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山下乡时,曾经沿着古运河走过10里古纤道。那是在春播时,田里急需施肥,生产队雇了一条5吨木船,让我跟着船主老富撑船到嘉兴城去运大粪。从生产队到嘉兴城要走32里水路,这32里水路顺风顺水,但回程逆风逆水,需要拉纤。老富是一个精瘦的汉子,他的船尾部有一个带篷的舱,老富的“家”就安在这不足5平方米的小小的舱室里。舱室里有他的女人妙仙,一个长年在运河上操劳、脸被吹得黝黑的女人。 出发后,由于是空船,加上顺风顺水,很快到了嘉兴城,在城郊装了满满一船大粪,踏上了归途。然后,我们在船上烧起了晚饭,老富在狭窄的舱室里摆上酒、鱼和花生米,招呼我一起吃喝。 饭后,老富说:“小程,回程是逆风逆水,我和你在岸上拉纤,船上让妙仙掌舵。”“没问题,老富!”我满不在乎地回答。船刚出嘉兴城,天就变了,老天像一只硕大的黑口袋,严严实实地罩在运河上空。一会儿,风雨大作,我和老富全身被雨淋得湿透。老富走在我前面,他全身弯成一条虾,两条如鸬鹚般细长的腿,一步一步稳稳地踩在泥泞的纤道上。我对拉纤是外行,此时在疾风暴雨的冲击下如一个醉鬼,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我觉得两腿像踩在棉花上,人非常乏力。我回过头朝运河里望去,只见妙仙一动不动,抱着船舵在驾船。一个念头突然在我的脑海中闪出:不管怎样,待在船上总比岸上拉纤惬意。总归是自己的女人,老富要照顾妙仙,怪不得他让妙仙在船上掌舵。我愤愤不平地想。 “老富,我吃不消了,让我到船上去掌掌舵!”我朝在前面疾 走的老富叫道。 “小程,再坚持一下。你掌舵没经验,使不好要出事的。”老富大声喊道。 “掌舵谁不会,有啥技术?”我声嘶力竭地叫道。老富再没有说什么,他朝河里打了个呼哨,船便靠了岸,我就与妙仙换了角色,她上岸,与老富一起拉纤,我就在船上掌舵。船上路了,我抱着舵把感到一阵轻松,然而看见岸上老富夫妻奋力拉纤的身影,心里有些内疚。 突然,在前面的河道上矗立起一座大山似的黑影,风雨中传来老富的喊声:“小程,斗门桥到了,把牢船舵!” 我一阵手忙脚乱,因为我知道斗门桥下水流湍急,每年汛期有不少船只倾覆在桥下,有运河“鬼门关”之称。突然,一个小山似的浪头打来,片刻之间,船头便直直地迎着浪头钻了进去。 船倾覆了,冰冷的河水涌进舱里,一船大粪全部撒到河里,我在又臭又冷的河水中挣扎,就在我快沉没时,身子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托起,我知道那是老富。 在运河岸边的一个棚子里,老富生起一堆火,帮我烤干了衣服,妙仙从船后弄来一些米和菜,煮了一锅饭。 老富斟了一杯烧酒,送到我的嘴边。我望着老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霎时觉得自己很愧对他们夫妻。 然而,老富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说:“小程,把烧酒喝了,暖暖身子。”我一口把烧酒干了,嗓子火烧火燎的,泪水却悄悄地滑落下来,我连忙找了块毛巾,揩干了泪水,掩饰地说:“这雨,真讨厌,弄得我浑身上下都是水!” 早晨了,运河上金光万道,老富的沉船已被戽干了水。我跟着老富,奋力拉着纤朝前走去,此时,我感到自己的步子稳实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