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史料上看到,北宋也曾有过官窑。于是我联想到,同属大宋的两种官窑会不会一脉相承或有某种雷同之处?北宋建都是在河南开封。我到开封附近寻觅到了一些紫土,但经理化测试,开封的紫土和制作南宋官窑的紫土有天壤之别。我又上广东、江西、福建等地,一个人在那些荒无人烟的野僻山岭上又掘又挖。每当翻掘出来的泥土呈紫色时,我的心都会剧烈地颤抖起来。在近1年的时间里,我寻觅到的紫土不下500种。在采集到紫土后,我首先是作小包装处理,并作了编号、注明发掘地。每次外出采土,带回的紫土样品都有七八十斤,坐在火车上,人都不敢离开一步,生怕被贼骨头把紫土当作值钱的货物偷走。还让我难堪的是,列车员和乘警用怀疑的目光在那装着紫土的麻袋上反复扫视,似乎把我当作进行长途贩运的投机倒把分子。那时萧山火车站还在萧西路,离开我们厂的路程有10多里,下火车后,那七八十斤重的紫土,我是靠两个肩膀轮换挑着走到厂里的。
从南宋官窑碎片理化测试的结果来看,制作南宋官窑的土化学成份含量是高铝低硅多铁。我从广东、江西、福建采集来的500来种紫土经理化测试竟没有一种符合这一要求,经过上千次的配方、烧制,也没有取得成功。这使我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成了“无用功”。
在冥冥思索中,我忽然想到:
宜兴紫砂壶不也是紫色的吗,说不定宜兴的紫土能制作南宋官窑。
宜兴附近的山坳、沟壑中都留下了我的足迹。遗憾的是,从宜兴采集到的近百种紫土经分析和烧成试验属于陶土,不能用来烧制南宋官窑瓷器。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我接受了一个重要使命。1977年上半年,有关部门调我赴京参与毛主席纪念堂的雕塑工作。那个时候,能去建设毛主席纪念堂,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项莫大的荣誉,我当然也不例外。然而,更让我魂牵梦萦的还是那制作南宋官窑的紫土。在建设毛主席纪念堂的工作结束以后,我又奉命去南昌参与“八一”起义纪念馆的雕塑工作。这两项任务花去我9个月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虽然不能翻山越岭去寻觅紫土,但却让我能充分地展开自己的思维,更加符合逻辑地思考一些问题。我想,南宋建都临安后,整个国家仍是战乱不断,何况那时交通落后,运输基本靠人工、马匹、船只,在杭州乌龟山的南宋官窑,应该是就近取土,弄不好,南宋官窑的龙窑就是根据紫土矿的发现而选址在乌龟山的。这个想法成立以后,我就背起锄头重上了乌龟山。有一次,我和老哥在乌龟山上寻找紫土时,忽然乌云密布,雷鸣电闪,倾刻大雨滂沱,从山上泻下一股股雨水。因乌龟山多黄泥,这一股股雨水的颜色多数是黄色的,但有一股雨水的颜色却是紫色的。我和老哥顾不上浑身湿透循着那股紫色雨水一路攀去。这股雨水是从山体的一条夹缝中流出来的。雨停后,我就扒开夹缝中的泥土、石块,发现了呈紫色的泥土。当时的心啊,真是狂跳得快要蹦出胸口。我取回一些样品进行理化测试,这土果真是高铝低硅多铁。我断定,它就是南宋官窑的原料。
在瓷厂,最辛苦的工作数炉工。炉内烈焰窜腾,炉温高达上千度,炉外的温度也有六七十度,三九严寒的隆冬会让人大汗淋漓,酷暑难忍的夏天简直让人无法靠近。我每次把不同配方做成的样品置入炉内后,都要守候在炉旁观察火焰,记录炉温,常常是不分昼夜。1978年4月的一天清晨,附近农户家中传出的鸡啼声预示着新一天又将开始,这也是瓷厂出炉的时候。我像往常样,把在炉内烧制的用乌龟山紫土配方的20来只样品逐一取出。突然,我看到有一只样品的釉色粉青如玉,胎色紫口铁足,纹片文武冰裂。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南宋官窑吗!尽管出炉的样品还有余温,甚至还有些烫手,但我将它紧紧地捧住,吻了又吻,两眼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水。
不久,就举行了仿南宋官窑产品鉴定会。远在北京的故宫博物院陶瓷组组长冯先铭先生风尘仆仆地赶来,亲任鉴定组长。专家们一致评定,这一批南宋官窑仿制品和真品相比,无论是外观、内质和制作工艺来看,都“无懈可击”“可以乱真”。这时,我们敬爱的周总理离开我们已经2年半之久。在与会专家的一片击掌声中,我在心底里默默地对周总理说:“总理,你可以放心了,我们终于完成了您的嘱托和遗愿!”