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里相传俗最良,家家机杼事偏忙。百年几易新花样,一夜长喧古锦坊。”这是清朝诗人陈春晓《觉庵续咏》一书所录《东园十景·云锦机声》中的句子。作为杭州现代丝织业的发祥地和聚集区,遍及东园一带的众多机坊、染坊、店铺、市场,都因这种神奇的织物而来,又似被无形地编织,成为这片繁华街区的生动景观。 1.城东曾有充满野趣之东园 古时所指称之东园,是指菜市河(今东河)以东、艮山门至庆春门之间的一片区域,呈长方形,与今指东园巷、东园小区相比,范围无疑大得多。北宋年间,这里尚属城外郊野,植有桑麻,村庄稀疏,羊肠小道穿行于田丘之间。绍兴三十二年(1162)南宋筑城,后又有元末张士诚东拓城垣,贴沙河成了护城河,这一带才有了更多的人气。 曾居住于此的清代文人厉鹗撰有《东城杂记》:“武林城东,曰东园者,宋御园也。至元淮张士诚扩城后,迤东十里许,民居甚鲜,多为池塘棱畦,因概以东园名。”描述了南宋之后的东园景况。这里所说的“宋御园”,是指南宋之富景园(东御园)。绍兴三十二年(1162),宋高宗传位给养子赵眘(孝宗),自己成了太上皇,为了颐养天年,截断了茅山河(今东河),筑起德寿宫,又在菜市河以东、艮山门以南,圈地建成东御园(又名富景园),为德寿宫之后圃,专门畜养禽鸟、种养蔬菜及花卉,供给皇家。 据说元时采用夯土筑城,用土则就地取材,使得城墙两侧形成河道和土坑,东园一带即为如此。加之这里原本地势相对较低,圈入城内后出现了一处处水泊,所谓“东园七十二荡”即喻池塘之多。这些池塘后被陆续填平,成为菜地竹园,四周建起民舍和庙庵,“东园三十六庵”一说,便指这一带庵堂庙宇不少。明清年间,由于颇有城郊野趣,这里还有过“东园十景”之说。依上述清代诗人陈春晓《觉庵续咏》所录《东园十景》诗可知,清时的“东园十景”为:回龙辇草、红亭夕照、东门菜市、半亩风篁、云锦机声、新路踏青、潮鸣梵唱、彩虹竞渡、花灯弦管、宫坛霁雪。 至清初,此地仍较空旷,菜圃桑园成片,杂以民居,后渐渐聚成坊巷。今东园巷为东园范围内的重要道路,清时仍是一条泥路,两边为低矮杂乱的民居,以及“沙河荡”“新开塘”“月牙池”等十多处池塘、“小冬庵”“海月庵”等若干庵堂庙宇。蜿蜒于民居中的,还有数条从东园巷分叉出来的巷弄,如“泥三圣街”“王子坟街”“月华池头”之类。清末,随着这里居民增多,这条泥路也改为石板路和石块路,但民居的边缘仍有不少菜地。新中国成立后,为解决困难群众紧迫的住房要求,在今东园区块南侧统一规划建造了单层住宅,款式古板,类似铁路工房,取名为工人新村。这可能是新中国成立后杭州建设的第一个居民小区了。如今,早年的工人新村已经无存,单层住宅改建成了多层乃至高层住宅。如今,东园一带南片仍名为工人新村,面积更大的北片则为东园小区。
2.私营丝织业缘何在此麇集? 杭州的丝织业兴于南宋,明末清初以降,杭州的私营丝织业进一步发达,到清末,已成为江南一带重要的丝绸业生产和贸易基地。这一过程中,东园这一区域发挥了它地多人少、交通便捷、原料丰富等特点,在丝织业不断兴旺的数百年历史中,扮演了无可替代的角色,其自身也得以进一步繁华。 东园以及更东面的郊野,除了播稻种菜的农田,还有大量的桑园,养蚕为生的农户颇多,以土法缫丝的小作坊也在明清年间陆续出现。当时这里的庵中有大量尼姑,多为大家闺秀和失意女子,在此寻求精神解脱,平时的她们也以丝织为业。 据载,有清一代私营织机迅速发展,达两万张,占江南地区私营织机总数的35%,是杭州官营织机的30倍。百姓家有织机十分普遍,且形成了两大丝织业集中区域,一是在艮山门外石弄口(即闸弄口)一带,二是在东园巷一带,且以后者为最,两万张织机中至少有一万张是在东园巷。东园巷一带可谓杭州私营丝织业最早发展、规模最大的生产基地。当时杭州的丝织业不仅规模大,产品质量也令人钦服,尤其是它的花色、它的工艺已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 至清末,由于丝织业的不断发展,东园一带的私营丝织厂众多,范围从东园发展到周边。1871年,清末著名实业家、织锦业先驱袁南安在知足亭办起了绸厂。由于经营得法,他由一张织机起步,发展成袁震和绸庄、绸厂等多家丝织厂,并着手试制丝绸织锦(袁氏麾下的企业后迁址东河西岸岳家湾)。1915年,袁震和丝织厂的“西湖十景”织锦在巴拿马太平洋博览会上展出,获得金奖(获奖时间早于都锦生丝织厂)。此后,西湖十景中的九幅织锦在战乱中遗失,唯一一幅织锦“平湖秋月”由袁南安孙女带走。2006年袁氏后裔袁慰庭专程由加拿大回到杭州,将此幅织锦捐给了西湖博物馆。这件“西湖十景”织锦与前文所述秀水(嘉兴)朱稼翁诗中的“十样西湖景”和“试织九张机”有什么关联,待考。 值得一提的是,东园一带渐趋热闹,西侧的东河两岸也愈见繁盛,如河东之东营街(又称东街、艮山门大街,今建国北路),街道两侧也聚集了不少丝织厂坊,沿街的商店铺面杂而全、小而多,不少还是前店后厂(坊、场)的丝织坊和染坊。这说明,东园一带除了丝织品的制造,也已涉及了零售在内的销售,形成了“一条龙”式的业态。
3.中机神庙所记载的难忘历史 私营丝织业主们各自经营,分散独行,势单力薄,需要互相团结,对付所遇到的种种麻烦。纺纱、茧丝、织布业尊黄帝正妃西陵氏为“蚕神”“机神”“女圣”,“机”指木制织机,繁体字的“机”(機)即寓丝织纺布之意。丝织业主们以祭祀行业祖师的为联络点,联络同行、互通情报、讨论事项等,后在此基础上还成立了绸业行会。清末,这类“机神庙”杭州共有三座,一座在今涌金门三桥址(闹市口),被称作“上机神庙”;一座在艮山门外闸弄口机神村,被称为“下机神庙”;而祀奉机神最多最全、规模最大的一座机神庙,即在今东园内,被称之为“中机神庙”。 东园的中机神庙建立于清初。民国《杭州府志》载:“轩辕黄帝庙,即机神庙,建于清雍正年间,乾隆三十九年十月因额圯,里人重加兴建。咸丰毁,同治重建。”因丝织业发达,那个时候,机神庙一年四季、四时八节香火旺盛,庙会不断。尤其是在清后期,凡地方官员到任,都会来到东园机神庙拜祭,行三跪九叩首大礼,祈福杭州丝织业昌盛,杭州丝织业和机神地位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以前,在奉祀西陵氏的机神殿前,曾立有6块石碑,记录着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和光绪三十年(1904)杭州机坊工匠与机坊主发生冲突的史实,以及地方政府颁发的镇压机匠的苛刻禁令。其时,机匠们常向机坊主提出增加薪酬、改善生活待遇等诉求,机坊主则以各种理由拒绝。机匠们多次在机神庙集会,建立组织,推选行首,采用散伙、停工、聚众评理和阻运货物等多种方式,迫使机坊主接受机匠们的合理要求,机坊主则串通地方政府,施行镇压,清道光二十五年和光绪三十年两次冲突和镇压无疑是最严重的,碑文记录得清清楚楚。 上个世纪初,浙江督抚等官员为祈求蚕作丝绸业兴隆,拨资重修东园机神庙,并立先蚕殿、碑。后民间兴学,丝绸业同仁在该机神庙内开办了一所新式学堂,以机神庙内绸业会馆“观成堂”为名,是为“观成第一简易小学堂”。1946年当时的杭州市政府重新核定的杭市小学校名册中,该校已更名为“私立观成二小”。新中国成立后,该校又更名为“私立丝织工业第二小学”,直接标明其生源大多为丝织业职工子弟。1956年起定名为“东园巷小学”,该校至今仍在今东园巷397号机神庙原址内。 1962年,机神庙被列为浙江省文物保护单位。惜在1983年11月,因东园巷小学建造教学大楼,把机神庙和大殿悉数拆去,原机神殿前立着的6块石碑,有5块被移至杭州孔庙存放,还有一块嵌在墙内,这大概是当年的机神庙留在原地的最后一点印记了。
4.这边的桥弄街巷都牵扯丝织业 前文已有所述,自南宋以来,东园一带丝织业极为发达。这片街区的渐趋繁华,也与丝织业发展直接有关。除了地处东园中心区域的东园巷,周边的不少桥弄街巷等,也是丝织业发展的产物,流传着不少诗文故事。 因距东园巷不远,或曰正处于东园巷街区范围内,东河两岸的丝织厂(机坊)、染坊实在太多,尤在清末民初,这一带丝织业快速发展,厂坊连片,蔚为壮观,但同时,由于必要的配套设施没有跟上,污染问题在那时就已颇为深重。缫丝作业会产生污水,染丝印布更会排放大量被染料靛粉彻底污染了的水,这些源源不断的污水基本上被直接排放在东河里,使得东河鱼虾绝迹、臭气熏天,好端端的河流成了一条臭水沟。清代诗人吴锡麒即以诗作来描写东河染坊,从中不无反讽:“芳草春波漾縠纹,绿香溢岸好湔裙。染人濯水成五色,散作芙蓉镜里云。” 打线弄在1993年实施凤起路拓宽工程时已被拆去。原本的打线弄西起建国北路,东塞,长46米。这条名称古怪的小弄,其得名由来,与丝织业直接相关。“打线”是丝织作业“准备”这一环节的重要程序。打线弄虽短,且是断头弄,但因此弄的居舍后门临荡,有踏淘埠,用水颇为方便,不少料房仍选择于此。
石板巷东起刀茅巷,折北接所巷,转南至游泳巷。旧时。巷弄中间铺设有严州青大石板,一蹓到尾,下辟水沟通荡,两旁为卵石泥地,颇显“豪华”,故明代嘉靖年间(1522-1566)称青石板巷,万历年间(1563-1620)后又称石板巷。石板巷内曾有多家丝织个体零机户(机坊)。1954年,政府协助组织许多生产合作社,然后合并成集体所有制丝织厂,向全民所有制地方国营丝织厂发展。1966年曾名“生产巷”,1981年恢复原名。凤起路拓宽并向东延伸时拆巷,并入为凤起路,地名消失。 同属东园巷街区马家弄在游泳巷之南,原长125米,1996年新建红枫苑住宅区,西塞,该巷弄便只剩下70米。《咸淳临安志·浙江图》载:御马草场在萧王庙侧。萧王庙奉祀萧酂侯(何),原为回龙庙。清张鉽《宿回龙庙闻络纬有感》:“半生牢落屡悲秋,吟向东园月暗浮。轧轧鸣机牵不断,砧声扣到五更头。”说的便是当年这一带的丝织厂集聚之景象。 马家弄西已建红枫苑住宅区地块,原有知足弄,建住宅区时被拆除,地名消失。事实上,知足弄也是一条颇有来头的巷弄,亦是清时丝织厂集聚之地,主要景观是巷内的那座知足亭,巷以此亭名而名之。知足亭面宽3.5米,进深6.5米,檐柱牛腿雕花,内顶柁梁刻有花纹图案,颇为精致。新中国成立后,这一带愈见繁华,知足亭被改建为一座独立的屋舍,由一户居民居住,后于1998年东河沿线旧城改造时拆除。
5.丝织厂坊消失了,珍贵记忆依旧在 1957年后,东园巷一带的中小型私营丝织厂坊以就近合并为主,机制调整,厂名重起,如所巷内的“蚕丝纺经厂”由76家料房(料房为丝原料的加工作坊,为织绸前的准备工序,料房业也称蚕丝纺经业)私私联营组建;同样设在所巷内的红峰丝织厂由112户机坊公私合营组建;设在东园巷大荡边的春光丝织厂则由133户机坊公私合营组建,该丝织厂成了东园巷内唯一一家丝绸企业,基本上集中了东园巷及邻近巷弄内的所有私营丝织厂坊。至此,东园一带几乎家家户户开“拉机”(人工织绸机)的景象消失了。杭州原有1400多家丝织厂坊和240余家料房,被合并成了数十家大中型丝织企业。 毗邻东园各个街区的丝织厂坊也同样合并和更名,如幸福丝织厂的前身是成立于清宣统二年(1910)的永成源丝织厂,原址在新桥广安弄1号(现广安新桥附近,与东园巷仅一箭之遥)。1955年后,该厂相继兼并了20多家丝织企业,组成“幸福丝织生产合作社”;1960年初,该合作社又与地方国营锦华绸厂合并,取名“幸福绸厂”,后又改名为“幸褔丝织厂”。1998年,幸福丝织厂与天成丝绸工贸公司合并组成天成幸福工贸公司。天成丝绸工贸公司的前身为始建于1934年的天成拈丝厂,主要业务是替绸厂来料加工拈线和纺经。2000年10月,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告,裁定杭州天成幸福工贸公司破产,“幸福”“天成”两家著名丝织厂自此成为历史。
福华丝绸厂前身为创建于1912年的纬成丝呢公司,厂址初设于池塘巷废弃的清守备衙门内。1918年,“纬成缎”获国际巴拿马博览会金质奖,声名大噪。至1927年,纬成公司共有“四厂一所”,职员和工人达4600余人,成为当时省内大型丝绸企业之一。杭州沦陷时,纬成公司杭州总厂被强行改组为日企“华中蚕丝公司”所属纬成丝厂。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因厂房曾出租给总厂设于上海的福华丝业股份有限公司,故改名为“福华第一丝厂”。1954年定名为“杭州福华丝绸厂”。2000年12月,改组为“杭州福华丝绸实业有限公司”。厂址已迁往江干区三堡。 以生产优质的“震旦绫”著称的是创建于1926年的震旦丝织厂。1929年的西湖博览会上,“震旦绫”获优等奖。绫与绸的区别是,绸是表面平纹,经纬交错紧密的丝织品,绫则是表面呈明显斜向纹路的丝织品。震旦厂的原址在东园区域内的刀茅巷,新中国成立前夕曾名列杭城十大绸厂之首。1950年4月,震旦、永安庆记、萃成三家联合组成杭州第一家私营联合厂“浙江第一丝织联营厂”;1998年,早已定名为“杭州震旦丝织厂”的该厂被“杭丝联”兼并。 杭州丝绸炼染厂是笔者印象颇深的一家丝绸企业,因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笔者每次从半山到了艮山电厂公交终点站下车,抬头就见环城东路与环城北路的拐角处,那片高大规整的厂房,厂房上方的“杭州丝绸炼染厂”的厂牌,即便在晚上,依然能看见它那醒目的红色灯光。这一带也属东园区域,成立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杭州丝绸炼染厂前身同样是众多私营经绒染坊,1979年11月,几经变迁的该厂定名为“杭州丝绸炼染厂”。1997年5月,杭州丝绸炼染厂与老牌的杭州丝绸印染厂一起合并组成杭州喜得宝集团公司。花开数度,岁月更迭,丝织业曾有的盛况已经不再,喜得宝集团的总部却一直设于环城北路57号(近艮山门),属下的多个分部也都设在这里,说明了它与昔日东园及众多丝织厂坊的密切关系。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