尽快安定。孙传芳一进杭城,即封夏超为省长。在浙江,夏的地位仅次于老孙。 4、夏超死谜 孙传芳号称五省联军总司令,当1926年9月北伐军打到江西时,他还是亲临九江重兵督战,不敢轻视。杭城只剩夏超的警察与保安队,还有孙部不多的留守。 当时,国共合作正是“蜜月”,北伐军意气奋发,但孙军也不可小觑。夏超派警务处长叶焕华,总商会会长王竹斋,以浙江民众的名义,携3万银洋、官佐礼品、罐头食盒,前往九江犒赏孙部,孙传芳也以景德瓷器回赠夏超。孙大帅万万没想到,国共合作下的组织,此时正在策划夏超反水。 马叙伦回忆:1926年9月他从北京回杭,就得知夏有“反水”之心。四年前马叙伦任浙江教育厅长时,与夏超私交不错,夏要马叙伦去广州直接洽谈,估计想省去中间人的“折头”。国民党大佬张静江、国民政府主席谭延闿当面应允马叙伦,委任夏超为国民革命军第十八军军长兼理浙江民政。并约定,北伐军夺取九江后,浙江马上响应,截断孙军退路。 按马叙伦的说法,夏超“不够密”,没把省城中孙传芳的留守人员扣留,结果消息泄漏。仓卒间,夏超宣布“独立”,孙传芳所属的上海宋梅村、孟昭月部队迅速南下,与夏部交战。浙军不是对手,一击大溃。 1926年10月24日,《申报》颁布孙传芳“电浙全文”,宣布夏超已毙。又说“除夏超一人外,决不累及无辜,愿诸君各守防地,维持以尽保民之责”。这年夏超44岁,尽管孙答应“援罪不及妻孥”,但夏的尸体在西湖招贤寺停放数十天,上海的妻儿却没来认领。 怪就怪当时的媒体对夏的生死是“鸡鸣狗叫”各唱各调,“虎口脱险”说有:夏的密友陶君日本来电,明示夏超已到该国;其次是一份“乘客名单显示”,夏超从宁波坐轮船“潜来上海”租界。还有,夏率残部进入江西、福建、宁波、衢州、绍兴、龙游、富阳、萧山,每一路都是有鼻子有眼。“被毙”说有:在昭庆寺附近被捕、于梅花碑督军署枪杀;嘉兴激战中弹;余杭遭遇战毙命;在花坞的夏超别墅附近枪杀;渡江因大风返回江干时抓获,砍了脑袋送往九江孙传芳大营。 5、死后殊荣 1927年2月北伐军胜利进杭,又三月,夏超生死仍是谜。5月17日《申报》:“夏超败后,其踪迹传说不一,今惟‘留其’照相馆中,仍于窗中放陈一大(夏超)照相,其他各家,均早于其败后撤去。招贤寺中陈有夏柩一具,其中尸身,多谓系假设,金衢严处四府同乡会本发起为夏追悼会,……万一尚在人间,岂非笑诒,遂以中止”。 6月10日早晨,报童一声大叫震惊杭城:金衢严处旅杭同乡会追悼夏超启事!《杭州民国日报》第一版,赫然有套黑长框启事:“定于阳历六月十五日上午九时,在本会会所开会追悼,以表哀思,凡我同乡务希届时莅会”。青田,旧属处州。“金衢严处旅杭同乡会馆”在十三湾巷,会长吕公望,永康人,旧属金华。被夏超轰走的吕公望,以乡梓名义,首发追悼,足见旧时乡人的宅心仁厚。
该报二版又刊启事四条:一、“恕讣不周”,家属“泣告”夏超灵柩“领帖”(丧事仪式),“发引”运青田的日程。二、“夏公定侯治丧事务所启事一”,孩儿巷夏超寓所接洽丧务通知。三、“夏公定侯治丧事务所启事二”,夏超的追荐道场等治丧日程。第四条启事“压大轴”了,是张静江、蔡元培、阮性存、马叙伦、王竹斋等32位政商要人署名的“夏公定侯追悼会启事”,定于6月18日在西湖忠烈祠(岳坟)召开。
四条启事次日再次刊登,还有省府对6月20日当天铁路沿线军警的饬令:“电令照料夏公灵柩返里”。那几天,蒋介石也在杭州,13日还出席了“杭州各界举行反日出兵大会”。后来的夏超追悼会,与会者近万人,蒋是否参加,无提及。不过,天下未定、一脑门“官司”的蒋介石给足了夏超面子,6月17日《杭州民国日报》第七版“路局准备夏公灵榇专车”有:“蒋总司令前日令沪杭两路李诟谢局长,要求沿途派警妥为照料为要”。 1927年的6月,夏超备受殊荣。 6、夏超祠堂之谜 笔者旧居河坊街西头,不远的清波门外有“夏超祠堂”,后来我离乡十年,再见,面貌全非。记忆中夏超祠堂大院有正方形池塘一口,两亩左右。池塘间有青石平板桥横跨,桥中有八角或六角石亭一座,亭柱有楹联。池塘涟涟,浮萍盈盈,岸边似有厢房祭龛几檩。幼时我对“池塘”、“祠堂”,不甚了了。 写此文,我找了清波门一带的老原住民三位,都确定是“夏超祠堂”。我家兄72岁,16岁曾在省军区司令部做泥水小工,当时“夏超祠堂”地属军区,家兄在粉刷祠堂厢房时见过“夏公”等字。一个晚桂飘香的下午,家兄陪我前往寻找,那地块就在海洋公园的西北侧,学士桥4号院内,大门紧闭。 我们沿围墙走了一圈,高墙浅灰,见到疑是祭龛劵顶一座,民国风格厚重。我查百度,此处应是某外事机构,有电话号码,七位数。为了进去一探究竟,我补上“8”字连打数次,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嘟嘟”后断了线。 我找“园文局”主管文保的朋友,回答说不属管辖之内。无奈,只能动用“深海”了,一位同炕两年的“插友”、近四十年没有麻烦过的原“省外办”主任。他回复:儿时在清波门外居住时,夏超祠堂他也是常去的。又说学士桥4号不属于“省外办”管辖,他可帮我再作打听。
夏超祠堂究竟那一年建筑,何人出资,如今还有碑刻遗留么?因为一时得不到“插友”的回复,我去了省档案馆。哪晓得档案馆大门紧闭,保安热情可嘉,告诉我迁址了。 那一天秋色艳丽,难以辜负,我没有原道返回,过档案馆的门前往南走。小路悠长郁静,右侧保俶山,左边住宅区,日头幽荫。在弄堂的半途,左拐有山坡小道,上去,是九十多年前的麻风病医院遗址,如今仍不失静谧。据说,当年夏超兵败南逃之前,想来此看望住院的父亲,就在山的东南,昭庆寺附近被捉。 后来,我在丰潭路新的省档案馆坐了整整一天又加大半天。查询大厅宽敞明亮,电脑点检从笨拙到娴熟,再到眼花头晕,总算见到了夏超丧事的前后。可惜,因旧报纸的不连贯,存档资料的短少,夏超祠堂仍一无所知。但一位年长的女工作人员的无微不至,以及档案馆午餐的可口价廉,倒印象蛮深。还有,二楼的“浙江历史”陈列,有夏超的照片及评价:“1926年10月,响应国民革命,领导‘浙江独立’的浙江省省长夏超。”只是,对应的一张夏的照片,不足30岁。 某日,上城区召开老房子保护利用调研会,我有幸与会,并提出对学士桥4号的保护。没想到,旁座的“市历史建筑保护中心”楼女士一语惊人,她说她进去过,是夏超祠堂,她摄有照片,愿意提供我。大喜过望啊!事隔几天,楼女士除了证实我摄的祭龛券顶她也见到过外,还是提供不出4号内的点滴文物遗痕。 此文初稿,我接“插友”短信,他说他想办法托人,让我进学士桥4号去看看。几天过去,我晓得,这或许只能说“或许”,此文尾还是给读者再留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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