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知道张宗祥(阆声先生)的大名时,是在二十出头的年代。当时屠甸有两位长者,一位是书画家孙增禄(雨陂先生),他除擅长大写人物、山水、花卉外,并长于书法,是他在闲谈中首先告诉我阆声先生的名字;同时另一位人物,仕女、花鸟画家徐容(菊庵先生)也附和说,硖石的张阆声先生很有学问,在武汉做事,写得一手出色的董字。自从听了他们的介绍,知道硖石的张先生书法是极其著名的。不久,我的远房兄弟钱镜塘也谈起阆老来,说他的书法在海宁是数一数二的,加深了我对他的仰慕。有一次我去硖石薄游沈山,在山麓上看见一座崭新的祠堂,大门上的“三不朽祠”四个榜书,即出于阆老的手笔。到这时我才看到了他的亲笔所书,的确是写董字,功力精湛,瘦硬活泼,为时下不可多得的名手。当时我看了四个大字,不禁油然而生想请他为我写些什么,悬在我的书室作为一种欣赏,以满足我爱好书法的欲望。但是没有人能为我介绍,只好停留在想念之中。又过了几年,我在上海开明书店工作,不久宋云彬兄也进了开明,大家都是同乡,彼此之间自然很谈得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问他与张阆声先生相熟否,云彬说当然很熟,反问我有什么事。我就直说想托他代向阆老求书一副对联,不知能否满足我的要求。云彬说很容易,他去办就是。不到半个月,果然一副行书七言联送来了,我自然感谢阆老的慷慨赠与和云彬的办事迅捷利落。我得到了这副对联时的神情非常兴奋,如获至宝,晚上酒也增加了半斤。可惜,在“八一三”日寇的魔爪侵略到我的老家屠甸时,我一家都赤手空拳转移到他处,留下这个家,被敌人糟蹋得不成样子,连于右任先生所书的对联也不放过,跟其他的细软一古脑儿被烧毁或掠走了。
钱君匋作品 “回来了”印连款
一直到60年代前期,西泠印社六十周年纪念,始在会上见到了张阆声先生。他身体魁梧,精神饱满,言谈诙谐,平易近人。一谈到我的刻印,就毫不客气地要我为他刻两方,我欣然从命。他说也不致刻润,只能写字交换,我正为以前所求的已被日寇焚毁,正想请他再写,他却先提出来要为我写字,真是使我高兴极了。第二天到会,就把纸送给他,是一副楹帖、四屏条。会议还没有结束,我为他刻的两方印章已经刻就,带去缴卷;而他也在这个时候,从他的文件包中取出一纸来交给我。一看,是一副楹联,四幅屏条,瘦硬的董字,飞舞在纸上。他看了我刻印的拓本,也在叫绝,互相欣赏着,连旁观者都笑了,说我们像小孩,得到了心爱的东西而在相互争讼,相互掠夺!这份童心感染了会上许多人,我们自己当然醉在其中。接着他说,他写字很专注,除了写大件外,也用小楷抄书。他说抄书不能一行一行抄,要在一页上先定好行格字数的位置,随后在一页的开头、中间、末尾处像著围棋一样,散点式先断续地个别抄几个字,然后一一补抄就绪,这样不致脱漏,这是抄书的一种秘诀。听到抄书要如此抄法,还是第一次,后来我抄自己的诗集时,也学他的抄法,果然不容易出错。
张宗祥在家中挥毫创作
阆老言谈很有力,很爽朗,正如他的名字一样,说明他的中气颇足。当时我问他多大年纪了,他说还不过82岁,并且加一句:“照我的身体,活100岁是不成问题的。”我们觉得他的豪言壮语实在动人。隔了不几年,没有见到他,听说他有点背痛腰酸,我以为是无所谓的小毛病,不料他竟患了癌症。不久,就离开了我们。我虽然和他相处的时候不多,但两方面的心是共通的,我非常佩服他的为人,他的书法,他的学问,我不禁悲从中来,非常痛惜一位老者的仙逝。这个损失是无法弥补的!
我再到西泠印社去开会,见到他的常用印以原印钤拓的印谱问世,我为了纪念这样一位伟大的书法家,立刻就买了一部回来,但是阆老已经不在,无法再促膝共读此谱而作入木三分的评骘了。我又想起,阆老后来给我写的两幅楹联、四幅屏条及扇面等作品,在“文革”中被尽数抄走,至今尚未还到手,真思之怃然!阆老有知,也一定会叹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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