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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文心]杭州—丰子恺的第二故乡
来源:丰一吟  作者:  日期:2010-11-09

杭州给丰子恺打开了通向艺术殿堂的大门

我父亲丰子恺在他所作的《桐庐负暄》(1939年)一文中写着:“杭州可说是我的第二故乡。”

世上的一切,都是由一个“缘”字凑合在一起的。父亲与杭州确实注定了很深的缘分。

1898年农历9月26日,父亲出生在浙江省石门县玉溪镇(今桐乡市石门镇)。17岁那年,以第一名毕业于石门的县立第三高等小学后,经我祖母和校长商量,决定把他送到杭州去投考中等学校。祖母希望父亲考学费低廉的浙江第一师范学校,然后回家当小学教师。吃了母亲为他准备好的糕和粽子(“高中”的谐音,意味着要他以高分考中),父亲第一次踏上了省城杭州的土地。

当初我祖父丰鐄曾三上省城,到贡院考举人,但三次都没考取。1898年,我祖母在有了六个女儿后终于生下了第一个男孩——我父亲丰子恺。或许是心情愉快的关系,祖父第四次终于考中了最后一次科举。但中举后大约才两个月,我太祖母就去世了。按当时的规定,父或母去世后,要服丧三年,期间不得出仕。那段时间虽然可以得到当地的一些供奉,但因孩子太多(后来又生下二子一女),经济条件也改善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中举后才四年,我祖父就因患肺病与世长辞,撇下了孤儿寡母。家道之贫寒,可想而知。

父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杭州的。当他看到杭州学校林立,书坊和图书馆里图书堆积如山时,他的求知欲立刻展开翅膀,跃跃欲飞了。一心只想着:“一定要考取!”

为了使考试不落第,他同时报考了三个学校,结果均被录取:中学校录取第八名,师范学校录取第三名,商业学校录取第一名。由于师范学校规模较大,他决定进了师范学校。

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地址,就在我祖父考举人的贡院。在这所学校里,我父亲受到两位老师的教诲,这两位老师就是教图画音乐的李叔同先生和教语文的夏丏尊先生。

在念预科的时候,父亲很不满足于学校的课程:英文还要从ABCD教起,数学还要从四则题教起。但预科以后,学校里的知识学科加深起来,倒很合他的胃口。期末考试他得了第一名。每次放假回家再重返学校时,母亲照例给他吃糕和粽子。但后来糕和粽子终于失却效力。三年级以后,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到毕业时,平均成绩已排在第20名了。因为到那时候,课程渐渐注重教育与教授法,那是他所不喜欢的。他热衷于李叔同先生教的图画音乐,和夏丏尊先生教的语文(那时称为国文)。此外,他还热中于向李先生和夏先生学日文。[SITESERVER_PAGE]

李先生教图画,一改以前临摹画帖的画法,教学生画素描。这在当时是很新鲜的玩意儿。在画架上用木炭条对着石膏模型画素描,大多数同学都画不好,我父亲却崭露头角,得到李先生的好评。有一次,父亲为了级长的公事到李先生房里去报告,报告完毕要退出时,李先生喊他回来对他说:“你的图画进步快。我在南京和杭州两处教课,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进步快速的人。”接着,李先生给他指出了努力的目标和前进的方向。这一席话,为我父亲打开了通向艺术殿堂的大门。后来父亲借钱去日本游学,就是想窥看一下艺术殿堂的全貌。回国后,终于在上虞白马湖画出了自己风格的“子恺漫画”,渐渐成了名闻中外的漫画家。而这第一步正是在杭州跨出去的。

在这以前的语文课,做作文是要求写文言文的。有一次夏先生在教语文时,打破旧框框,要求学生用白话文写一篇“自述”。他关照:“不准讲空话,要老实写。”但学生习惯了写夸大其辞的空话。有一个学生写他父亲客死他乡时,他“星夜匍匐奔丧”。夏先生苦笑着问他:“你那天晚上真的是在地上爬去的?”引起哄堂大笑,那学生脸都红了。还有一个学生写道:“乐琴书以消忧,抚孤松而盘桓”。夏先生厉声问他:“那你为什么来考师范学校?”他无言以对。这种教法,在当时是一种大胆的改革,自然会受到来自守旧派的阻力。有的学生甚至嘲笑夏先生,说他“自己不会做古文,所以不许学生做”。其实夏先生古文做得很好,他只是希望学生的文章里不说空话,要有生活的气息。我父亲非常折服于夏先生这种教法,觉得自己犹如长梦初醒,恍悟今是昨非。就像李叔同先生教学生不要临帖而要画素描一样,都是大胆的革新。这种革新的思想,对我父亲后来作画写文的风格,有着很大的影响。

杭州使丰子恺确立了自己的人生观

一个人的人生观,是要受到各方面的影响才能形成的。学前主要受父母家庭的影响;上学后,则主要受同学老师的影响,另外当然还要受到其他各种因素的影响,如周围的邻居朋友,以及书本等等。但对我父亲来说,一生中给他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李叔同先生。李先生不仅教他如何作画,更重要的,是教他如何做人。

在授课时,李先生那严谨的治学态度,给学生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上第一次音乐课时,预备铃刚响过,学生们走往花园中四面凌空的音乐教室,推进门去,吃了一惊:李先生早已端坐在讲台上。有的学生进门前还在唱着,喊着,笑着,闹着,见此情景,立刻停下来,乖乖地坐到自己位置上去。如果有人在上课时偷看别的书,或者随地吐痰,李先生看在眼里,先不说。到下课后,他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郑重地说:“某某等一等出去。”等别的同学都走完以后,李先生又用轻而严肃的声音对那人说:“下次上课时不要看别的[SITESERVER_PAGE]

书。”或者:“下次痰不要吐在地上。”说过之后,向那学生微微鞠一躬,表示“你出去吧”。这样一来,下次谁也不敢再在李先生课上犯这种错误了。

李先生做事非常认真。他原是有钱人家出身,后来去日本留学,回国后,任过教,也当过编辑。在浙一师当教师时,早已没有了当年花花公子和留学生时的模样。他换下西服,穿起粗布袍子、黑布马褂和布底鞋子,完全成了一个朴素的教师。1918年李先生出家当了和尚,又成了一位虔诚向佛的法师。他这种认真处世的态度,给我父亲很大的影响。父亲一生做事,从不马虎,也给子女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先生宿舍里的案头,常常放着一本由明朝刘宗周所著的《人谱》,书中列举了古来许多圣贤的嘉言懿行数百条。李先生在封面上亲笔写上“身体力行”四个字,并在每个字旁加上红圈。就在这本《人谱》中的《唐书·裴行俭传》里有一句话,叫做“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李先生指着这句话对我父亲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读书人应首重人格修养,次重文艺学习。说得更具体点,要做一个好文艺家,必先做一个好人。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听了这话,我父亲茅塞顿开:原来做人比做文艺更重要!从此以后,父亲做一切都遵循这一原则。抗战时,为了“宁做流浪者,不当亡国奴”,他不避艰险,带了全家老小10余人远走大西南。胜利后,为了追求光明,他在离开江南游了台湾后,又在解放军的隆隆炮声中从厦门赶回江南。

我父亲曾把人生比作三层楼。他说,第一层是物质生活;第二层是精神生活;第三层是灵魂生活。一般人都满足于第一层:锦衣玉食、尊荣富贵、孝子贤孙。脚力大的就往二层楼上爬,专心攻文学艺术、科学技术。但在探究人生问题后,有少数人就爬上了三层楼,探究人生的究竟。他们认为财产子孙都是身外之物,学术文艺都是暂时的美景,连自己的身体都是虚幻的存在。他们不肯做本能的奴隶,必须追究灵魂的来源、宇宙的根本,这就是宗教徒。李叔同先生便是从一层楼、二层楼爬上三层楼去的。

一直在学问上追随李叔同先生的父亲,并没有追随老师进入佛门。不过,在九年以后的1927年,自己30岁生日那天,他皈依了弘一法师即李叔同先生为三宝弟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也常常“勉力爬上扶梯,向三层楼上望望。”

这以后,父亲就开始画《护生画集》。第一册画50幅,为弘一大师50岁祝寿;10年后又画第二册60幅,为弘一大师60岁祝寿。这两册都由弘一大师亲自为每幅画写一幅字。《护生画集》应弘一大师要求,要画到第六册100幅。父亲以极大的毅力提前完成了这一神圣的任务。这部一套六册的《护生画集》从此不胫而走,在国内外到处出版,其印数多得难以计算。(这套《护生画集》的原稿,起初由广洽法师保存在新加坡,已于1985年由法师无偿捐赠给我们杭州的[SITESERVER_PAGE]

 

浙江省博物馆)。

在杭州,还有一位对我父亲不无影响的长者,那就是国学大师马一浮先生。马先生当时住在杭州弼教坊银锭巷。父亲把马先生比作孔子的弟子颜渊(颜渊“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所以称他的居住地为“陋巷”。父亲第一次到“陋巷”来,是李叔同先生带他来的。李先生比马先生大三岁,但在佛学方面常去请教马先生。我父亲当时还是个学生,不懂得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1931年他替弘一大师送两枚印石去的时候,就大不一样了。那时我祖母去世不久,父亲心中充满了悲伤和疑虑,却没有自我解脱的能力。他在这里得到了马先生的开示。在1933年所写的《陋巷》一文中,父亲说:“我心中似有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丝,因为解不清楚,用纸包好了藏着。”马先生的“态度和说话,着力地在那里发开我这纸包来”。1933年我父亲三访“陋巷”时,感到自己的心已屈服于“无常”,不再像以前那么悲愤了。他说:马先生的一些话“把我从无常的火宅中救出,使我感到无限的清凉。”

就这样,父亲在杭州这段时期,受到老师们的种种指点,基本上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观。

杭州给丰子恺带来了富有诗意的生活

1919年从母校毕业,离开杭州后,我父亲就为生活到处奔走。他在1918年就结了婚,后来子女成群。他向亲友借钱到日本去了10个月,像海绵吸水一般吸饱了东、西洋的文艺知识,还带了不少书回国。此后就执教于上海、浙江之间,为衣食而奔走。他在上虞白马湖开始创作具有自己独特风格的《子恺漫画》,以后又陆续写出《缘缘堂随笔》。稿费渐渐多了起来,终于能够实现我祖母的遗愿,在石门镇上造起自己设计的新“缘缘堂”。

孩子们渐渐长大,前面四个已到了入初中的年龄。父亲就送他们坐船到杭州去考学校,在杭州他们暂时寄寓于里西湖的招贤寺(今已不存)。

我的哥哥姐姐们各自考取了杭州的中学。招贤寺门口就是里西湖。父亲欣赏着西湖美景,不禁动了卜居杭州的念头。他以前常吟南宋杨万里的诗《出净慈送林之放》:“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还吟北宋词人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父亲说,据说这首词传播开去,被金主完颜亮得知,羡煞“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便动了兴兵渡江南犯之心。所以宋人谢处厚又有一首诗云:“谁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哪知草木无情物,牵[SITESERVER_PAGE]

 

动长江万里愁。”我那时还小,在一旁听着,至今还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能牵惹金兵来犯,自然更能吸引我父亲来杭州做寓公。更何况我的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在杭州寄宿读书,他若能在杭州租屋住下,还可以让孩子们周末有家可归,寒暑假则一同回石门缘缘堂住,岂不是好!于是,和家里商定后,就在杭州租下了皇亲巷6号的房子,从1935年住到了1936年。后一度迁至马市街156号小住,最后又搬到田家园3号。1937年抗战爆发,这才撤销了杭州的别寓,回到石门缘缘堂,然后走上了长达八年的逃亡之路。

在杭州一共度过了三个春秋。这三年可说是最富有诗意的岁月。西子湖春日浓妆,秋天淡抹,浓妆淡抹总相宜。父亲很注重孩子们的兴趣。每逢周末,他总是带他们出去游山玩水。受同学杨伯豪的影响,他喜欢带他们到无名的地方去游玩。同时自己或画速写,或酝酿随笔的题材。著名的随笔《山中避雨》(1935年)就是当时的产物。

友人怪他不在杭州赚钱而无端来做寓公。他说:“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正因为他不在杭州供职,杭州对他来说没有一丝利害关系,他就可以充分地从艺术的角度来欣赏它。多么有趣的论调!

父亲平生不善理财,有了钱就要用。经济来源主要就靠笔耕,因此生活并不富裕。但只要开销得过,他就要保持杭州的别寓。寒暑假带孩子回老家时,则留下一个工人照看别寓。他戏称这别寓为行宫。我和二哥虽然还在故乡念小学,但也有幸随母亲来皇亲巷的行宫住过一年,在附近的宝极观小学念书。

杭州给丰子恺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日寇南下,石门被炸,我们全家只带了必需的随身物品仓皇出逃。在南圣浜我小姑母家住了20天,由亲戚家的船送我们离开南圣浜,冒了很大的风险,来到杭州拱宸桥。接着步行到六和塔,途中经过杭州市区和西湖边。西湖一向给艺术家带来愉快的心情。可是这一次再度踏上它身边的土地,心情就大不相同了。父亲在《桐庐负暄》(1939年)里写道:“宝塔的姿态依然玲珑,亭亭玉立在青山之上,投一个清晰的倒影在下面的大镜子中。这分明就是往日星期六我同儿女们从功德林散步时所见的西湖,也就是陪着良朋登山临水时所见的西湖,也就是背着画箱探幽揽胜时所见的西湖。如今在仓皇出奔中再见它,在颠沛流离中和它告别,我觉得非常惭愧,不敢仰起头来正面看它。我摸出一块手帕来遮住了脸,偷偷地滴下许多热泪来。……我当时把西湖这自然美景当作一个天真烂漫的婴儿看。他不理解环境的变迁,不识得人事的沧桑,向人常作笑颜,使人常觉可爱。在这风雨满城、浩劫将至的时候,他的姿态越是可爱,令人越是伤心。”[SITESERVER_PAGE]

 

日寇的飞机隆隆飞来,投下了炸弹。据说目标是刚建好的钱塘江大桥。那不就是我们一家人要去的方向吗!也顾不得许多了。到下午两点钟,前前后后走散了的10余人,总算会集在六和塔下的一所小茶馆里了。父亲说:“坐在这小茶馆内的三小时的生活,我将永远不能忘却。在这里我尝到了平生从未尝过的恐怖、焦灼、狼狈、屈辱的滋味。”

当时大家又饥又渴,六和塔下的店铺都关了门,只有这小茶馆还开着。店门口还有一家卖油炸粽子的,正好充饥解渴,同时派人找船。先问茶店老板,谁知这老板趁火打劫,他威胁说:钱江大桥就要被炸毁,你们只能徒步而行,夜宿凉亭。后来他看我们另去设法找船了,于是让他的妻子装作外人,进来说是有办法找到船,但到桐庐索价七、八十元。我们嫌贵,老板就开始下逐客令。父亲百般请求,他更气势汹汹,说茶店要关门了,硬要赶我们到马路上去。正当我们一家受尽委屈、一筹莫展之际,两位前去觅船的亲戚找好船回来通报。当父亲准备带全家出发时,只见茶店老板脸上已不见凶相,脸色非常颓唐。他来收茶钱时,父亲见他的棉袄非常褴褛,倒又起了怜悯之心:“大约他的不仁,是贫困所强迫而成的。人世是一大苦海!我在这里不见诸恶,只见众苦。”

就在这样尝尽了甜酸苦辣滋味后,我们一家离开了第二故乡杭州,来到桐庐,投奔马一浮先生。以后,随着日寇的步步侵犯,又继续往内地转移,最后直到重庆。

一路上,父亲对杭州的怀念,丝毫没有减弱。1938年初,在江西萍乡得知故乡缘缘堂被日寇烧毁的消息后,父亲一连写了三篇关于缘缘堂的文章。1939年写的长文《辞缘缘堂》,开头有两首七绝:“秀水明山入画图,兰堂芝阁尽虚无。十年一觉杭州梦,剩有冰心在玉壶。”“江南春尽日西斜,血雨腥风卷落花。我有馨香携满袖,将求麟凤向天涯。”“将求麟凤”是指追随马一浮先生;而对杭州的怀念,则明确地写在第一首诗里。

在离开萍乡坐船去湘潭、长沙时,在船里观赏渌水风光,父亲又怀念起江南来。船泊醴陵时,父亲在舟中作《高阳台》词(1938年)一首:“千里故乡,六年华屋,匆匆一别俱休。黄发垂髫,飘零常在中流。渌江风物春来好,有垂杨时拂行舟。惹离愁,碧水青山,错认杭州。而今虽报空前捷,只江南佳丽,已变荒丘。春到西湖,应闻鬼哭啾啾。河山自有重光日,奈离魂欲返无由。恨悠悠,誓扫匈奴,雪此冤仇。”怀念杭州之情,已流露得淋漓尽致。

甚至到了“山水甲天下”的桂林,父亲因为偏爱杭州的山水,竟写了一篇《桂林的山》(1947年),说这些山像巨大的石笋,只能称“奇”,而不能称“甲”。他甚至对这些山渐渐感到“厌恶”,可知偏见到如此程度!

到了重庆以后,住在乐山的马一浮先生曾于1942年应我[SITESERVER_PAGE]

 

父亲的要求写了两首白话诗:“ 红是樱桃绿是蕉,画中景物未全凋。清和四月巴山路,定有行人忆六桥。”“生在他乡梦故乡,故乡今已是他乡。画师酒后应回首,世相无常画有常。”

父亲非常喜欢这两首白话诗,一直把它挂在重庆沙坪坝自建的“沙坪小屋”内。

抗日战争终于胜利了。父亲一心回到他魂思梦想的江南,“漫卷诗书喜欲狂”。可是,无情的事实又把他挽留在重庆长达一年之久:他没有门路买到船票,更不用说买昂贵的飞机票了。1946年的7月,他把家属兵分两路乃至三路,分别走上归程。自己这一路从陇海路绕了个大圈子,才于9月25日返回上海,在学生鲍慧和家住了几天,再到故乡石门缘缘堂凭吊了一番,次日就到他向往已久的杭州来另觅新巢了。

美丽的杭州,是父亲一生心驰神往的地方

1947年1月15日,我父亲在写给忘年交夏宗禹的信上说:“杭州山水秀美如昔,我走遍中国,觉得杭州住家最好,可惜房子难找。”

我家初到杭州,暂住功德林,后来移居里西湖招贤寺。最后总算在招贤寺旁租到一所简陋的泥地小平房:三间正屋,天井的两侧各有一间厢房。父亲凭卖画凑了一点钱,付了租赁费,把墙壁粉刷一下,置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就于1947年3月11日举家迁入了当时的静江路(今北山路)85号的“湖畔小屋”。这里环境幽静,门外隔着里西湖,正对孤山放鹤亭。父亲不禁脱口而出:“门对孤山放鹤亭。”这不正好是一副对联的下联吗?那么上联呢?父亲思索良久,所得上联仍不甚满意。后来全靠开明书店的老友章锡琛帮忙想出了上联,凑成了一副完整的对联:“居临葛岭招贤寺,门对孤山放鹤亭。”

在“湖畔小屋”住了一年半,我父亲没有担任任何工作。其实,在上海时,他曾答应友人到杭州后去浙江大学教书。但一看到春光明媚的西子湖,心就闲散起来,不愿再受束缚。于是“临阵脱逃”,依旧过他的赋闲生活,靠卖画、写稿勉强度日。那时,我和弟弟还在读书,母亲长期来一直是家庭妇女。这一家人就靠父亲一个人赚钱养活,还得招待客人。杭州离故乡很近。乡亲们频频来访,他们都跟着我小姑母的儿子管我父亲叫“娘舅”。这位“众家娘舅”很好客,尤其到了朝山进香的时节,家里为款待一批批客人吃饭,甚至住宿,母亲忙得不亦乐乎,但家中充满着欢乐的气氛。父亲甚至还用苏东坡的句子写了一副对联:“酒贱常愁客少,月明都被云妨。”

在杭州,我父亲下决心装了全口假牙。他50岁时,思路还像年轻人一样敏捷,牙齿却已七零八落,只剩下17颗。是老友许钦文因在青年牙医易昭雪那儿拔过牙,便介绍我父亲也去拔。这一拔,拔出一篇文章来,叫做《口中剿匪记》[SITESERVER_PAGE]

(1947年)。当时时局已渐混乱。官吏贪赃枉法、为非作歹;物价上涨,民不聊生。父亲在文章中把作祟的牙齿比作“匪”:“不过这匪不是普通所谓‘匪’,而是官匪,即贪官污吏。……”

这一段时期,父亲写了不少文章,画了不少画,可谓多产时期。到后来,生活越来越紧张,心情越来越郁结,就画了很多反映时局的漫画,如:《乱世做人羡狗猫》、《屋漏偏遭连夜雨》、《万方多难此登临》、《再涨要破了!》等等。

1947年年终,在自己所写的《新年小感》的文末写道:“……一年一度,这样的戏剧性狂欢,……趣味丰富得很。可惜四十年来,因了政治不清明,社会组织不良,弄得民不聊生。……我不想开倒车,回到古昔;我但望有另一种合于现代人生的新的节奏,新的变化,来调剂我们生活的沉闷。……人生的幸福可由自己制造出来。物极必反,人生苦到了极点,必定会得福。好比长夜必定会天亮一样。新年之乐的蜡烛已经快点完了。不要可惜已经点去的部分,还是设法换一枝新的更长大的蜡烛;最好换一盏长明灯,光明永远不熄。”

1948年的某一天晚上,老友郑振铎来访。阔别10年,在杭州重逢。“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虽然都已酒醉饭饱,但还是草草杯盘,洗盏更酌。壁上正好贴着好友苏步青寄来的一首诗:“草草杯盘共一欢,莫因柴米话辛酸。春风已绿门前草,且耐余寒放眼看。”从这首诗里可以看出这位数学家在谈到柴米辛酸时,已看到了曙光。

那年,父亲应章锡琛先生的邀请,带着我怀着惆怅的心情去了台湾。他想换个环境,如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把家迁居过去。在台湾待了两个月,终于因为那时当地买不到他每餐必饮的绍兴酒,便转道到了厦门。

厦门气候宜人,而且是弘一大师晚年定居的地方。举家迁来住了约五个月。到1949年4月,才回到江南。解放后,我家定居上海,但杭州永远是父亲的最爱。西子虽然曾蒙不洁,如今已恢复了美貌,时时刻刻吸引着父亲和我们全家。1950年秋,我患肺结核。父亲带我到湖畔小屋休养过两个月。我姑母那时还住在这小屋里。每到西湖,父亲必去蒋庄拜谒他所尊敬的马一浮老先生。

弘一大师已在1942年圆寂丏尊老师也在1946年与世长辞。父亲痛失两位先贤,写了好几篇文章纪念他们。

弘一大师圆寂后的舍利子从闽南运了一部分到杭州。1953年9月,父亲与钱君、章锡琛、叶圣陶、黄鸣祥等先生集资在虎跑后山为弘一大师建造了一座舍利石塔,每年都来祭扫。

父亲写了好几篇关于西湖的文章,甚至开始在西湖上恢复写生作画。父亲一心希望这种往来于沪杭间的美好日子能永远过下去。可是众所周知的“十年浩劫”开始了。……

六年的苦难日子熬了过来。到1972年年底,所谓的“审查”结束了。父亲被剥夺了整整六年自由行动的权利,此刻总算有了出头之日。虽然那个结论莫名其妙,每月给他的还只是生活费。获得自由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到杭州去一趟,一来探望多年不见的老姐姐,二来再享受一下西湖的美景。

年早秋时节,父亲由弟子胡治均陪伴,旧地重游,无限感慨! 又有谁知道,这次到杭州,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与杭州道别。父亲仙逝于1975年,享年77岁。

如今杭州更加美丽了。父亲那在天之灵,可能一直翱翔在美丽的西子湖上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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