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是几户、十几户人家共用的，七十年代之前，烧的是煤球，之后有了煤饼。烧煤球有一点不好，每天早上要扇着扇子生煤封炉，弄得整个墙门里浓烟滚滚，口鼻流涕，烧煤饼就解决了这个问题，晚上只要把煤封炉下面的铁皮门一关，隔绝空气，第二天打开铁皮门，煤饼又会自燃起来。 

▲杭州旧时用煤炉时的工具  插画©️城市秘密 青征鱼

厨房共用的最大好处是可以互相交流菜肴行情、切磋探讨烹饪技艺。某家今天做的糖醋排骨色香味俱佳，大家就会围观，看人家是怎么炸子排，怎么调料，怎么勾芡的，学会了就自己尝试着做。有时候少了油盐酱醋葱姜茶，互相之间也可以调剂借用一下。老墙门出来的人，在烹调方面绝对都是高手。    

墙门里，数汤伯伯家最“赅货”，大家都说他是“资本家”，整个墙门原来都是他家的，住在南厨房旁一位缝缝补补的老太太“大二姆”（音dou ni mu），是他家曾经的女佣。他家有沙发，有落地窗帘，还有留声机，我在他家听过一曲很动人的音乐，汤伯伯告诉我，这是广东十大名曲之一《雨打芭蕉》。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迷人的音乐。

汤伯伯大名叫汤彦森，是浙江省首任都督汤寿潜的孙子、也是一代儒宗马一浮的侄子，他父亲是杭州光华火柴厂（杭州火柴厂前身）的股东经理，夫人是上海人，我们都叫她汤妈妈，他们育有两女，大女儿汤祖欢响应国家号召去了桐庐插队落户，小女儿汤祖恺是我内人同班同学，当时还在上中学。

汤伯伯是个气质高雅、笑容可掬，和蔼可亲之人，时逢不惑之年，夏天总喜欢赤着膊，打一盆井水，把毛巾绞干了搭在肩上。

▲旧时皮市巷南端  摄影@章胜贤

1984年前后，汤伯伯全家搬到了位于体育场路近武林路的浙江省物资局宿舍。若干年后我去探望这位长者，闲谈中他告诉了我一个小秘密：皮市巷老墙门里，曾经存放过他爷爷汤寿潜六万多册藏书，“文革”前几年，姑夫马一浮把这批书册全部捐赠给了广东省社会科学院。之后，我又读到了另一则消息：汤彦森和家人把汤寿潜个人档案2059件捐赠给了浙江省档案馆。

前些年，我去寻访曾经住过的三个老墙门，发现斗富二桥西河下32号还在，这也许是托了五柳巷历史街区的福，但大门前的石阶没有了，大门也没有了，房子里面的格局有没有改变我不知道，因为旁边唯一一扇进出的小门紧锁着。宝善巷7号在扩建清泰街时连巷带墙门被一起拆除了。皮市巷23号大约在1985年前后也被拆除了，现在在老墙门地基上，建起了一栋五六层高的居门住宅楼，门牌号码变成了“皮市巷27号”。

▲现在的皮市巷  摄影@谈跳

老墙门越来越少了，老墙门里那些老邻居也已经半个世纪没见面了。我在庆幸杭州高楼林立、飞速发展的同时，又时常会遗老遗少似的徒增几分失落和想念，毕竟在那些老墙门里，有我们种种挥之不去的甜酸苦辣。 突然意识到，那些不起眼的、破旧不堪的老墙门，竟与我们的生命有着千丝万缕、难以割舍的联系，许许多多已经消逝了的老墙门生活碎片，竟成了我此生中最美好、最生动、最难忘、最有情感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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