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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南丨宋朝的再认识(下)
来源:三联学术通讯微信公众号  作者:邓小南  日期:2021-04-16

5. 宋学的兴起

 谈到宋代文化风气的演化,离不开对于宋学和儒学的认识。在我的理解中,“宋学”“新儒学”“理学”和“道学”这四个概念的内涵是渐次收窄的。也就是说,宋代所有学术成就都包括在宋学之内;新儒学是宋学的主流,重点在于对先秦两汉儒学经典的重新解释阐发;新儒学中最具代表性的派别是理学;道学主要是指二程兄弟和朱熹这一派系,是理学的主流派。

新儒家在当时所代表的,是一种新的思想、新的文化。所谓“新”,主要是指对于儒学经典的新阐发,体现出对于“理”“道”的深切追求。我们现在说到理学或者道学时,会觉得是对人们思想的一种束缚,但是在宋代,它是一种思想创新,是思想解放的结果。当时这些新儒家的代表人物,把“理”作为根本性的追求,将其置于超越性的地位之上。 

对于“理”,朱熹有一种解释,他说:“天下之物,则必各有所以然之故与其所当然之则,所谓‘理’也。” 他的意思是说,万事万物的状态及其运行,都有其内在的原因,都贯穿着根本性的规律、法则;这样一种根本性的规律和法则,是运行于天地之间、人世之间、万事万物之间的,是贯通性、渗透性的。值得注意的是,宋代的学者并非将学问束之高阁,他们也是政治的实践者。理学家们把他们“正心诚意”的认识与追求,或者说这样一种境界、一种原则,贯穿到他们的治学,也贯穿到他们的从政方式里面。

如余英时先生所说,事实上,“政”与“学”兼收并蓄,不仅朱熹为然,两宋士大夫几乎无不如是。政治文化是一个富于弹性的概念,既包括了政治,也涵盖了学术,更点出了二者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不但如此,这一概念有超个人的含义,可以笼罩士大夫群体所体现的时代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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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注疏解经 宋嘉泰间两浙东路茶盐司刊本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6. 士人的交游活动

 文化知识、文学作品的普及需要依托于特定的技术手段,像雕版印刷的发展,就成为重要的条件之一。当时不仅是国子监和地方官学,私人的家馆、私塾,以及社会上的书铺,都可能刻板印书。宋人如邢昺、苏轼,都曾经提到印刷术对于知识传播的帮助,说“今板本大备,士庶家皆有之,斯乃儒者逢辰之幸也”。南宋史学家王称《东都事略》的绍熙刻本,目录后有牌记标明:“眉山程舍人宅刊行,已申上司不许覆版。”可见当时已经有了“版权保护”的明确意识。

通过读书、科举、仕宦、创作、教学、游赏等活动,宋代的文人士大夫结成了多种类型、不同层次的交游圈,这是当时重要的人际网络。 

当时这些士人的交游活动非常兴盛。像真率会、耆英会、九老会、同乡会、同年会等各种各样的聚会形式,层出不穷。有时“耆老者六七人,相与会于城中之名园古寺,且为之约:果实不过五物,肴膳不过五品,酒则无算。以俭则易供,简则易继也。命之曰‘真率会’”。都市中的茶楼、酒肆,成为文人交往、“期朋约友”的场所。《梦粱录》的相关记录就提到:“汴京熟食店张挂名画,所以勾引观者,流连食客。今杭城茶肆亦如之,插四时花,挂名人画,装点店面。……皆士大夫期朋约友会聚之处。巷陌街坊,自有提茶瓶沿门点茶者。” 

不仅在这些城市公共空间里,我们看到一些私人的花园、亭馆也成了士人交游访友的去处。像洛阳的花圃、苏州的园林,不少名人宅邸也有频繁的交往活动,苏州城内的中隐堂、昆山附近的乐庵、松江之滨的庵,都是这样的地方。史称“ 庵,在松江之滨。邑人王份有超俗趣,营此以居。围江湖以入圃,故多柳塘花屿,景物秀野,名闻四方。一时名胜喜游之,皆为题诗”。时人以为“心闲事事幽”,四方友朋、挂冠而归的“耆德硕儒”,经常往来酬酢,“极文酒之乐”,“以经史图画自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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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马远 春游赋诗手卷 局部 纳尔逊-阿特金斯美术馆藏

传为李公麟所作的《西园雅集图》以及米芾所写的《西园雅集图记》,早为大家所熟知。一直传为佳话的北宋“西园雅集”,就是当年像苏轼、苏辙兄弟以及黄庭坚、李公麟这样一些精英人物会聚于驸马王诜园邸,赋诗、题词的盛事。往来之际,煎茶点茶、酌酒吟诗,米芾称道说:“人物秀发,各肖其形,自有林下风味,无一点尘埃气。”对于这幅图及其图记,学界有些争议;究竟是否真有这样一次“雅集”,也有不同意见。其实,画卷毕竟不是照片,不是场景的复制,很有可能是绘制者“荟萃”的呈现。而且从文彦博的诗句中我们读到他对“洛中同甲会”的称颂,“此会从来诚未有,洛中应作画图传”,可见当时或许确有此类画作。南宋王十朋也提到:“会同僚于郡斋,煮惠山泉,烹建溪茶,酌瞿唐春。”文人士大夫常常流连忘返于这种其乐融融的场景之中。士人也将茶具、酒器、梅花、新茶等作为重要的礼品彼此互赠。 

宋代的士人可能从事形形色色的公务事任,进行多姿多彩的交游活动,也有很多独处静思的时间。“焚香引幽步,酌茗开净筵。”宋人的“四般闲事”——焚香、点茶、挂画、插花,是生活意趣的体现,也是日常的雅致技艺。“闲”,并非单指时间的闲散,更是指心情的优裕从容。尽管香、茶、画、花皆非宋代独有,宋人却赋予了其“雅”的意境与韵味,以这些“物事”承载了他们内心对于“文雅”的理解。在不同的空间场合、不同的文化氛围中,发展出了丰富的生活方式,也展现出士人的多样性情。

通过唐宋时期图像、雕塑中人物形象的比较,也可以看出宋代平民化、世俗化与人文化的趋势。唐代的绘画与雕塑中的人物大多是帝王、大臣、上层人物,即便普通仕女,也是形象丰腴、闲适。而宋朝则有大量描写下层人物劳作生活的绘画和雕塑作品,反映出时人对庶民生活状态的关注。人物形象的呈现愈益贴近现实,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的画家工匠认为何种形象具有美感,值得呈现。

宋代的人物墓志、传记之类的文本内容,也从华美浮泛走向生活化、个性化。从经典阐释、史论篇章到文学作品、笔记尺牍,都更加措意于人生价值的追求。地方志之类的著述,重心逐渐转向对于乡贤人物、乡土情怀的关注。凡此种种,都显示出人文化的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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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妇女洗涤器雕砖 右:妇女斫鲙雕砖

均传河南偃师酒流沟出土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对于意境的追求


1. 雅俗兼备

 陶晋生先生在其《宋辽金元史新编》中,曾经做过这样的论断:

这一时代里中国人并重理想与现实,兼备雅与俗的口味。就政治和军事方面而言,尊王攘夷是理想,士人政治和对辽金妥协则是现实;就思想而言,理学家对儒家思想的阐释是理想,改革家则企图将理想付诸实践(偏被理学家反对);就文学艺术而言,词的典雅和文人画的意境是理想,而通俗的曲和小说的发达则是适应现实的需要。

陶先生是从不同方面来论证的,我们今天不去讨论政治、军事,仅仅聚焦于宋人的文化生活和思维方式。

曾敏行《独醒杂志》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元祐初,山谷与东坡、钱穆父同游京师宝梵寺。饭罢,山谷作草书数纸,东坡甚称赏之。穆父从旁观,曰:“鲁直之字近于俗。”山谷曰:“何故?”穆父曰:“无他,但未见怀素真迹尔。”山谷心颇疑之,自后不肯为人作草书。

 这个小故事,让我们感觉到当时人对于“雅”“俗”的敏感。不过,总体上看,在宋代趋于平民化的大环境之下,“雅俗兼备”、精致与俚俗互通,成为时代的突出特点。 

文化方面兼通雅俗的风格,应该是受到中唐以来禅宗潜移默化的影响。禅宗强调持平常心,注重“当下”,强调佛法在世间,具有渗透性、普适性,所谓砍柴、担水无非是道。宋代新儒学的产生,实际上和禅宗的影响有非常直接的关联。正是在和佛教学说、道教学说相互碰撞、相互冲突,一方面相互排斥另一方面又相互吸纳这样一个过程里面,新儒学才真正成长起来。 

我们看到像《景德传灯录》这样的佛学著述会说:

解道者,行住坐卧无非是道;悟法者,纵横自在无非是法。

北宋的理学家二程则说:

物物皆有理。如火之所以热,水之所以寒,至于君臣、父子间皆是理。

当时这些人物从理念上觉得天地之间“无非是道”,行、住、坐、卧,纵横自在都是道,万事万物皆有理。这也像《宋史·道学传》里说的,天地之间、“盈覆载之间,无一民一物不被是道之泽”。这个“道”是渗透在民间日常生活里面、“日用而不知”的。也就是说,新儒学的影响渗透到方方面面,宋代士人的日常生活,包括日常的游从方式和他们心目中的理念是交互融通的。

这些意识渗透在宋代士人的生活之中。正如扬之水先生所说,在政治生活之外,属于士人的相对独立的生活空间,形象愈益鲜明,内容愈益丰富而具体。“宋人从本来属于日常生活的细节中提炼出高雅的情趣,并且因此为后世奠定了风雅的基调。”在当时,“风雅处处是平常”,生活俗事、民间俗语,都可能有其雅致趣味,都可以入画入诗。苏轼说:“诗须要有为而后作,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黄庭坚也称:“以俗为雅,以故为新,百战百胜,如孙吴之兵。”

王安石的六言诗《题西太一宫壁》,回忆往事,平淡中感怀世间沧桑:

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东西。

今日重来白首,欲寻陈迹都迷。

黄庭坚《次韵王荆公题西太一宫壁》,也让读者感觉到诗人对于是非的回味,对于理趣的追求:

风急啼乌未了,雨来战蚁方酣。

真是真非安在?人间北看成南。

南宋诗人杨万里《桂源铺》诗,被胡适称作“我最爱读”的诗作:

万山不许一溪奔,栏得溪声日夜喧。

到得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

这些篇什以高雅的立意、简朴的语言、习见的俗语,表达出对于哲理的深邃思考。

 

2. 画作中的意境

雅俗相通,诗书画也都相通。苏轼曾经说:

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

我们讲宋代的艺术、美学,今天真正能够直接“触摸”到的宋人留下的文化痕迹,除去我们熟悉的史籍,就是传世书画作品、出土器物和宋代建筑。其中,无论书法还是绘画作品,都蕴含着当时文化精英的学养与情操。

宋人画作对我们观察宋代社会文化生活、体悟士人的思维世界很有帮助。艺术史本来应该是历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现在被人为分开了。当然,历史学者与艺术史家对画作的认识角度不同。艺术史家往往是将特定背景下的画卷“拉”出来,进行聚焦式的情境分析;历史学者则倾向于把书画材料“推”进特定的背景之中,作为观察时代的一个“窗口”。绘画中不仅反映生活场景,也存在“政治主题”;画作可能是权力的显现,也可能是权力发生作用的一种形式。当年的创作活动、书画收藏与欣赏、书帖与画谱的编纂,本身就可能蕴含着政治的寓意;后妃、臣僚、画师的艺术才赋,都可能成为一种政治资本。宋代历来以宫廷绘画兴盛、职业画家活跃、文人画思潮形成而著称。宋代画作中,有不少是政治宣传画,或者展现帝制权威、尊卑秩序,或者渲染圣德祥瑞,或者规谏针砭时政,这些都是当时政治生态的鲜活反映,也让我们注意到通过画作引导舆论、占据文化制高点的努力。例如北宋仁宗朝的《观文鉴古图》《三朝训鉴图》等,就直接服务于朝廷政治目标,用作“帝王学”图文并茂的教材,同时也被宋人视为了解本朝圣政、祖宗故事的史料。除了与宫廷或朝政相关的绘画之外,宋代的地方官员会以画图作为告谕民众的施政手段;处江湖之远的士大夫,也会以图画或直白或幽约地表达心声。文人的绘画及鉴赏、馈赠、收藏等活动,也渗透着构建人际网络的努力。即便看似超脱于政治的文人画,也是特定政治文化环境导致的结果,体现着对当时政治景况的直接或间接回应。

作为书画欣赏的外行,从我的角度来观察,会觉得宋代的画作,尤其是山水画,可能呈现着当年画家“观天下”的方式和感悟。黄庭坚即将人世间的情景与天下、自然界的江山联系起来,他说:

人得交游是风月,天开图画即江山。

这里所说的“风月”,不仅指美好的景色,更是指心旷神怡的状态。中国传统山水画作,与西方描摹实景的风景画不同,是“寄情山水”,重在内心情感的流露沟通。士人画作是文人的业余消遣,技法无法与专业画家作品相比,但正因为如此,更便于抒写他们的襟怀和心声。

有学者指出,今人提及画卷的时候,通常是说“看”画,但是古人会说“观”。“观”是什么意思呢?《说文》里说“观”是一种“谛视”,是指凝视、审视,不是写生意义上的透视,而是包含了内心体悟的凝视和洞察。山水画作的“高远”“深远”“平远”,其实是出自作画者、观画者内心对于山川的全景式体验。这种“观天下”的方式,反映着他们的“天下观”。正因为如此,当说到宋画意境的时候,我们会想到画境、诗境、心境,这些是贯通彼此、浑然一体的。

 

3. “简约”之美

宋代艺术有很多突出的特点,既有细致绵密的格调,也有洗练简约的风韵。比如南宋画家梁楷的人物画,有工笔有简笔,其简笔画作体现着“参禅”的兴味,率真简洁,所谓“萧萧数笔”“神气奕奕”。

宋代的瓷器,也渗透着美学素雅简洁、隽永深沉的古典韵味。宋瓷多为纯色,不像后世的瓷器那么堂皇绚烂,但它带给我们一种淡雅自然的感觉,开辟了陶瓷美学的新境界。 

简约,是宋代艺术的重要特点之一,在绘画、瓷器以及其他许多器物上都渗透浸润着简约之美。南宋的刘安节在谈论国家大政方针时,也提出“王者之治”应该是“至简而详,至约而博”的。也就是说,在治国理政方面,士人也认为简约是值得倡导的合理方式。这种观念贯彻在当时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当然,以瓷器为例,我们也会看到,和清雅端庄的风范同时并存的,也有粗砺朴拙的器具、浅俗庸常的风格,比如说一些瓷器上写着“忍”,或者“孝子”“贤妻”这类字样,这一些器物肯定也为世俗之人所喜爱。

通过许多实例,我们可以看到,当时雅和俗这两者是并存的,而且某种程度上应该说是融通的。宋人画作里有描写市井生活的画卷,文学中也有描写市井生活的作品。这就很生动地体现出贯通于两宋的文化风情或者说文化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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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宋 青白釉带温碗瓷酒注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右:宋 汝窑青瓷无纹水仙盘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4. 多元的融合

如上所述,两宋时期的社会环境复杂多变,既有承平的岁月,也有战乱的时期,繁荣辉煌和艰困忧患实际上是交错并存的。而在这种整体氛围中,包括士人群体构成的多元,生活内容的多元,思想意识的多元,艺术品位的多元,都成为当时社会的典型现象。一时英杰既有征战沙场时的豪迈气魄、激昂奋发,也有日常生活中的世间柔肠、儿女情怀。在艺术旨趣上,“雅骚之趣”和“郑卫之声”同存,匠师画和文人画双峰并峙,文人作品中不乏世俗关怀,市井作品里也可能充溢着书卷气息。种种现象,都呈现出宋人生活中一体多面、雅俗相依的双重文化性格。

即便同一人物,也可能在创作实践中体现出丰富的文化内容、多重的文化性格。以辛弃疾为例,我们知道他的生活颇为坎坷,艰忧中曾有暂时的安宁,他个人的文学作品风格也是多元的,体现出征战沙场的激昂慷慨,也反映着日常生活中的世间情怀。他有豪放悲凉的词作,抒写壮志与内心的愤懑,像“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也有婉约清丽的词作,勾勒民间生活场景,像“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等等。风格多样、雅俗互补,在当时人看来并不是件矛盾的事情,反而形成了文化上相互滋养、相互补充的氛围。 

宋名臣孙何在其奏疏《论官制》中向宋真宗提出“雅俗兼资,新旧参列”的原则,认为是“立庶政之根本、提百司之纲纪”的关键,也就是说,是制度建设、治国理政的关键。由此我们看到,就时人观念而言,在日常文化生活与政治生活中,雅俗兼备,以简约带动详博,新制度旧传统吸纳互补,方方面面都是融通的。

 《朱子语类》里面记载,南宋时朱熹跟他的学生谈话,说:

天地与圣人都一般,精底都从那粗底上发见,道理都从气上流行。虽至粗底物,无非是道理发见。天地与圣人皆然。

 所以精和粗、理和气、雅和俗都应该是并列一体,逐渐深化,相互发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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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定窑白瓷刻花莲纹交颈瓶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南宋中期的韩淲在诗作里称:“雅俗岂殊调,今古信一时。”南宋后期的文人刘克庄,在《方俊甫小稿》题跋中也说:“若意义高古,虽用俗字亦雅,陈字亦新,闲字亦警。”他们的意思都是说,自古至今,“雅”“俗”二者是可以互相积聚滋养、互相会通的;只要立意高远,即能呈现出“点化”的效果。宋代这样的雅俗情趣,给当时的文坛乃至社会生活带来了新的气息、新的趣味和新的活力。

北宋中期的史学家范祖禹曾经说:“古之圣人莫不以好学为先,游艺为美。”所谓“游艺为美”,让我们想到《论语》中记述孔子的话:“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大意是说,要以“道”为志向,以“德”为根据,以“仁”为凭借,活动于六艺的范围中。 

“游于艺”可以说是宋代士人群体活动的方式,是他们从容涵泳的生活态度,是他们浸润于技艺陶冶的实践方式,也是他们雅俗兼备的艺术追求与情调意境。他们的文化修养和美学趣味,在“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这一整体的精神追求中,得到了升华。如朱熹所说,“日用之间本末具举,而内外交相养矣”。通过这样的文化涵育,希望达致崇高的人生境界。复古创新并举,体现着宋人日常生活中的文化实践;雅俗兼备,则关系着宋人融通丰润的文化意识。 

综上可见,两宋时期,面对严酷的内外挑战与生活压力,士人民众迸发出坚忍顽强的生命力,不懈追求美好生活,创造出丰厚的物质文化财富与感人至深的精神遗产。 

前面讲到宋代立国的基本环境,这个时代可以说是“生于忧患,长于忧患”的历史时期;在这个大背景下,宋代的经济、文化仍然取得了许多成就,这些成就与士人民众的积极活动分不开。在走向平民化、世俗化、人文化的过程中,士人对自身文化活动的理解,其实是在“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样的整体框架下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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