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元时期随着航海实践的空前发展,海洋地理空间认知中“九州—四海”的“天下”格局的知识框架逐步被航海实践突破和“遗忘”,在海洋地理认知上抽象的“海”向具象的“洋”的转变,海洋被以多种方式划分和命名为不同的“洋”。宋元对“洋”的划分和命名仍表现为区域性知识,但其基于航海实践的知识生成路径奠定了不同朝代、不同国家形成共同海洋知识和海洋观念的逻辑基础。在中国接受和融入世界共同海洋知识和海洋观念的过程中,宋元海洋实践的空前发展开启了具有重要转折意义的新阶段。
关键词:宋元;洋;海洋知识;转折
作者:黄纯艳,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上海 200241)。
一、对“海”认知的衍变 二、“东海”诸“洋” 三、“南海”诸“洋” 四、“海”“洋”认知与海洋知识路径生成路径衍变 五、结 论 唐代严厉禁止本国民众经商等出境活动,所谓比较开明的对外政策只是向外国人开放,没有迈出允许本国民众外出的关键一步,与此不同,宋元不仅鼓励外国人来华,也允许和鼓励本国民众出海,海洋实践空前发展,海洋知识空前增长,对海洋地理的认知从模糊的想象世界变为真切具体的现实空间,在知识和观念上都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为明清海洋知识发展,乃至应对全球化带来的知识和观念冲击、交融奠定了重要基础。相关的研究讨论了宋元海洋知识、中国古代海域命名、明清南海东西洋、七洲洋等问题,在海洋知识和观念发展史上,宋元是重大变化和承上启下的时期,需要从整体视野更好地认识和总结,本文拟从这一角度对宋元时期海洋地理空间认知中的‘海’与‘洋’的认识作一讨论。
宋元时期,“九州—四海”的天下观念仍然是官方和士人认识海洋的重要知识框架。天下的结构是“外际乎天,内包乎地,三旁无垠,而下无底者,大瀛海也”。海围绕于九州为中心的陆地四周,构成“天下”。国家通过册封和祭祀四海神,倡导和维护“九州—四海”的天下观念。宋代,海神封号由宋太祖朝所封两字,宋仁宗康定元年加为四字,东、南、西、北四海神分别封为渊圣广德王、洪圣广利王、通圣广润王、冲圣广泽王。在宋人海洋活动日益频繁的东海和南海二海的海神不断因“圣迹”获得加封。宋高宗建炎四年东海神封号已加封至八字,为助顺佑圣渊德显灵王(乾道五年改助顺孚圣广德威济王)。绍兴七年南海神亦加封至八字,为洪圣广利昭顺威显王。北宋设东海神本庙于渤海湾中的莱州,于立春日祀东海神于莱州,设南海神本庙于广州,于立夏日祀南海神于广州。西海神和北海神祭祀则实行望祭,立秋日于河中府河渎庙望祭西海神,立冬祀于孟州济渎庙望祭北海神。显示宋朝皇帝对包括四海在内的“天下”的绝对统治权,“天子之命,非但行于明也,亦行乎幽。朝廷之事,非但百官受职也,百神亦受其职”。 蒙古入主中原后,也把祭祀四海神作为国家祭祀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蒙古灭南宋以前的至元三年(1266)正式“定岁祀岳、镇、海、渎之制”,祭东海于莱州界,对南海、西海和北海神则分别于莱州、河中府和登州望祭。灭亡南宋后,罢南海神望祭,在广州祭祀南海神,于河渎附祭西海神,济渎庙附祭北海神。元朝对四海神重新册封,从二字王爵逐步加封到四字王,东海神为广德灵会王,南海神为广利灵孚王,西海神为广润灵通王,北海神为广泽灵佑王。目的同样是显示皇帝绝对拥有“九州—四海”的天下,即“岳、渎、四海皆在封宇之内”。
士人仍以“四海”观念解释海洋。南宋为了与金朝争夺正统,在明州设东海神祭祀本庙,并解释其法理性,认为北起渤海,南到福建的海域即为东海。设立东海神本庙于莱州即说明自渤海起即为东海,直到“通、泰、明、越、温、台、泉、福,皆东海分界也”。把这一片海域称为东海,使得东海神本庙南移是合理的。在这一解说下,宋人认为广东路及其以南海域则通为南海。宋人称三佛齐的位置“在南海之中,诸蕃水道之要冲也。东自阇婆诸国,西自大食、故临诸国,无不由其境而入中国者”。即东自阇婆,西自大食所来的海路都是以三佛齐为中心的南海范围。
元代张翥为《岛夷志略》所作序中认为汪大渊的记载证实了邹衍之说,即“九海环大瀛海,而中国曰赤县神州,其外为州者复九,有裨海环之”。他说,对邹衍之说,“人多疑其荒唐诞夸,况当时外徼未通于中国,将何以征验其言哉。汉唐而后于诸岛夷力所可到,利所可到,班班史传,固有其名矣。然考于见闻,多袭旧书,未有身游目识而能详记其实者,犹未尽征之也”,而汪大渊“非其亲见不书,则信乎其可征也”的见闻“由有可观,则邹衍皆不诞焉”。吴鉴为该书所做的序也阐述了“九州—四海”的天下观念,证明其即“中国—四夷”的华夷秩序:“中国之外,四州维海,之外夷国以万计。唯北海以风恶不可入,东、西、南数千万里皆得梯航以达其道路,象胥以译其语言。惟有圣人在乎位,则相率而效朝贡,通互市,虽天际穷发不毛之地无不可通之理焉。”“惟中国文明,则得其正气。环海于外,气偏于物,而寒燠殊候,材质异赋,固其理也。”张翥承袭理学,“以诗文知名一时”,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吴鉴则是受命编修《清源续志》,因泉州为重要外贸港,“故附录(汪大渊之书)《清源续志》之后。不惟使后之图王会者有足征,亦以见国家之怀柔百蛮,盖此道也”。他们以官方立场解读汪大渊的记载,证明华夷天下的秩序和格局。而且元人与宋人一样为东海和南海勾画了边际,即所谓“海水终泄于尾闾”。认为爪哇即接近于“近尾闾之所泄”,“蕞尔爪哇之小邦,介乎尾闾之大壑”。
但是,在宋元时期即使是士大夫,也有人提出了对“四海”真实性的质疑。已有文指出,唐代在同州祭西海神,在洛州祭北海神,即说明西海与北海不在封宇之内,但尚未有人明确质疑其实际存在,宋人已有人对西海和北海的虚实提出了明确质疑。洪迈指出不存在所谓西海:“北至于青、沧,则云北海。南至于交、广,则云南海。东渐吴、越,则云东海,无由有所谓西海者。”实际上,按其所言“北至于青、沧,则云北海”,则北海也无实指的海域。乾道五年太常少卿林栗说“国家驻跸东南,东海、南海实在封域之内”,“其西、北海远在夷貊,独即方州行二时望祭之礼”,实际也就是说,东海、南海在宋朝封域之内,而并无西海和北海。元代更明确地提出了疑问:“海于天地间为物最巨,幅员万里,东、南、北皆距海而止,惟西海未有考。或以瀚海、青海当之,是与?否与?”“ 海之环旋,东、西、南、北相通也。而西海、北海人所不见,何也?”时人的解释是“西北地高,或踞高窥下,则见极深之壑,如井沉沉然,盖海云。东南地卑,海水旁溢,不啻万有余里”,又称“乾始西北,坤尽东南,故天下之山其本皆起于西北之昆仑,犹乾之始于西北也。天下之水其流皆归于东南之尾闾,犹坤之尽于东南也”。似乎从根本上解释了西、北二海不可能实有,但同时也动摇了“四海”的观念。 另一方面,航海者并不关注“东海”或“南海”整体概念,更不以其实践为“四海”作解说。他们关注的是航海所及的各国、各地的地理方位、航路、航程、物产、市场等信息。宋人已经对“东海”和“南海”海域的诸国和岛屿地理方位有了基本符合实际的认知,《 岛夷志略》所反映的元代地理认知也是如此。宋元对日本、高丽、东南亚等地的海上航线有明确认知和记载。宋神宗朝,日僧成寻搭福建商人海船来华,记录了日本经高丽耽罗,到明州的航路和海情。徐兢随使团出使高丽,著《宣和奉使高丽图经》“谨列夫神舟所经岛洲、苫、屿而为之图”,记载了明州到高丽礼成港间四十余个海中山岛、海域组成的航路。往来高丽的商人“能道其山川形势、道里远近”,“图海道”,画出海上航路图。
宋元对南海航路的记载也十分清晰。《武经总要》载:广州航路自广州“东南海路四百里至屯门山……从屯门山用东风西南行,七日至九乳螺州,又三日至不劳山(在环州国界)”。屯门山在珠江口东侧。自北而来的东北季风在广东沿海循岸而为东风。自屯门乘东风向西南方向航行,到九乳螺州、占城国(即环州)。自屯门西南行的具体路线《萍洲可谈》有所补充:“广州自小海至溽洲七百里,溽洲有望舶巡检司……过溽洲则沧溟矣。商船去时至溽洲少需以诀,然后解去,谓之放洋”。小海即广州市舶港:“广州市舶亭枕水……其下谓之小海。”
泉州往东南亚地区的航路在七洲洋与广州航路重合,“若欲船泛外国买卖,则自泉州便可出洋,迤逦过七洲洋,舟中测水约有七十余丈,若经昆仑、沙漠、蛇、龙、乌猪等洋”。宋人记载往阇婆国“于泉州为丙巳方,率以冬月发船,盖借北风之便,顺风昼夜行,月余可到。”是沿着丙巳针方向昼夜直航。元军征爪哇,从泉州出发,“过七洲洋、万里石塘,历交趾、占城界,明年正月,至东董西董山、牛崎屿,入混沌大洋橄榄屿,假里马答、勾阑等山”。从东南亚海域到广州和泉州也是在七洲洋分路:“三佛齐之来也,正北行舟,历上下竺与交洋,乃至中国之境。其欲至广者入自屯门,欲至泉州者入自甲子门。”即过交趾洋后(应是进入七洲洋)广州航线和泉州航线出现分野,一往广州屯门,一往泉州甲子门。
温州往东南亚的航路与泉州重合,“自温州开洋,行丁未针,历闽广海外诸州港口,过七洲洋,经交趾洋,到占城,又自占城顺风可半月到真蒲,乃其境也。又自真蒲行坤申针,过昆仑洋入(真腊国)港”。温州航路自泉州外洋后应与泉州航路重合。即泉州—七洲洋—交趾洋—昆仑洋。温州到真腊先行丁未针,即西南17.5度方向,过占城后行坤申针,即西南47.5度方向。在上述主要航路还连接着各个国家和岛屿的航线,此不一一枚举。
宋元对南海和东海海域的水情和航行状况也有更深入的认识。如对南海之中西沙、中沙和南沙群岛等,宋人有初步的认识,周去非还称“传闻东大洋海有长砂石塘数万里,尾闾所泄,沦入九幽”。赵汝适和祝穆也有简略的记载,称海南岛“东则千里长沙、万里石塘,上下渺茫,千里一色”。元代《岛夷志略》则清楚地记载了万里石塘范围及其对航海的影响,称“石塘之骨由潮州而生,迤逦如长蛇,横亘海中。越海诸国俗云万里石塘。以余推之,岂止万里而已哉。舶由玳屿门挂四帆,乘风破浪,海上若飞,至西洋或百日之外。以一日一夜行百里计之,万里曾不足。故源其地脉历历可考。一脉至爪哇,一脉至勃泥及古里地闷,一脉至西洋,极昆仑之地……观夫海洋泛无涯涘,中匿石塘,孰得而明之。避之则吉,遇之则凶。故子午针人之命脉所系,苟非舟子之精明,能不覆且溺矣”。宋元时期对北起东沙群岛,南到南沙群岛广大范围内的岛礁有比较清晰的了解。元代所说的“万里石塘”是指包括今西沙、中沙、东沙和南沙诸群岛在内的南海,已经开始将南海诸岛区分为四个岛群。岛礁区域成为航行的危险禁区。元朝往东南亚诸国的航线必须避开这一区域。这也成为元代东、西洋划分的重要标识。
宋元在航海实践构建海洋地理空间不是抽象模糊的“四海”,而是若干无形的航路和有形且方位基本明确的国家、岛屿构成的世界。元代曾发兵征爪哇,出兵凡二万,“发舟千艘,给粮一年、钞四万锭”。而两征日本,出兵逾十万,规模更大于征爪哇。如此大规模的海上军事行动,军队的航程、补给等需要精心计划,前提就是对“东海”和“南海”海域空间,各国方位、航路等知识的详细掌握和海洋地理空间的明确认识。在郑和下西洋以前,元代已经显示了组织大规模航海的能力和知识条件。 汉唐虽然也已经记载了中国到东南亚乃至以西的航路,但是其航路主要是由中南半岛沿岸标识构成。该时期有深海航行的事实,尚未见明确的航路记载和具体海域的划分。宋代明确提出了“东海”和“南海”的地理分界,即福建路海域及其以北为“东海”,广东路海域及其以南以西为“南海”,并将“东海”和“南海”划分出若干小的海域,这些海域名称主要以“洋”冠之,也有称“某某海”者。此“海”等同于“东海”“南海”中小海域的“洋”。元代亦如此。
宋代“东海”范围从福建路、两浙路到京东路划分了数十个“洋”。福建本地民众及地方官员从福建的角度,将福建以北的两浙路海域称为“北洋”,福建以南的广东路海域称为“南洋”。真德秀曾说海贼王子清部“目今窜入北洋,泉、漳一带盗贼屏息,番舶通行”;“比者温、明之寇来自北洋,所至剽夺,重为民旅之害”;“向去南风,贼船必回向北洋”。就是称福州以北入温州的海域为北洋。泉州沿海自北至南设置、晋江石湖寨、惠安小兜寨、泉州宝林寨、泉州围头寨四个军寨,其中“小兜寨取城八十里,海道自北洋入本州界首,为控扼之所”,围头寨“正阚大海,南、北洋舟船往来必泊之地”,“寻常客船贼船自南、北洋经过者无不于此稍泊”。“自南洋海道入州界,烈屿首为控扼之所,围头次之”。自北洋来即从两浙路海域进入福建,从南洋来则指从广东路海域进入福建。福建以东的海域被称为“东洋”。永宁寨“阚临大海,直望东洋”。法石寨的防御范围包括东洋,即“自岱屿门内外直至东洋,法石主之”。上述南洋、北洋、东洋是概指某方向的海域,范围尚不十分明确。
福建沿海海域还有其他被命名的洋。泉州沿海有赖巫洋。泉州海防水军曾“使兵船出赖巫洋,探伺至洋心,偶见一䑸船只从东洋使入内”。可见赖巫洋在泉州和东洋之间。泉州围头一带海域称为围头洋,即“本州海界围头洋”。漳州近海有沙淘洋,“贼船一十四只望风奔遁至漳州沙淘洋”。该洋在漳浦县海域,福建水军“逐贼至漳浦境内沙淘洋,败之”。福州沿海有西洋,具体位置在连江县沿海,即“连江县海名西洋,管连江、罗源海道”,“西洋在巨海中,四顾惊涛莫知畔岸,自廉山驾舟两潮始达,风或逆,旬月莫至”。
宋代两浙路温州及其以北海域被福建人泛称为“北洋”。元人也泛称浙江到山东海岸以东的海洋为“东洋”。朱名世随海运漕船自海盐县到直沽,有“东洋”诗:“东溟云气接蓬莱,徐福楼船此际开”。两浙海域被称洋的海域颇多。台州与温州交界处有大闾洋。元军征讨在浙东沿海活动的方国珍部,元将孛罗帖木儿“先期至大闾洋,国珍夜率劲卒纵火鼓噪,官军不战皆溃,赴水死者过半”。《 明史》载,大闾洋在台州府太平县,与温州交界,“东南滨海,曰大闾洋”。台州宁海县有牛头洋、五屿洋,该县境“东南二百五十里牛头洋入临海县”,“自县东便风一潮过五屿洋,至牛头洋小泊,潮入海门,一日夜至州。此水程也”。台州与明州之间有石佛洋。建炎四年正月一日宋高宗从明州海路南逃,“二日御舟早发,过石佛洋,初三日御舟入台州港口章安镇”。明州沿海被称为明州洋。南宋时,许浦水军追捕海盗王先,于贼船“五只至明州洋,沉船而遁”。明州西北方海中有洋山、大七山、小七山,这一带海域称为“大七洋”。海贼王先得到宋朝官方招安榜文,“船一十只,计八百余人,当日行使舟船到大七洋内”。日本僧人成寻来华,船宿于大七山,然后到明州。明代洋山海域仍称大七洋,太仓往日本针路过“羊山大七洋、小七洋”。明州海域还有青龙洋和乱礁洋。戴良从绍兴沿海经庆元海域北上,诗有“仲夏发会稽,乍秋别句章,拟杭黑水海,首渡青龙洋”。明郑若曾说到“过普陀青龙洋”。可见青龙洋在昌国普陀山岛近海。文天祥曾说“自入浙东,山渐多,入乱礁洋”,也在明州一带海域。 苏州洋是海路出入浙西的最重要海域。“苏州洋又名佘山洋,南舶欲入华亭者必放苏州洋,盖此处旧属苏州”,因地处苏州沿海而得名。苏州洋海域范围是长江口以南到明州(庆元府)东北之间。文天祥“苏州洋”诗称“一叶漂揺扬子江,白云尽处是苏洋”。文天祥从江北沿海路南逃,“出海道,然后渡扬子江,入苏州洋,展转四明、天台,以至于永嘉”。南宋时,苏州洋也是出入明州港海路的重要航道。往高丽航线要经过“定海之东北苏州洋”。明州(庆元)“自海岸至苏州洋二百二十里,其分界处系大海”。徐兢等人出使高丽回程,“过苏州洋,夜泊栗港”,次日“过蛟门,望招宝山,午刻到定海县”。杭州经钱塘江出海也需经由苏州洋。南宋时作为杭州辅助港的澉浦镇海路“东达泉、潮,西通交、广,南对会稽,北接江阴许浦,中有苏州洋,远彻化外”。因而苏州洋在拱卫杭州的海防方面有着重要意义。绍定二年伪降的李全曾“以粮少为词,遣海舟自苏州洋入平江、嘉兴告籴。实欲习海道,觇畿甸也”。元代上海是重要贸易港口,苏州洋成为繁忙的商贸航道。许尚在《苏州洋》诗中写道:“已出天池外,狂澜尚尔高。蛮商识吴路,岁入几千艘。”
长江口以北淮东沿海海域被称为淮海,淮海之中又被划分为南洋和北洋,即“淮海本东海,地于东,中云南洋、北洋。北洋入山东,南洋入江南”。北洋应是淮东路沿海与京东路密州海域相接的海域,“今自二浙至登州与密州皆由北洋,水极险恶”。南洋则应指与苏州洋相接的淮东南部海域。淮海之北洋往北入莱州大洋。元代海运航路,由南向北,“过刘岛,至之罘、沙门二岛,放莱州大洋,抵界河口”。莱州大洋又称莱州洋,朱名世有“莱州洋”诗,称“莱州洋内浪频高,矴铁千寻系不牢。传与海神休恣意,二三升水作波涛”,是莱州沿海海域,属于渤海。沙门岛也是南来海船进入渤海的标志:“海艘南来转帆入渤海者皆望此岛以为表志”。南来海船“至沙门岛,守得东南便风,可放莱州大洋”。
明州洋—苏州洋—南洋—北洋—莱州大洋等都是对近海海域的命名。浙西、淮东到胶州半岛以南的京东近海因长江、淮河和黄河入海,泥沙堆积,形成了不利于航行的暗沙。宋元时期有从暗沙海域利用“洪道”和潮汐南北航行的航路,这需要熟悉该海域水情的经验积累和航行技术,“缘趁西北大岸,寻觅洪道而行,每于五六月间南风潮长四分行船,至潮长九分即便抛泊,留此一分长潮以避砂浅,此路每日止可行半潮期程”。“一失水道,则舟必沦溺,必得沙上水手,方能转棹”。该条称为里洋航路,不利于尖底海船航行。因而又有越过暗沙区域的两条航路,宋人分别称为外洋航路和大洋航路。里洋航路就是从海州发舟,沿近海,转通州料角,到青龙江、扬子江。外洋航路是海州发舟,直出海际,沿东杜、苗沙、野沙等诸沙外沿,至到金山、澉浦。大洋航路是海州放舟,望东行,入深海,复转而南,直达明州昌国县、定海。外洋航路和大洋航路经过的海域也被命名为不同“洋”。海船往高丽走外洋航路。出明州昌国一日航程,先入白水洋,“其源出靺鞨,故作白色”。再往北,入黄水洋,“黄水洋即沙尾也,其水浑浊且浅。舟人云,其沙自西南而来,横于洋中千余里,即黄河入海之处”。再往东北,入黑水洋,“黑水洋即北海洋也,其色黯湛渊沦,正黑如墨”。
元代从江南到大都的海运也经历过这三条航路。“初,海运之道自平江刘家港入海,经扬州路通州海门县黄连沙头、万里长滩开洋,沿山㠗而行,抵淮安路盐城县,历西海州海宁府东海县、密州、胶州界,放灵山洋,投东北路,多浅沙,行月余始抵成山”,“至元二十九年,朱清等言其路险恶,复开生道。自刘家港开洋至撑脚沙,转沙嘴,至三沙洋子江,过匾檐沙、大洪,又过万里长滩,放大洋,至青水洋,又经黑水洋,至成山,过刘岛,至之罘、沙门二岛,放莱州大洋,抵界河口”,次年“千户殷明略又开新道,从刘家港入海,至崇明州三沙放洋,向东行,入黑水大洋,取成山,转西至刘家岛,又至登州沙门岛,于莱州大洋入界河”。朱清和殷明略的航路分别是宋人所言的外洋航路和大洋航路。以淮东近海为视角由近海远又划分出里洋、外洋和大洋。
按方位,白水洋应是长江入海口的外海,仍有浅沙分布的海域,水色呈白。黄水洋则位于黄河入海口的外海。黑水洋是胶州半岛以南的深海海域。元人说“以王事航海,自南而北,过黑水洋,抵登、莱”。黑水洋范围很大,元代戴良“渡黑水洋”诗称“舟行五宵旦,黑水乃始渡”。青水洋应是长江以北暗沙海域,向“黑水洋”过渡的海域。《新元史》载:“自刘家港开洋,过万里长滩,透深才方开放大洋。先得西南顺风,一昼夜约行一千余里,到青水洋。得值东南风,三昼夜过黑水洋”。明人林弼“青水洋”诗称“吴江东入海,水与天色并,波涛堆琉璃,一碧三万顷”。青水洋被认为在吴地的外海。
黑水洋过沙门岛即入渤海。元人所言渤海已经将其从广义的东海区别开来。先秦华夏世界最早接触的东面海域即渤海,故将渤海等同于东海。元人以沙门岛为渤海的南界,“北自平州碣石,南至登州沙门岛,是谓渤海之口,阔五百里西,入直沽几千里焉”。“东北则莱、潍、昌邑,正北则博、兴、寿光,西北则滨、棣二州皆岸渤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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