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落于钱塘江畔的浙大之江校区，迄今已有百余年历史。其山水交融，人文荟萃，是理想的治学场所。2015年，人文高等研究院选址于此，数年间，会聚了众多学人来此访学交流，产生了诸多珍贵印迹。这些印迹一方面创造着这座百年校园新的空间历史，另一方面也接续着它曾经的文脉底蕴。高研院微信公众号特开设“访学记”栏目，与大家分享学者们在此空间的“印迹”。 凉秋九月，暂离教席，有幸来到浙大高研院驻访研究一个学期。高研院设在之江校区，我的宿舍安排在家属区B楼，研究室在“中方教授别墅一号楼”的一楼，跟伏俊琏教授相邻。伏教授是知名的敦煌学专家，著述颇丰，他的尊姓让我想起汉代传《尚书》之学的伏生。之江校区曾是民国时期教会创办的之江大学的校园，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杰出翻译家朱生豪先生毕业于这所大学。我是读莎翁剧集和十四行诗，知道朱生豪，通过朱生豪，才知道之江大学。来到之江校园，最先想到的就是朱生豪先生，他那烂若春花而才气纵横的莎剧译笔，曾让我激赏不已，回味无尽。想到这里的林间小路曾经留下这位英年早逝的译林巨匠的身影，无限感慨，怅惘、仰慕之情悄然而生。我并不知道钟泰先生曾在之江大学执掌教席，更没有想到钟先生的故居就在离我研究室几步之遥的三号楼。那天早晨，我去研究室，路遇高研院的李杭春老师，闲谈中，向她了解这几座“中方教授楼”曾经的主人。李老师如数家珍，逐一介绍曾经住过这几座楼的著名学者。当我听说三号楼的主人曾是钟泰先生，殊感意外，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我十分景仰的庄学名家的故居。当即拍了几张钟先生故居的图片，发给誉流国际学界的著名道家学者刘笑敢先生，刘先生也颇感兴趣。李老师告诉我，钟先生曾在之江大学国文系任教很长时间，那时他们一家就住在三号楼。主楼旁边的平房据说是钟先生自己设计，校方出资修建。钟先生就住在自己设计的靠路边那间平房里。 
浙大之江校区中方教授别墅3
李耀南 摄于2021年秋 钟泰先生的《庄子发微》我认真读过好几遍，大略知道钟先生其学出自太谷学派，他治庄子，在字词诂训的基础上博参经史，淹贯大义，使得《庄子发微》成为现代庄学的一部佳构。几年前，刘笑敢先生主持《中国解释学史·道家卷》的项目研究时，我曾向他建言，应该专列钟泰“庄子解释学”一章，刘先生也深以为然。可惜一时难觅深研钟泰庄学的合适人选，只好暂付阙如。我读《庄子发微》，深觉这部庄学名著在庄子学史上占有独特的位置。会通庄儒当始自西晋郭象。郭象解庄，力图消弭庄子与儒家的紧张对峙，在很多方面以儒学思想阐释庄子，尤其对于外杂篇诸多强烈批评儒家圣人和伦理观念的篇目，运用“寄言出意”和“迹与所以迹”相区分的解释方法，匠心独运地将儒学从庄子的严厉批判中解救出来，巧妙地将庄子批判的的词锋转向了儒学末流，揭示庄子与儒家真精神的冥会暗通。自此以后，历代皆有依于儒学发皇庄子奥义之作。尤其自宋以降，理学心学成为哲学史和思想史的主流，注庄解庄往往有将庄子纳入儒学之中的自觉。以儒解庄之所以可能，与庄子自身也有密切关系。《庄子》三十三篇，孔子及其门弟子是其中频频出现的寓言角色。内中的孔子具有多种面相，或者作为儒家的代表人物受到道家之有道者的尖锐批评；或者接受道家思想的洗礼点化而幡然醒悟，觉今是而昨非；或者深谙道家精蕴，阐发道家要义；或者直接就是作为道家的体道者而现身。凡此皆为后世的以儒解庄提供了文本基础和思想契机。钟泰先生《庄子发微》在庄学尤其以儒解庄的学术史上，独占一席，原因在于此前各家以儒解庄，虽然取径各异，但基本上将庄子视为道家者流，在承认庄子与儒家之思想分野的前提下会通庄子与儒家。钟泰先生则独辟蹊径，截断众流。他认为庄子不是道家、神仙家，视庄子为道家乃史上对于庄子的最大误解。庄子独契颜回之心学，原本就是儒家。钟先生基于太谷学派极重颜回之学的立场，凭借深厚的学殖与锐利的思辨能力，将三十三篇庄文解释成为一部彻头彻尾的儒学巨著。将庄子从道家切割出来，果断归为儒家，齐于笔者涉猎所及，钟泰先生当是第一人。钟泰先生对于庄子的彻底儒学化的解释，在整个庄学史上可谓戛戛独造。将庄子的学派归属划为儒家，我当然难以接受，悬想二千三百年上的蒙叟闻其言，恐亦不免蹙额。当然，“不遣是非”的庄子谅也不以措意。钟先生所言，更多是一种哲学上的发挥引申，并未获得史实的理据支持。这种论断与汉以来对于庄子的学派定位截然对立，与夫哲学史和思想史的实际扞格难通。果如所言，庄子不是道家而是儒家，那么先秦道家主要就只剩下老子、杨朱了（黄老姑置不论）。且究竟有无老子其人，也是学界不时讨论的问题；杨朱之学则更邈焉难明。如此一来，钟先生此论，具有瓦解史上影响深远的道家学派之存在的危险，先秦哲学史乃至整个的中国哲学史也当因之重写。尽管我不赞成钟先生对于庄子的儒学定位，但是不能否认钟先生归庄子为孔门真学的理论阐释具有极为重要的解释学意义。透过《庄子发微》这部庄学名著，从中可以观察到中国经典解释史上独特的解释经验，抽绎蕴涵其中的解释方法，迹寻钟先生如何跨越庄子与儒家的思想鸿沟，将一个“剽剥儒墨”的庄子，塑造成为一位儒门巨擘的巧思慧识。李杭春老师将我带进钟先生旧宅，我特地看了一楼钟先生的卧室，房间不大，比之今人的深宅广室似更可以藏风聚气，宜于人居。来到二楼的平台，环顾远近，绿树掩映，碧草芊芊，鸟去鸟来，断续啁啾。之江校园是树的世界，到处林树葱茏，古木琳琅，有精神有灵气。时常可见树龄一两百年的香樟，虬干曲枝，腾挪夭矫，翳天蔽日，阵风拂过，树叶婆娑，清音泠泠。遥想钟泰先生当年路过这些古木，不会没有想到庄子书中那些寓意深长的冥灵、大椿和栎社树吧，钟先生逍遥其下，彷徨其侧，当是常有之事。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